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廳中衆人等得焦急,就聽顧媽媽的笑聲:“來了,來了,這不是來了嗎?”
只見一個身着水紅色寬衣的麗人翩然而至,行至廳中,衝座上個人團團施了禮,口裡連連抱歉:“各位官人,小女子師師因故來遲,望各位見諒。”
座上的和官人哈哈笑着:“我還道自己面子不夠大,請不了師師姑娘呢。”章十十連忙又沖和官人施了一禮:“今晚勞大家久等了,師師願意受罰。”
和官人笑了:“師師姑娘,這話可是你說的。來啊,先罰酒三杯。”
顧媽媽聽了,臉上頓現爲難之色,這師師姑娘從來不喝酒,今晚爲了唱曲又沒吃什麼東西,空着肚子能受得了這罰酒三杯麼?
還沒等顧媽媽周旋,章十十上前一步,纖纖玉手便捧住了和官人的手和他手中的酒杯,和官人一愣,自己捧這師師姑娘的場也很久了,她歷來對客人們都不假辭色,怎麼今晚主動來摸自己的手呢?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和官人飄飄然了。
耳邊就聽師師姑娘鶯聲嚦嚦:“和官人,吃你這三杯酒倒是沒問題,只是若是我不勝酒力,待會兒你可就聽不成我唱的曲兒了。”
和官人只覺師師姑娘的手指在自己手心裡輕輕撓了一下,不由全身都酥了:“也罷也罷,我就替你喝了這三杯酒吧。”說罷,仰頭便幹了三杯酒。
顧媽媽在一旁放了心,這章十十,要真能放開了做的話,說不定真能成爲她飄香閣的臺柱呢。
旁邊其他陪酒的姑娘看着場中偏身坐着的章十十,口中幽幽唱着《烏夜啼》,臉上的銀粉色薔薇花鈿在燈光下一閃一閃,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原來章十十在梳妝匣中尋出了幾朵銀粉色薔薇花和柳葉狀的飾片,原本是準備釘在衣裳上做裝飾的,現在她拿來貼在臉上傷處做掩蓋,又起到了很好的裝飾作用。
曲終人散,賓主盡歡。
有幾位客人乘着酒興,偷偷跑去問顧媽媽章十十的度夜資是多少,顧媽媽一面陪笑應對,一邊開始打主意怎樣說服章十十將來賣身接客。
章十十回到自己的小屋,地上的破損的衣裳已經被人收拾走了,她換了自己日常的衣裳,對着鏡子卸妝。
那些在大廳裡明亮閃爍的花鈿,在這小屋昏暗的燈光下黯淡無光,章十十小心地撕下那些飾片,以後還要用,可不能弄壞了,傷口處凝結的血痂被撕開了,又有一絲絲血滲了出來,她小心
地用溼手巾擦洗着臉上的妝容,避開傷口。
這一天裡的經歷使她身心疲憊。
依着她的性子再怎麼受氣也不願意和別人發生正面衝突,這隻會樹些敵人而已。
但今天她實在是忍無可忍了,那一股子怒火在壓抑了幾個月後終於爆發出來。
她一點也沒有爲自己剛纔的先動手而感到內疚:講道理?那含玉如果是講道理的人也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章十十隻不過是在維護自己的合法利益,今後,也許還會遇上更多類似的事,如果這次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將來說不定還會有人繼續欺負自己。
章十十把臉埋在手心裡,感到一陣憐憫,爲自己,爲含玉,爲所有在這裡受苦的姑娘。
章十十也察覺到了那個和官人對自己有興趣,她想:“這個和官人人看上去不錯,雖然歲數不小,但一直以來對自己還是頗爲關注的,如果,有那麼一天,他要……”
章十十胡思亂想着,擦去了兩腮紅潤的胭脂。
顧媽媽送走了客人,便回章十十的房裡來勸說。
章十十剛擦淨了臉,洗了手,正把頭髮打散,準備重新梳成簡便的髮式,頭髮長長了一些,梳理也方便多了。
