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顆網裡的微塵,不知道是否曾經擁有過自由的希望。
對這件事情的情況吳天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也很理解阿爾倫和肖恩聽完之後爲什麼會出現有驚訝又困惑的表情。
“就是這樣,”卓皓最後輕輕喘着,說,“我發誓,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肖恩幾乎立刻就跳了起來,大叫:“我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對不起,”卓皓難過地說,“我盡力了,可是沒有人肯聽我說。”
吳天忽然輕笑着說:“看來你們那兒對付別人比我們還有一套……”
“你閉嘴!”肖恩向他大吼,“是誰逼他加入薔薇大廳的?”
“難道是我給他第一支極樂世界的?”吳天笑着反問。
肖恩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瞧,”吳天向卓皓一笑,“我們都不是好人,你偏巧兩邊都有份。”
卓皓毫無表情地沉默着。
“不要這樣,”吳天笑着說,“這些天好歹也是我在照顧你,難道你看見我就不會說話了?“
“多謝你照顧他,”阿爾倫轉身望着吳天,說,“接下來就不必再麻煩你了。”
聽到這句話,吳天和卓皓同時一怔。
“他還是尼羅河基地的士兵,”阿爾倫說,“我要帶他回去。”
“隊長!”卓皓下意識地叫。
阿爾倫握住他的右手,今天第一次向他微笑,說:“天堂已經重組了,先鋒18還在等你!”
卓皓那一瞬間覺得光明就在他面前驀然出現,然而他卻意識到,哪怕只有幾步之遙,他也過不去。
阿爾倫看到卓皓的眼睛裡一下子閃現出明亮的光彩,而後,那光彩又很快消失,然後卓皓用剋制不住的難過的調子低聲說:“不,隊長,我已經回不去了……”
房間裡的人都沉默着,吳天無聲地微笑起來。
片刻的靜默之後,肖恩衝動地叫起來:“誰敢不讓你回去!就算安多強巴在這裡,他也不能和尼羅河基地作對!”
他說完,氣沖沖地瞪着吳天。
“我們自己也有醫療中心,”阿爾倫很快地說,“這些槍傷不是問題……”
“隊長,”卓皓打斷他,難過地看着他,說,“我不行……”
“怎麼會!”阿爾倫也打斷他,急促地說,“最多半年之後,你就又……”
“隊長!”卓皓再一次打斷他,握緊他的手,低低地說,“極樂世界……”
阿爾倫心裡驀地一抖,閉上了嘴。
“該死!”肖恩破口大罵。
即使是輕度的極樂世界吸食者,完全戒斷也需要至少一年。
“可是,”阿爾倫機械地說,“已經一年半了,在這一年半里,你總該……”
“我已經很努力了,”卓皓說,聲音裡充滿了剋制的悲哀,“但是,尤其是這一個月裡,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動……”
阿爾倫一下子醒悟,他轉身,沉着臉對吳天說:“你們做了什麼?”
“不然怎麼樣?”吳天也看着他,“以他現在的情況,只要毒癮發作一次就會要了他的命!”
“你們給他注射極樂世界?!”阿爾倫驚怒交加地問。
“每天一次,”吳天居然一笑,“這會讓他舒服一點。”
阿爾倫簡直驚呆了,他猛地轉頭看卓皓,又猛地轉回頭來。
“你們怎麼能……”他憤怒地大吼,然後又因爲過於憤怒而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你們他媽的還是不是人!”肖恩大吼着撲過去,一拳打在吳天臉上。
吳天居然沒有躲,仍舊站在原地,擡手拭了拭嘴角的血,然後居然微笑了一下,用依舊平靜的聲音說:“還是那句話,難道第一次給他極樂世界的是我們?”
阿爾倫和肖恩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只能瞪着他,握緊了拳頭。
卓皓心裡嘆了口氣,這就是他得到的治療,就像第一次一樣,他就看着年輕的護士將那些粉紅色的液體一點點推進他的身體,卻毫無力氣去抵抗,漸漸地,他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常常恍惚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着,甚至,漸漸地,他看着那些粉紅的液體流進自己手臂裡,都不再會恐懼,只在心底最深出狠狠地痛着,然後,再一次失去知覺。
然而,希望卻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卻只是讓他更深刻地感受到絕望的味道。
“爲什麼?”阿爾倫激動地問,“就算他的父母有天大的錯,用得着這樣對付他麼?!”
他知道卓皓的父母都是安多強巴殺死的。
吳天目光一閃,審視地看了阿爾倫一眼,而後又似乎鬆了口氣,微笑起來,說:“我們只是想讓他活得更長久一點,他需要極樂世界。”
“你們是不肯讓他痛快地死掉。”阿爾倫冷冷地說。
吳天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我要帶他走,”阿爾倫接着說,“就算死,我也不會讓他死在這裡!”
“他真的會死掉,”吳天注視着他,一字一頓地說,“他的心臟根本無法承受這個程度的毒癮發作!”
“那時,我就給他一槍,”阿爾倫也盯着他,說,“我要他死得乾淨!”
