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淼心一直坐在牀邊,絮絮叨叨地向這個已經失憶的男人說起他們的曾經,包括初遇時的光景,包括他們在倫敦一起度過的那些日日夜夜,她犯了錯誤,他取笑她的事情。
說到動情的地方他偶有勾脣一笑,說:“我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好像真的有你說的這些記憶,只是我可能需要點時間,才能把他們完整地組成畫面。”
她看到他模樣誠懇,一雙深似潭的眼眸在望着她的時候偏偏清澈無比。
她彎身湊到他的跟前,她說:“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過去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人都是你,那麼現在正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陪着你。臣羽,我有時候覺得這樣其實挺好的,以前你什麼都有,而我一無所有,那感覺真的悲催得不行。可是現在你在這裡躺着,我卻是你的天你的地,嗯,現在你只有我了,你不聽話可不行。”
他被她半帶玩笑的話語逗得彎脣,明明記憶裡關於她的那一點一直都模模糊糊,卻偏生早就在心底吶喊着:“我本來就只有你了,我一直都只有你。”
可是這話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還是顯得太過突兀。
他不清楚此刻的自己在她眼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知道自己的腿傷還沒有好,腿骨骨折,可大可小的事情,在瑞士的醫院裡雖然已經用鋼釘從刺穿骨頭,從裡面固定。可是他暫時還是下不來牀,他的腿沒有力氣。
有比較開明的醫生曾經當着他的面解釋過這種情況,說好一點的情況,那枚鋼釘能夠承受他身體的重量,等到經過一段時間的物理治療以後,他的腿就能恢復正常,至少,從表面看上去與正常人並無什麼不同。
可是如果情況糟糕,那枚鋼釘承受不住他的身體重量,又或者是鋼釘在他身體裡發黴腐爛,那麼最糟糕最糟糕的是,他可能永遠都再不能站起來了。
因爲無法再站起來,他還有什麼資格談愛?
看見面前美好得好像真真是隻屬於他的小女人,只這一瞬,他還是猶豫了。
裴淼心說完話後,久久等不來曲臣羽的迴應,以爲他是累了倦了,所以纔沒有回答。
有值班的護士過來敲門,說是探病時間早就過了,讓她別在裡面耽誤時間,趕緊走了明天再過來就可以了。
裴淼心點頭向護士應了,回頭看曲臣羽的時候,伸手幫他掖好被角,“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你想吃什麼,我做了帶過來……”
“芽芽不是我的女兒?”曲臣羽打斷,模樣卻無比的認真。
裴淼心遲疑了一下,先前避重就輕地繞開過一次這個話題,可終究是有躲不過的時候。
她點了點頭,說:“你對我的記憶還剩下多少?在我們在一起之前,我曾經結過一次婚又離過一次婚,所以……芽芽不是你的女兒。”
“我只記得我哥的名字,我記得你嫁給了他,你嫁他的時候我好像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傷心害怕得甚至都不敢回來,也不敢參加你們的婚禮,我就記得那時候我的心情實在是糟透了,如果不逃得遠一點,我怕自己的心真的會痛到死。”
她傾身抱住他有些顫抖的身子,“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我同曲耀陽已經離婚,他愛的人不是我,我早就已經不再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了。”
“那你愛我嗎?”
“……愛。”
“就算你是騙我的也好,就算你是騙我的,我也願意相信……”說到最後一句,巨大的疲倦襲來,曲臣羽很快就閉上眼睛睡着了。
……
裴淼心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暗沉,沉沉的,壓在她心底險些讓人喘不過氣。
深黑色的法拉利跑車在她面前一甩,剛剛停穩上面就奔出一個人來。
她有些恍惚地擡起頭來,手臂已經被人用力一拽。
曲耀陽緊緊抓着她的手臂,卻突然辭窮得厲害。
憋了半天,他說:“我們的事稍後再說,臣羽怎麼樣了?”
她沒有隱瞞,“腿骨骨折,已經在瑞士休養了一個多月,但是醫生說他的大腦出現了暫時性的記憶空白,很多感覺還留在他的心裡,只是他不太想得起對方是誰。”
曲耀陽的大手一緊,“那他對你……”
“他記得我。”裴淼心微笑仰起頭來,“你想說什麼,曲耀陽?你跟我之間的一切不管是遊戲是報復是約定是什麼都好,今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個徹頭徹尾都不安好心的女人。先前答應同你一起,一半爲芽芽一半爲報復。你都不知道今天看見夏芷柔那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我心底到底有多痛快。而現在我痛快完了,曲耀陽我跟你之間早就完了。”
曲耀陽的心狠狠一抽,這幾日都是這樣,越是在乎越是容易被她輕輕一個刺激,就紅了眼眶。
他說:“裴淼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段日子以來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你明明……”
“我明明早就不想看到你了!我明明早就不願想起曾經的那些錯誤了,可你還是要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眼前出現,我已經不想再去回頭看那些做錯的事了!”
