“如果醫者護不住自己,就沒法子再去救更多的人。賢王妃,你說呢?”
——“是…”宋瑜尷尬應着。
莫牙又道:“殿下一定和你說過,他能從唐曉手裡保住一命,我老爹是怎麼做的?”
宋瑜嘆息道:“刺墨神醫的大恩,我們母子永世不忘,可惜他已經遠走他鄉,這輩子,我們母子也是沒有報答的機會了吧。”
莫牙瀟灑拂袖,眨眨眼道:“我老爹給你兒子謀了一條生路,但這條生路,可是我莫牙帶他走的,殿下又有沒有對你說起過我莫神醫的好處?”
宋瑜點頭,“陵兒也說過,你陪着程渲找到他,漁村數月,你替他悉心療傷,救了他的性命…”
——“當時,穆陵傷的真的很重,如果我們晚到幾天,他已經傷重不治。”莫牙負手望天,忽的側目看向宋瑜,眼中精光熠熠,“我記得,他心口劍傷兩寸,這還不是致命的,最重的上,在這裡。”莫牙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下方,“烈馬踢傷脾肺,光肋骨就斷了好幾根…”
宋瑜後怕道:“我每每想起上林苑那次,都會心悸驚醒,還好蒼天護佑,保住陵兒。”
“王妃不該感謝上蒼,而是,應該記下我莫牙的恩情。”莫牙傲氣的摸出懷裡的羊皮卷,朝宋瑜得意的揮了揮,“穆陵肋骨折斷,斷骨刺入脾肺,如果不是我,他早就內臟出血而死,哪還能有登基做皇帝的好事?”
宋瑜忽覺後背涼風瑟瑟,不知道莫牙到底要對自己說什麼。
——“王妃去問任何一位大夫,他們都會告訴你,斷骨刺脾肺,是必死的,也只有我的金針,纔可以在閻王殿拉住你兒子。王妃知道我是怎麼做到的麼?”莫牙揚脣笑着,笑的宋瑜心裡莫名慌張起來。
“不知道…”宋瑜哆嗦着脣。
莫牙捻出一枚金針,“金針接骨。”
——“金針?接骨…”
“金針奇術,王妃一定知道,賢王舊疾,也是我用鍼灸調理,讓他康復。所以,金針接骨續命也不稀奇。我用金針刺進穆陵的身體,替他續上斷骨,斷骨長成,我的金針,也留在了他的體內…”
——“金針,在陵兒身體裡?”宋瑜又驚又怕,“莫神醫,你在說什麼?”
莫牙颳了刮鼻子,“這有什麼?老爹說過,他在蜀中時,曾爲治人,用了三枚銀針替他接骨續筋,可惜後來…”
“可惜什麼?後來,怎樣?”
莫牙故意不緊不慢,“後來…老爹爲了故人遠赴岳陽,很多年都沒有回去,蜀中那人,因爲沒有老爹按着原定的時間替他取針…針和骨髓長到了一處…日積月累,針啄骨髓,疼痛難忍…沒過幾年,就…疼死了。”
——“啊!…”宋瑜倒退差點倒地,“刺墨救人,爲什麼不救到底?他治人,又讓人疼死?這還是神醫所爲?”
莫牙無奈攤手,“這可是沒法子的事。幫了一個人,就要負另一個,老爹要幫蕭妃,哪有工夫回蜀中?王妃,再說了,老爹在岳陽暗涌裡做了那麼多事,如果…老爹被人謀害死在這裡,蜀中那人,還不是一樣活不成?所以啊,被神醫救治的人,都該日日祈禱神醫長命,神醫活着,才能應對日後不可測的許多狀況。病會復發,傷有隱患,王妃,你說呢?”
——“那陵兒的舊傷?”宋瑜猛的攥住莫牙的衣袖,“也有隱患?金針在他體內,什麼時候纔可以取出?”
“不好說。”莫牙掐指算着,“約莫着,三五年吧。”
——“三五年…”宋瑜心一涼,“這麼久…”
莫牙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戳中宋瑜軟肋,徐徐又道:“還有件事,王妃還不知道吧。王爺心痛的舊疾,也是人爲所致。他書房裡日日燒着的檀香,就是我老爹留給他的東西,老爹的用意,是恨他害蕭妃骨肉分離,要他嚐嚐心痛難忍的苦,檀香久燃會生出毒物,日積月累在體內,也是會引發重病,會死的…所以說,醫者可以救人,也可以傷人於無形。就像我之前和王妃你說的——醫者,也得給自己打算,免得遇到些恩將仇報的人,連自己的命都搭進去。”
——“王妃,你在聽麼?”
“你和我說這麼多,是想告訴我…”宋瑜顫着聲音,“你…對我的陵兒,也留了後手?”
莫牙揚起眉毛似笑非笑,“王妃,你覺得呢?”
“我爲什麼要信你?”宋瑜強作鎮定,“你知道自己是一定出不去賢王府,莫神醫聰明絕頂,肯定是想給自己妻兒尋出路,你杜撰這些,想要逼我放走你們夫妻。”
“哈哈哈。”莫牙仰頭哈哈笑着,“你覺得我是騙你,那你就試試。王妃走了個女兒,似乎,就只剩下一個兒子,如果你不信我,大可以拿失而復得的兒子試一試,看看我莫神醫,是不是真的在唬你。”
見宋瑜糾結着臉色沒有說話,莫牙衝她擺了擺手,打了個哈欠道,“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王妃還有時間慢慢想,你們穆家都是膽大敢搏的人,王妃一定也是。”
——“等等!”宋瑜終於喚住莫牙,“等…等。”
莫牙停下步子,沒有轉身。
“莫神醫。”宋瑜低下聲音,“你剛剛說的,當真?”