吳天沉默下來,注視着他。
阿爾倫轉身走回去,掀開了卓皓的被子。
“卓皓!”吳天叫。
“不用擔心,”阿爾倫對卓皓說,“我們總會有辦法。”
卓皓一時之間有點發呆,阿爾倫和肖恩已經扶着他坐了起來。
“沒有人瞧不起你,”阿爾倫注視着他,說,“對於你,極樂世界是一種榮耀,是你爲天堂贏得的榮耀!”
卓皓望着他,很久,才難以置信地問:“我可以?”
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很軟弱,所有在艱難的過去裡能夠支撐自己的東西全都不見了,他再也不能堅強起來,他再也不是過去的一年半里那個能夠在毒癮發作的深夜裡把自己鎖進屋子的自己,也不再是能夠在軍隊裡努力掙扎的自己,甚至也不再是在藏北的哪個咬着牙告訴自己要活下去的自己,現在,他只覺得只有給他一個承諾,讓他依靠着,他才能夠站起來,勇敢地想一想自己的明天。
“你當然可以!”阿爾倫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又用力點了點頭。
“卓皓!”吳天上前一步,提高了聲音,“你要……”
“退伍之後他纔是你們的,”阿爾倫冷冷地打斷他,回過頭盯着他,“現在,他是我的!”
“卓皓!”吳天再一次叫,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你滾!”卓皓突然吼道,用力甩開吳天,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拔掉身上所有導線,用力地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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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都呆住了,卓皓看到吳天眼睛裡驀地閃過一絲恐懼。
“十四年了,”卓皓瞪着吳天,說,“夠了!”
然後,他就一步一步地向門口走去。
“好!”吳天咬着牙,說,“你有種就做給老爺子看!”
卓皓驀地轉過身,說:“不要逼我,你,我,他,我們大家誰都不想死!”
“不是我在逼你!”吳天瞪着他。
“用不着你提醒我!”卓皓也瞪着他,“我現在不想管那麼多!”
他說完,轉過身去。
“很好!”吳天喘着粗氣,說,“你不在乎,那珠瑪呢?”
卓皓心裡猛地一痛,全身的血液剎那間全涌了上來,耳朵裡劇烈地鳴響,他覺得整個人都要炸裂開來。
“珠瑪怎麼辦?”吳天盯着他微微顫抖的後背,飛快地說,“她也能跟你一樣不在乎,是麼?”
每個人都沒有想到,卓皓突然就暴躁起來,他猛地轉過身一把抓住吳天的領口,幾乎是嘶吼着:“你告訴安多強巴,他不用擔心,我會回去跟他算個總帳,一件一件全都算個清楚!”
吳天被勒得喘不上氣來,卓皓鬆開手,用力推開他,就要轉身,吳天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向卓皓伸出手去,想要說話。
“還有!”卓皓驀地轉過身,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尖,厲聲說,“你聽好,從現在起,你只要再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在那一剎那,吳天驚恐地在瞪着他的這雙眼睛裡發現了和那位主人一模一樣的神氣,他就這樣恐懼地注視着卓皓走出了這個房間。
卓皓一直走出了這幢房子,在戶外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他臉上時,他突然就虛脫似的失去了所有力氣,腳下一軟就倒了下去。阿爾倫和肖恩急忙扶住他,剛想叫他就發現他已經昏了過去,然後阿爾倫和肖恩對視了一眼,兩個人臉上都還留有同樣的震驚的痕跡。
他們從不知道,卓皓居然會有這樣暴戾的時候。
剛纔的卓皓,完全是一個最徹底的血琴黨人,就好象那纔是真正的他自己。
三個護士不知所措地站在走廊裡,看着吳天近乎神經質地喘着,然後失神地跌坐在已經空了的牀上。
一個人不急不緩地走過來,向三個姑娘揮了揮手,她們馬上像得到特赦一樣飛快地跑掉了。
“原來你纔是最勇敢的人。”一個平靜得甚至略帶微笑的聲音說。
吳天驀地擡起頭,看到黑衣服的老闆輕鬆地倚在門口,悠閒地望着他。
吳天想說話,才發現自己的嘴脣顫抖着,根本說不出話。
“說句實在的,”老闆點着頭,饒有興趣地微笑着,“你好象確實有點關心他,只可惜,他根本不領情。”
“你到底要說什麼?”吳天顫抖着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你就這麼把那兩個人帶到這裡來,又這麼看着他們走掉?”老闆看着他。
“我可憐他行不行?”吳天啞着嗓子說。
“你還是先可憐一下自己吧。”老闆笑了一聲,說。
吳天一顫,心裡突地一陣恐懼。
片刻之後,他近乎發狂地大吼:“不然我能怎麼樣?我怎麼敢真的讓他死在我這裡?!萬一老爺子以後忽然後悔了,卓皓畢竟是他的……”
“就算老爺子以後後悔了,”老闆打斷他,一字一頓地說,“那也是以後的事,現在,你最好還是想想你自己眼下的事吧。”
吳天一下子就呆住了,只有手還在不受控制地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