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微微搖頭,“不是那一年看中,而是從出醉君樓起,整整愛慕了九年。”
樊阿神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佟未,許久才憋出幾個字,“那怎麼辦?將軍他……”
“將軍他不願接受。”佟未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但隨即又消散了,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阿神,“可是胡白舞她現在病得很重,她告訴我說,這樣的病會將身體的元氣一點一點地消耗殆盡,不定哪一天就會離開這個世界。她說她這一生都被不公平地對待,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和生活,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世界裡。她想在之後短暫的生命裡能真實地愛一場恨一場,活得像一個人。阿神,我很想幫他,可容許是我的丈夫,我如何能……”
“嫂子,你冷靜地想過嗎?”阿神忽而嚴肅起來,認真地問佟未,“就如我當初問雲峰,他究竟是稀罕我還是要報恩一樣,有些事情是可以糊塗一輩子,但有些事情是絕不容許含糊一分的。這件事不是你一個人可以做主,你不是剛纔還說‘將軍他不願接受。’嗎?那麼,你還矛盾什麼?其實這件事,已經跟你毫無干繫了。”
佟未突然頓悟了一些,正如昨日撲在容許懷裡哭訴的,其實對胡白舞的同情,完全是將自己的情感寄託甚至強加進去,因爲期待恆聿對自己能有一個交代,所以才固執地強迫容許也不能對胡白舞不管不顧。
所以,真正麻煩的那個,不是胡白舞,而完全是自己。且阿神說得一點不錯,這本就是胡白舞和容許之間的矛盾與問題,自己根本不該牽扯到其中。
阿神靜靜地陪在一邊,她知道佟未比自己聰明,過多的話,也就不必再說。
於是這一整日,藤園裡安靜極了,且柳媽媽說容許夜裡會回來,故自阿神回宋家去,佟未就一直等待丈夫的身影能出現在屋子裡。
然不知過了多久,似乎直到深夜,臥室的房門才被“吱嘎”一聲打開。佟未根本沒有睡着,卻起了頑劣之心,緊閉了雙眼裝睡。
果然,熟悉的腳步聲一點一點靠近,繼而一記輕輕的吻落在額頭上,癢癢的一直酥麻到心裡去。親吻之後就是一張大手覆蓋在上面,似乎在擔心自己是否退燒。
佟未心中甜蜜,便倏地將額頭上的大手捉到懷裡,一側身子,抱着那隻胳膊就要睡去。
容許本神情凝滯的臉上,終露出一抹笑意。
“丫頭。”他輕輕一喊,佟未稍稍睜開眼睛,可是看見的,卻不是昨天那個容許。
怎麼了?爲什麼他一臉的焦慮和愁煩?
“你怎麼了?”佟未睜大了眼睛,心疼而關切地問容許,隨即不禁內疚起來,“是不是我昨晚太麻煩,害你一夜沒睡,今天累壞了?”
容許搖頭,又伸出另一隻手,將妻子嬌弱的身軀抱到懷裡去,這樣擁着佟未,彷彿就能忘卻世上所有的煩惱。
“到底怎麼了?”佟未再次追問,並掰過丈夫的臉,認真道,“是不是你不喜歡旁人問你公務上的事情,那我以後不問了。”
容許舒心地笑了,又在妻子的臉上輕輕一啄,“的確不喜歡旁人過問,可你不是旁人。”
佟未赧然,但她喜歡容許對自己完完全全的珍視,便膩在他胸前,不再說話。
反是容許有些無奈地開口,“早知會發生那麼多事情,我不該將你與這個家隔離開,如今我的妻子,當算是容家的守護者了。我收回昨天的話,我希望你在我離家的時候,替我保護好這個家。”
佟未愣愣地擡起頭看着丈夫,一點也不明白他說的話。
容許輕輕一嘆,“今天家裡,出了很多事。”
“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佟未驚訝地脫口而出,她實在是小覷丈夫的能力,原來光憑他一句話,自己就可以活在世外桃源,就可以與這個麻煩的容家完全隔絕。可是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讓容許如此愁緒滿懷,甚至要他希望妻子能夠替他守護這個家?
