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茫與清醒之間,我用微弱的期望來安慰漸漸彌散的絕望。
半年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對一個黑市拳手來說,卻足夠他結束自己的生命幾十次了,尤其是正處於新秀選拔賽的時候,每週會有三場比賽,每個新秀都會有一到兩場比賽,這半年裡阿爾倫沒有卓皓的任何消消息——薔薇大廳有自己的方式做到保護它的選手,尼羅河基地裡沒有人知道新秀74號就是卓皓——就算知道,也沒有人追究。
可是,半年了,他還活着麼?
走在開羅熱鬧的街市上,阿爾倫卻覺得心事重重。上一次見卓皓的情景還深刻地印在他腦海裡,卓皓還活着麼?是殺人,還是已經被殺?或者,陷入毒品的深淵,不可自拔地沉淪?
肖恩輕輕拍了拍阿爾倫的胳膊,說:“到了。”
不能大張旗鼓地尋找被通緝者,阿爾倫和肖恩乾脆直接來到了薔薇大廳。
在前臺的問詢電腦裡,阿爾倫從特殊命令窗口輸入了尋找新秀74號的指令。電腦閃爍着要求身份確認,阿爾倫想了想,直接把自己的軍籍證貼到了掃描鏡頭上。
即使是薔薇大廳,也得買尼羅河基地的賬。
幾分鐘,一道自動門開啓,一個穿黑西裝的***在門口,審視地望着阿爾倫和肖恩,然後輕輕鞠了一躬,說:“請跟我來。”
他們被帶到33層一間寬敞明亮的大辦公室裡,然後那個帶路的男人退了出去,這是一間半圓形的房間,半圓的牆壁全是透明的玻璃,從這裡不但能望到金光閃閃的尼羅河,甚至能夠看到遠方尼羅河基地的一些銀光閃閃的建築。
“視野很好,對麼?”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阿爾倫和肖恩轉過身,看到一個30歲左右的中國男子正站在他們身後。
“我叫吳天,”他向他們微笑着,“請坐。”
然後他就坐在純黑色的皮質沙發裡,馬上有一箇中國姑娘從側門出來,送上三杯泡在精緻的瓷器裡的茶。
“蓋碗茶,”吳天微笑着,“茶和杯,都是我們中國的特產。”
阿爾倫和肖恩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來,注視着這個風度翩翩的中國人。
“現在,”吳天說,“兩位可以告訴我究竟有和貴幹了?”
“卓皓在哪裡?”阿爾倫開門見山地問。
吳天點了點頭,微笑着說:“尼羅河基地要緝捕叛變者的話,就不必了,反正回去也是一顆子彈,這個目的薔薇大廳同樣辦得到。”
肖恩的臉色馬上就變了,他衝動地站起來,大聲問:“他已經死了?”
“請坐,”吳天仍舊微笑着說:“請坐,先生。”
“你快說!”肖恩看上去像是馬上要撲過去。
吳天忍不住笑出了聲,說:“怎麼,這樣難道不好麼?”
“他死了?”阿爾倫沉聲問。
“如果薔薇大廳沒有這點本領,”吳天溫和地笑笑,“星球聯盟會對這麼多加入薔薇大廳的在緝人員網開一面麼?”
“誰殺了他?!”肖恩吼着就要去抓吳天的衣領。
阿爾倫一把抓住肖恩的手腕,盯着吳天的眼睛說:“我們不是來抓他的,否則就憑你還攔不住!”
肖恩被阿爾倫一把拉回去,重重地坐在沙發裡,吳天的眼睛閃了閃。
“安多強巴在這裡有多少股份?”阿爾倫接着問。
吳天的眼睛又閃了閃,半晌,才說:“告訴我你們是誰。”
“他到底死了沒有?”阿爾倫沒理會他,接着問。
吳天也盯着他,半晌,忽然一笑,輕鬆地向後一靠,說:“你希望聽到哪種答案?”
“讓我滿意的答案。”阿爾倫說。
“這很簡單,”吳天悠閒地喝了口茶,“無論兩位抱哪種希望,結果都可以令人滿意。”
阿爾倫目光閃爍着望着他。
“別誤會,”吳天輕輕笑了笑,“我決不會聽到兩位希望他死就派人過去現在給他一槍,反正就算兩位真的這樣希望也不過就是遲早的事。”
阿爾倫的心裡現在才稍稍放下一點,他說:“那就是說,他還活着?”
吳天不置可否地一笑:“看來兩位真的不是我們圈子裡的人,直到目前爲止,我們還沒有發佈新秀74號不治身亡的消息。”
“不治?”肖恩擰起眉毛,“他得什麼病了?”
“他的毒癮已經很深了?”阿爾倫心裡一沉,問。
吳天的目光又是一閃,說:“兩位既然知道得這麼多,那也就不必再裝,兩位總不會說是卓皓的朋友專程來探病的吧。”
“沒錯,”阿爾倫也輕輕一笑,端起茶杯,“我們確實是他的朋友,專程來探病。”
吳天反而怔了怔,隨即也笑起來,說:“這倒是件有趣的事,據我所知,卓皓這十幾年裡什麼人都有過,湊巧就是沒有過朋友。”
阿爾倫忽然重重地把茶杯砸在地上,盯着吳天,一字一頓地說:“你最好馬上帶我們去見他,否則,我保證你明天就得發自己的卜告!”