她說完了轉身想走,卻被曲耀陽一把定在身前。
шшш⊕tt kan⊕℃ O 他說:“我沒辦法,我沒辦法放手!即便知道你剛纔明明就是故意挑釁我的,可我還是放不了手,我愛你啊!”
“臣羽他可能再站不起來!”裴淼心紅着眼睛擡頭,厲聲打斷,“我不管你現在又想說什麼話來騙我都好,可是夠了,已經夠了,我跟他都累了,關於芽芽我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我現在已經帶着她留在a市放棄了倫敦的工作,你還想要我怎麼樣?”
“你說什麼?”曲耀陽一顫,“臣羽他……”
“他在瑞士滑雪摔傷傷得不輕,我不知道這個弟弟在你的眼裡到底還值幾斤幾兩,總之不是現在,我已經很累了,求你放開我吧!”
曲耀陽死死抓住她的肩膀,只覺得渾身顫抖得厲害,從腳底開始向四肢百骸蔓延的寒氣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暈眩。
裴淼心用力掙扎,這一切看在他的眼底都刺痛到了極點。
他的大手牟然一鬆,瞬間就落了空。
他的眼底,是已經用力將他甩開快步往馬路邊而去的女人的的背影。
他的頭腦嗡嗡的,想着現在還在醫院的曲臣羽,他曾經最關心的親弟弟。在聽到他可能再站不起來的一瞬,他心底的某塊好像塌陷了下來。他知道此刻自己最該關心的人應該是他的兄弟,他說過他們會有一輩子的兄弟情。可是這一刻他的大腦亂哄哄的,他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想不明白。
他的眼底,只有那抹一晃而過的身影。
他看着她在他跟前掙扎,看着她鬆開他的掣肘遠遠將他拋在身後。
不行了。
他發現自己再這樣恍惚下去就要暈倒了,他已經弄丟了她一回了,他甚至更加無法想象她會因爲臣羽可能再站不起來的這個理由而徹底將他屏蔽在另外一個世界。
“不要走……”
轉身快步上前,他從身側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用力將她拽進懷裡。
裴淼心驚駭一聲,還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曲耀陽狠狠一抱,尤其是他拉扯她的那一下,力道太過於兇猛,他堅硬的胸膛撞擊上她嬌俏的小下巴,瞬間就疼得她輕哼了出聲。
“不要走!”曲耀陽又喃喃出聲,他說:“你要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別丟下我一個人,不要走……”
“曲耀陽你放……放手!”
“在你愛我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說我愛你,你就已經離開我了,這次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會跟夏芷柔離婚,我一定會跟她離婚,只要你不要走。”
她使勁全身所有力氣,幾乎推到自己的手腕都疼了,纔好不容易將他推離了自己一些。
她衝他吼:“你還有完沒完了,現在才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我跟你之間早就完了!”
“沒完!還沒完,我知道你對我還有感覺,不然你不會幫我生下芽芽,我們都只是在不經意間錯過了對方,裴淼心你不能這麼殘忍,你在牀上對我明明還有感覺……”
“可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恨你嗎?”裴淼心輕喊出聲,喊完了嘴脣都開始顫抖,好像那些拼命壓抑着的情緒這一刻終於再繃不住,徹底四散開來。
“我恨你,曲耀陽!可我更恨我自己!我用盡了自己最好的年歲去愛你追着你跑,可是我現在累了,再不想攙和進你和夏芷柔之間的事情!你一面享受着與她的婚姻,一面又要來與我諸多糾纏,你讓我覺得又噁心又髒,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這一記猛推,曲耀陽不過怔忪的間隙,裴淼心已經快步奔到了馬路對面。
等他回過神時,這暗夜裡的馬路邊上,早就已經沒了那小女人的身影。
她說她覺得又噁心又髒……原來壓抑了這麼長時間,她早在心裡把他唾棄得渣子都不剩了。
喉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那裡,上不去又下不來,乾澀得如同針刺,殘忍而瘋狂地劃破他的喉嚨,溢滿了整個口腔的血氣。
他慌忙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他告訴自己這沒有什麼,多年的等待他都熬過來了,若無其事地假裝這段人生的旅途還有愛與被愛他也熬過來了。
他想或許還是因爲自己不夠冷靜,所以纔會那麼輕易就將她激怒了。
他又想,也許他跟她都還需要時間。以及臣羽,他會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