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許道:“上一代的恩怨已容不得你我來追究,對於四姨娘我有的僅僅是答應父親的承諾,而她卻是錯愛一生。她是一個可憐的女子,當初爲了讓她安心服藥治病,我應允父親去安撫她,而今更是爲了讓她續命,才萬般冷落她。你要知道,一個人若尚存念想,就不會輕易厭棄這個世界。之前我一直以爲自己做的對,但自從你來到身邊,我才發覺,這樣的行爲實則很殘忍。我沒有權利讓她如行屍走肉一樣活着,也不應該永遠被她牽絆。我有我的妻子,有我自己的生活。你說得很對,我不該給她幻想,最終又無情地踐踏。”
聽着丈夫胸膛裡鏗鏘有力的心跳,佟未很安心。原來丈夫看似冷漠嚴肅,卻並不爲三綱五常所束縛,在這個沒有親情和溫暖的家裡,容許實則最重視的,就是一個“情”字。他會爲了一個承諾隱忍那麼多年,那麼,也會一輩子待自己好,這樣心疼自己,對不對?
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佟未在眼角擠出最後一滴淚水,娘說的很對,我們無法改變命運,但可以決定生活。
“這些事情,可以讓我來和她講麼?”佟未弱弱地問了一聲,“往後,我也要做捍衛自己權益和地位的事情。”
容許啞然笑了,如果早知道一次意外的落水能夠將夫妻間的距離拉近,那頭一回帶她出門時,就該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那你要怎麼說?怎麼做?”容許將這點小心思藏起來,只管笑着問妻子。
佟未想了想,笑答:“說自然是這麼說,難道還唱呀。但至於行動麼……我想把醉君樓買下來。”
容許不解了,“買那個作甚?”
“買下來,讓裡頭的姑娘往後都不用靠皮肉過活啊。她們可以做別的事情,開正當營業的飯莊,或做繡樓賣手工。總之不再被迫做娼妓,從此以後都不讓杭城有‘醉君樓’這個地方。”佟未很自信,繼續道,“你放心,我有好多錢,不會要你的銀子。”
“你以爲有錢就可以了?”容許嗔她異想天開,將事情想得簡單,“起碼對家裡,你也要有個說辭吧。”
佟未很正經,“這些自然就交給你來辦了。”
“不行,要我如何開口?”容許不肯,沒有答應她。
“你爲四姨娘做那麼多,就不肯爲自己的娘子再擔當一回?”佟未不樂意了,捧着容許的臉惡狠狠地問他,“你是不是又嫌棄我是強塞給你的妻子?”
“又胡鬧。”容許笑着嗔她,“剛剛還好好的像小貓一樣乖巧。”
佟未瞪着她,忽而咯咯笑起來,“反正你不說我也要買,船到橋頭自然直,你母親若尋我的麻煩,自然有對應的辦法。哎呀!明兒我就去嚇唬采薇那小丫頭,要把她賣去醉君樓當花魁。”說着似乎想象采薇被嚇哭的模樣,在容許懷裡笑個不停。
容許自知是拗不過她的,靜靜地看着佟未樂了半天,終開口問:“你何時去告訴四姨娘?”
“等把醉君樓買下來。”佟未笑完大大喘了口氣。
容許“嗯”了一聲,須臾,緩緩地說:“丫頭,我明日要帶兵走了。”
“要走?”佟未這才意識到容許爲何要自己替他守護這個家,可她更清楚,丈夫公務在身,自己是留不住的。
容許道:“今日集結時聽聞江河流域洪水成災,我已上書自請帶兵賑災,恐怕要到中秋才能回來。”
佟未沉默了半刻,將不捨藏到心裡,反沒心沒肺地對丈夫言:“離開前,我能糾正你一個錯誤不?”
容許不明白,問:“什麼?”
“就是往後你不要‘丫頭’、‘丫頭’地喊我好不好?”佟未正經地看着容許,“好似你大爺了不起一樣。”
容許知道佟未是有心要自己開心,不願拂逆她的心意,便反問:“那叫你什麼?像我娘那樣喊你‘未兒’。”
“別價,你娘一喊我,我就哆嗦。”佟未否決了。
“那恆聿喊你什麼?”容許突然冒出這一句話,說完卻甚擔心佟未會翻臉。
佟未盯着他許久,終恨恨地罵:“小氣鬼,比采薇還小氣。他喊我‘小未’呀,所以你不會這樣喊我對不對?”話雖如此,心裡卻有一絲甜蜜。
“難道‘喂喂’這樣叫你?好奇怪,像在街上叫人。”容許也開起了玩笑。
佟未氣呼呼地鼓着一張臉,“反正除了‘丫頭’,別的都可以。”
“那就叫‘未兒’?”
“說了不行。”
“不是說除了‘丫頭’都可以?”
“是呀,但這個也不行。”
“那你要我怎麼喊你!”
“大木頭,長了實心榆木腦袋的大木頭,真笨……”
“再說一次試試?”
“誰不敢似的……”
“真的?”
“不是、不是……”佟未的笑忽而劃破寧靜的夏夜,傳遍了整個藤園。
柳媽媽合裳走到窗前,穿過幾叢花枝看向月光下容許夫婦的屋子,慈祥溫和的臉上是釋然的微笑,可在她心裡,仍舊有一絲隱憂不能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