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那個忽明忽暗的燈籠的光，蘇家小看清楚了面前的這個女人的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章十十掙了一下，掙脫了驚訝不已的蘇家小的手，急忙退後幾步，保持安全的距離。
蘇家小成親後，平時還好，但只要喝了幾杯酒，心裡就會悶悶不樂：明明已經習慣了有老婆有孩子的生活了，怎麼心裡還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那種感覺隨着兩杯酒的下肚益發明顯。
雖然酒醒了該幹嘛就幹嘛，但有時他還刻意去喝兩杯，想要尋找出那種感覺的由來。
前些日子，因爲倪粉粉生了個女兒，蘇家小覺得在生了兒子的大哥面前擡不起頭來，還故意冷落倪粉粉母女倆，被蘇娘子好一頓數落，蘇娘子罵了半天，喘了口氣，看着油鹽不進的兒子，一句話脫口而出：“要是你娶的是章十十，那她生個妖怪你都不嫌棄。”
蘇家小心裡一亮：“就是這個原因！只有章十十，只有章十十才能填滿自己心裡的空處！”
然而，自己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機會和資格，章十十該是怎樣的恨自己纔會說出絕不嫁自己的話來，章十十啊章十十，你是我的魔障！
有時在街上看見柏娘子瘋瘋癲癲的樣子，自己有了孩子的蘇家小心裡終於不免內疚。
後來又陸續聽說了章家的近況，又聽嫂子說章十十如何硬氣，從來不向別人開口借錢，最後聽說章十十到飄香閣去唱曲了，蘇家小心裡痛苦之極：“她情願窮困潦倒，最後淪落到那種地方也不願意嫁我，可見她心裡真的沒有過自己。”
有幾次他鼓起勇氣想去飄香閣看看章十十，然而仔細一想，這樣做只會招來章十十的白眼和街坊們的閒話，於是作罷，只往酒鄉里尋找快樂。
現在，蘇家小已經養成了只要不出遠門，每天下工後喝兩杯再回家的習慣，常去的那家小酒肆的老闆娘風韻猶存，邊賣酒邊跟客人打情罵俏，很是受人歡迎，在那種環境裡，蘇家小才覺得自由自在，心情愉快。
正如此刻，蘇家小喝了酒回家，一路上飄飄欲仙，覺得人生圓滿，當他看見路邊站着的女人時，心裡一動：“自從成親之後，自己也沒有在外跟別的女人混過，難得今晚心情好，不如放肆一回。”於是開口詢問，不料眼前的女人卻是章十十。
蘇家小心跳加劇，熱汗一下子爬滿額頭：“十十，你怎麼在這裡？
難道……”他誤會了，以爲章十十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章十十不接蘇家小的話，她對蘇家小曾經的暴力記憶猶新。
她眼睛忙向暗處搜尋，心裡只焦急：“福叔，你怎麼還不來？”
蘇家小熱血澎湃，自己終於有了機會了！
她要錢，他要她，他給她錢，這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他上前一步：“十十，你怎麼到了這個地步？”他刻意放軟聲氣，怕章十十反感。
章十十不答話，隨着也退了兩步。
“十十，你說你需要多少錢？我可以幫你。我……可以長久給你錢，你就不用到這街上來站着了。你說你要多少錢……”
章十十聽了蘇家小的話，只覺一陣反胃：這不是以前的蘇家小，是一個陌生的、粗魯的、在街上公然招妓的男人！
章十十眼睛四下尋找福叔，一邊要注意蘇家小的舉動。
蘇家小隻道章十十害羞，便搶步上前，一把把她緊緊抱進懷裡。
章十十未料蘇家小行動如此迅速，來不及逃跑，被蘇家小抱個正着。
她拼命掙扎起來，想要叫“救命”，不料蘇家小頭低了下來，胡亂尋找着她的嘴巴，她不得不偏開頭左右避讓着。
章十十手裡的燈籠已經扔在地上，兩手拼命往蘇家小身上打去，蘇家小隻爲自己終於懷擁夢寐以求的女子而欣喜若狂，哪裡感覺得到這無足輕重的疼痛。
蘇家小的嘴擦過了章十十臉上的傷處，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氣，終於叫了出來：“救命呀！福叔，你快來呀！”
正晃晃悠悠從牆角過來的福叔聽見了章十十的呼救聲，加快腳步跑了過來。
蘇家小聽見了福叔跑來的腳步聲，訝異地鬆開了一點手，章十十趁機抽手給了蘇家小一個耳光，掙脫了出來。
落在地上的燈籠“哄”地着起火來，豁然明亮的光線裡，福叔看見憤怒的章十十和茫然撫臉的蘇家小對峙着。
回到家裡，章十十隻簡單地跟娘說了飄香院裡的風波，以解釋臉上傷痕的由來；她絕口不提遇上蘇家小的事情，以免娘擔心。
章家娘子這段時間心情複雜，覺得女兒走上這條路完全是因她而起，現在雖然有了收入，家中情況轉好，但那是女兒出賣色相換來的，她怎麼能心安理得。
章家娘子不復以
往的剛強，現在時常暗中流淚，嗟嘆自己的拖累和女兒的命苦。
那天她正如此嘆息着，竇家娘子便勸她：“千愛，別哭了，走到了這步只能做這步的想法。現在就指望十十將來能遇上一個好男人嫁了，也就脫離了苦海了。”
章家娘子說：“現在外面不知怎麼說十十，她去幹了那一行，將來還能尋個好男人嗎？”
竇家娘子想了半天，說：“那就只能指望她能在她的客人裡遇上一個好人了。”
章家娘子苦笑：“到那種地方去的男人能有好人嗎？”
兩個女人頓時沉默了。
此刻看見女兒臉上的傷痕，章家娘子嘆氣：“十十，娘也就不說別的了。你自己留心一點，將來在你的客人裡，遇上那種實心實意對你好的，你就跟了他去，不能一輩子呆在那裡。”
章十十一愣，娘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她又動了什麼心思了嗎？
她坐到娘旁邊：“娘，你怎麼說這樣的話？難道你……”
章家娘子怕女兒誤會，忙說：“十十，不是我又有什麼想法。我是說，幹這一行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歲數大了一點，年老色衰之後，誰會來點你唱曲？我原來見得多了，那些歲數大的歌妓，最後只能流落街頭賣唱，沒了年輕這個本錢是吃不了這口飯的。”
“你現在雖然年輕，也討客人們喜歡，但不用過幾年，就又會有新的姑娘進來，你看看孟師傅含情之類的，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十十，不是娘說的話難聽，趁現在你年輕漂亮，抓得住客人的心，好好挑一個能對你好的，跟了他去，哪怕是做妾做小，總勝過在那飄香閣和酒樓中賣唱。”
章十十倒吸一口涼氣，怎麼娘會給自己出這樣的主意，那不是叫自己賣身嗎？
章家娘子看着女兒臉上的表情，生怕她誤會，急忙抓起女兒的手：“十十啊，是娘不忍心看你受苦，特別是到了以後，你歲數大了，或者唱不成了，那時你、我們都怎麼辦呢？”
章十十低下頭來：是啊，娘說的有道理，自己現在只是不願意往將來去想，在飄香閣裡呆的時間長了，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故事，多半悽慘無比，相較之下，能嫁人的倒似乎還算好的了，哪怕嫁的是個糟老頭。
難道，將來自己除了嫁人一途，再沒有別的法子養家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