“你可以不信我的。”莫牙捋了捋衣襟。
“你聰明絕頂,智謀過人,我想不信,卻不敢不信你。”宋瑜走近莫牙,“要我怎麼做,纔可以保陵兒沒事?”
——“保住醫者沒事,纔可以保你兒子沒事。”莫牙淡淡道,“王妃知道我的意思。”
“讓你們離開岳陽?”宋瑜躊躇道,“放走你們,不是一樣救不了陵兒?”
莫牙悠悠轉身,“我答應你,每過三年,我都會回來岳陽,替殿下診治,有我莫牙在,大可保殿下一世長安。”
“要是你們離開,就再也不回來?天大地大,我們又去哪裡找你?”宋瑜面露疑色。
莫牙眉頭溢出失望,搖頭道:“賢王妃,難道你還不知道麼?自始至終,我和程渲都是站在殿下這邊,程渲一聲五哥喊了這麼多年,其中情意,穆陵心裡知道份量。我和程渲,一早就可以離開岳陽不問一切,她千辛萬苦去找穆陵,還求我治好他,又爲了穆陵冒險重回這裡,重入司天監…穆陵願意爲程渲去死,程渲,也可以爲五哥奮不顧身。而我莫牙,這輩子就跟着程渲,她喜歡什麼,我就去做什麼。我當然不會棄穆陵的生死不顧,如果穆陵死了,程渲還怎麼饒我?賢王妃,我知道,穆陵並沒有想除去我們夫妻,其中推波助瀾的,該是你這位母親纔對。既然話已經說開,我莫牙可以和你保證,三年回一趟岳陽,又可以讓程渲和五哥重聚,又可以讓我替他療傷治病…不然,你真是狠心除去我倆,歲月漫長,穆陵想起程渲對她的情份,怕是會怨恨你這個母親吧。”
莫牙說的句句在理,每一句都戳在宋瑜的心上,她怕穆陵怨恨自己,更害怕,莫牙說的要是當真,一旦莫牙被自己毒死…世上就真沒有可以救自己兒子的人。
宋瑜不敢去賭,她已經沒有籌碼可以去和莫牙賭這一局。
——“王妃還沒想好?”莫牙又打了個哈欠,“不急的,我先回去了。”
“別走。”宋瑜急急喊住,“我,答應你。”
莫牙暗笑,但臉上仍是不動聲色,“母愛無邊,果然不假。王妃的決定是對的。”
宋瑜一步一步走近莫牙,“我可以爲陵兒心狠,也願意爲他放過你們。莫神醫不要忘記,三年一回,醫治陵兒。”
“醫者仁心,也重信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莫牙握着拳頭頂了頂宋瑜僵硬的手心,“擊掌爲誓,一言爲定。王妃打算什麼時候讓我和程渲離開?”
“明天。”宋瑜咬脣艱難道,“我會給你們安排馬車,送你們離開岳陽,你們之後要去哪裡…我也不會去管。三年爲期,你要遵守承諾來岳陽找我,如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牙笑道,“我要是不守約定,你們母子權傾天下,挖地三尺也可以把我們找出來吶?那就這麼決定,明天,馬車不必勞煩,我和程渲自會有法子出城。多謝賢王妃。”
宋瑜一臉落敗,卻又對莫牙無可奈何,她輕輕拂袖轉過身,“是我,該謝謝莫神醫坦誠相告纔對。”
目送着宋瑜蹣跚的背影,莫牙終於憋不出笑出了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挖地三尺也可以找出我倆?哈哈,你忘了我莫牙牙是坐大船的嗎!?真是笑哭。
次日
雅苑裡,程渲和莫牙沒有許多行李,兩手空空到的岳陽,離開時,除了包裹裡的寒玉衣,程渲也沒有多帶走一樣東西。
莫牙掂了掂挺沉的包裹,莫牙有些不明白,穆陵已經不是信守承諾的那個人,程渲還要堅持帶走寒玉衣做什麼?但他沒有去多問,程渲愛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王府監視的暗衛都被撤下,一路出府都沒有人攔着,莫牙環顧四周,疑道:“錢管事怎麼也不見了,往常,他早冒出來了。”
“如果我沒猜錯。”程渲若有所思,“錢管事,陸首領…還有其他的知情人,都要在穆陵登基前被清除乾淨。穆陵的帝位要坐的清白,這些人都不可以活在世上。就像是…他們母子也對我倆起過殺心一樣…”
莫牙挽住程渲的手,頭也不回朝王府大門闊步走去,“錢容他們,一定是心甘情願爲穆陵去死,咱倆不同,我們還有太多事沒有去做,我可捨不得死。神婆子,走了。”
——走了。
“莫牙。”程渲低喊。
“我在。”莫牙穩穩應着。
“宋瑜會不會後悔,轉念來攔住我們?”
“不會。”莫牙肯定道,“她太害怕失去,她不敢去和我賭這一把。我擔心的反而是…”莫牙抿脣沒有說下去。
“你擔心穆陵,他知道宋瑜放走我們…會截住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