可轉念一想,這個家的事,再大又能大到哪兒去?何必自己也那麼緊張,讓丈夫更不安,遂壞壞地笑起來,膩着容許問:“那你先幫我一個忙成不?”
“怎麼了?”
佟未憨憨一笑,輕聲道:“就是采薇那個小氣鬼啊,今天我說了她兩句,她就不理我了,一整天都不理我。”
容許哭笑不得,問她,“你說什麼了?”
“我……我說……”佟未這纔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我說不要她了,把她賣到醉君樓去。”
聞言,容許卻輕嘆,“又是醉君樓!”
佟未心頭一緊,“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想提四姨娘,我真這樣對采薇講,而不是刻意在你面前旁敲側擊。”
容許卻不以爲然,反擁着妻子,將今日家中發生的卻不爲佟未所知的事情全部告訴了她。
本是答應水秀今晚回家後去探望胡白舞,容許的目的是想快刀斬亂麻,儘快讓胡白舞明白一些事情,與她劃清界限,並不希望她再出現於自己和佟未的生活裡。可當自己前往翩翩小築時,見到的,卻是昏迷許久,不省人事的四姨娘。
佟未的身子顫了顫,怯怯地問容許,“她會死嗎?”
容許搖頭,“大夫說很不好,會不會死,我也不知道。”他頓了頓,繼續將事情的經過告訴妻子。
原來今日招惹胡白舞再次發病的,是二姨太周紅綃。事情是爲了幾個家裡新買來的丫頭。因自從胡白舞進門,容家每年新買丫頭時都會去醉君樓挑選兩個,以儘可能地拯救一些被無辜推入火坑的女子。而這些姑娘進入容家侍奉幾年後,或拉出去婚配,或自己贖了身回家。進來的姑娘素昔都是被分配到翩翩小築,但今年卻破天荒地被周紅綃要了去。
然而周紅綃要這兩個丫頭,似乎是別有目的,從上官氏那裡將調教好的丫頭帶走後,便時常嫌棄她們粗笨,輕則訓斥、重則打罵,日久下來兩個丫頭不堪受辱,今日又遭鞭打後,便一起偷跑去了翩翩小築哭訴。
可週紅綃等的似乎就是這個,隨即就帶人過去要那兩個丫頭。但胡白舞豈能看着與自己一樣苦命的孩子受到虐待,自然與周氏嗆起來。這一吵,孱弱的她終又敵不過一身的病魔,眼睜睜看着周氏在自己面前責打那兩個小姑娘,氣得嘔出血來,當場暈厥過去。
佟未靜靜地聽容許訴說,心裡雖感胡白舞可憐,但更心疼丈夫的不易。他如此辛苦地忙碌朝廷之事,回到家,迎接他的,卻總是永遠也不會減少的麻煩。
自己之前竟還因放不下恆聿,而蠻橫地強迫他做一些違背原則和意願的事情。
“對不起啊!”佟未滿懷愧疚,“我往後再也不逼你去對四姨娘負責,其實阿神講得很對,這件事和我沒有關係,我不該自以爲是地捲到裡頭去。”
容許愣了愣,輕輕點了妻子的鼻頭,“你想通了?”
佟未含笑點頭,“我當真想通了。”
“那麼,想不想聽我父親和四姨娘的故事?”容許緊了緊懷抱,將佟未整個貼在自己的身上,他喜歡這種感覺,溫暖而安心,頂好今晚就這樣眠去。
佟未乖巧地貼在丈夫胸前,聽他將故事娓娓道來。當容許說完最後一個字,手背上卻落下一滴熱淚,低頭看去,妻子已是淚流滿面。
“傻丫頭,哭什麼?”容許心疼地爲她抹去淚水。
佟未卻搖頭,哽咽着答:“我也不知道是感動還是難過,你的父親那麼深愛四姨娘,可是你的母親呢?婆婆她在公公的心裡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