顧媽媽掩上門,上前兩步打量着章十十,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師師啊,現在你可是我們飄香閣裡唱曲的臺柱啊,我可離不了你了。”
章十十敷衍地笑笑,只顧對着鏡子梳頭。
顧媽媽又上前一步:“剛纔和官人帶來的兩個官人還問,什麼時候師師姑娘願意梳攏呀,他們可盼着呢。”
章十十一聽,原來顧媽媽他們早就開始打自己的主意了。
她氣得臉色通紅,把梳子“啪”地往桌子上一砸:“什麼時候?等我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
顧媽媽早已料到章十十的反應,輕輕地笑笑:“也難怪師師姑娘你發火。連我當時也生氣了,我對他們說了,我們師師姑娘是賣藝不賣身的,你們就別想了。”
聽顧媽媽的口氣,她倒還護着自己,章十十心裡想着,卻掩飾不了臉上的神色。
她厭惡地看了顧媽媽一眼:“等着吧。說不定會有那麼一天的。”她站起身來:“顧媽媽,今晚我要回去,你叫福叔送送我吧。”
本來她今晚鬧了那麼一場,身體各處痠痛不已,只想早點休息,但應付了一撥客人和顧媽媽後,章十十隻想趕
快離開這個令自己憋氣的地方。
這裡紙醉金迷、揮金如土、燕語鶯聲、歡歌笑語、脂膩粉香,但是這裡不是人住的地方,這是一個散發着誘人氣息的吃人陷阱,她章十十進來了還能出得去嗎?
福叔原來是飄香閣裡的護院,只是上了歲數後,就被派去看看門、跑跑腿,打打雜。
自從章十十來飄香閣唱曲之後,遇上應酬得太晚,都是他送她回家。
顧媽媽先給章十十打了一劑預防針,就沒有再接着說服章十十,這是一個燙嘴湯圓,得慢慢吃,不急在這一時。
章十十出了蘭香院,福叔拎着個燈籠,搖搖晃晃走在前面。章十十看他的步態,不由嗔怪道:“福叔,你又喝多了是不是?”
福叔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師師姑娘,託你的福,剛纔那個和官人臨走前還賞了我一壺酒,我……怕被幺四偷喝了,所以就……一股腦全喝了。別怕,我沒……沒醉,會把你送回去的。”
章十十哭笑不得地搖頭,上前一步接過福叔手裡的燈籠,另一隻手便攙了福叔的手肘,兩人慢慢向夜色中行去。
季節已是夏末,天氣已經不太熱了,此時正是涼風習習,雲破月影花動,章十十擡頭遙看迢迢星漢,牽牛織女在哪裡?
她隱隱想起了柏紫春,是啊,死去的終究漸漸會被人遺忘:“紫春哥,有朝一日我會忘了你吧?”
走到東二巷的時候,一直不出聲的福叔突然開口了:“師師姑娘,不好……意思,我喝多了,要小解……”
章十十失笑,鬆手讓福叔向暗處歪歪斜斜行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不見福叔的動靜,章十十便舉起燈籠,準備尋找福叔。
正在這時,一個身影踉蹌而來,章十十見是個醉鬼,急忙閃在路邊。
那人路過章十十身邊時,停了一下,發現面前是一個女子,於是開口問:“多少錢?”
章十十剎那間血往臉上涌去,連路人都把自己當做是娼妓了嗎?
緊接着,她的心往下墜:她對那人的聲音再熟悉不過,那是蘇家小!
章十十急忙往回走了幾步,想避開面前的人。
蘇家小卻不依不饒,追了上來一把抓住章十十:“我說你,問你呢,多少錢?躲什麼躲?出來路邊站着不就是出來賣的嗎?”
到底男人的力氣大,章十十被蘇家小抓住肩膀,擰轉過了身子來:“我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