肖恩的槍就在茶杯碎裂的同時頂住了吳天的額頭。
一陣槍支撞擊聲,四扇側門全都開啓,十幾支槍也同時瞄準了阿爾倫和肖恩。
一時間只聽見時鐘秒針嗒嗒地輕響。
吳天盯着阿爾倫,忽然一笑,擡起手,側門口的人隨即退了出去,四扇門又同時被關上。
“有這個必要麼?”吳天輕笑着擋開肖恩的槍。
“要看吳先生自己了。”阿爾倫也微笑着說。
“我總不能和尼羅河基地過不去,”吳天笑着說,“就算是我的主人也經常這樣說,總不能和尼羅河基地過不去。”
阿爾倫當然知道這位“主人”是誰。
“況且,知道是朋友來探病,”吳天接着說,“我的主人會很高興的,他一直希望卓皓在這裡過得開心。”
他說着,站起身來,向左邊一扇門伸出手臂,躬了躬身子。
阿爾倫和肖恩跟着他走進那扇門裡,裡面居然是一個傳送通道,他們發現自己在下落,然後又向前行了幾百米,走過十幾米的通道,拉開另一扇門,他們已經站在了薔薇大廳主樓後的巨大花園裡,前面綠木掩映着幾幢米黃色的小巧別墅,他們穿過別緻而漂亮的花園,繞到那幾幢米黃色別墅後面,隔着一池清澈的湖水,對面隱約可以看到一座依水而建的純白的庭院,湖面上有船,還有一座竹橋,他們從橋上走過去,纔看清圍廊裡還有一座一層的舒展開的別墅,阿爾倫在心裡也忍不住對這個地方的設計精巧讚歎起來,走進圍廊,纔看到偶爾走過幾個年輕的中國姑娘,都用略帶詫異的目光望着他們。
“是這裡了?”阿爾倫問。
“對。”吳天說,然後忽然嘆了口氣,低聲說,“說句實在的,其實不管兩位抱什麼希望,結果都可能不大讓兩位滿意的。”
阿爾倫心裡一沉,然後跟着吳天走進那幢青磚紅瓦的別墅,進到裡面就彷彿來到了異國,房子是完全中式的裝飾,而那些紅木的傢俱看不上冰冷而生硬。穿過一間廳堂,他們來到一個長長的走廊,兩旁有很多通路可以通到這座房子的其他部分,在這條走廊的盡頭,他們來到另一間稍小一點的客廳,有兩個護士模樣的年輕的中國姑娘正站在牆邊一排直通向天花板的木架前,看到阿爾倫和肖恩,顯然很吃驚。
“這是什麼地方?”阿爾倫問。
“以前,這裡是我的家,”吳天苦笑着,“現在是病房。”
這時從側面的一扇門裡走出一個同樣打扮的姑娘,看到這三個男人,怔了一下。
“今天怎麼樣?”吳天向那姑娘問。
“老樣子。”年輕的護士聳聳肩,又看了阿爾倫和肖恩一眼。
吳天笑了笑,向那扇門伸出手,說:“請吧。”
阿爾倫和肖恩跟着他走進去,穿過一條短短的走廊,吳天推開一扇雕花的門。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在看到這一切的時候,阿爾倫還是呆住了。
這只不過是間乾淨的病房,就和隨便哪一家醫院的單人病房一樣,百葉窗擋住外面過於刺眼的陽光,病房旁邊的櫃子上放着藥盒,甚至還有一束正在開放的花,只不過一切都是雪白的,花是雪白的菊花,在這個季節和這個地方,雪白的菊花是極其昂貴的東西,然而有誰會在一個病人的牀頭放一束白菊花呢,這看上去不像是放在牀頭,卻像是放在冰冷的墓碑上。
牀上的病人一動不動,閉着眼睛,消瘦而憔悴,除了深陷的眼眶,整張臉蒼白得毫無血色,甚至連乾裂的嘴脣都蒼白得發青,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個還活着的人,如果不是旁邊一臺顯示各項生理機能的機器上還有或紅或綠的點在閃爍,每個人都會覺得牀上的就是一個死人。
阿爾倫深深吸了口氣,這居然就是卓皓,是那個半年前還能在擂臺上廝鬥的卓皓。
肖恩幾步撲過去,大叫:“卓皓!”
卓皓的眉毛似乎跳了一跳,他睜開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卓皓,”阿爾倫也走過去,輕輕地叫,“卓皓。”
卓皓向他們轉過頭來,仍舊是茫然地望着他們,然後,那雙眼睛剎那間有了光彩,他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着他們,然後又望向門口的吳天。
“沒錯,”吳天哼了一聲,說:“你現在十分清醒,沒在做夢。”
卓皓又望向阿爾倫和肖恩,然後他一下子激動起來,拼命想要坐起來,用力地伸出胳膊想要抓住阿爾倫和肖恩的手,氣喘吁吁地說:“我沒有!隊長!我沒有……”
他胳膊上連着的導線嘩啦一陣亂響,儀器上的指數劇烈地起伏着,發出嘟嘟的尖利的鳴響,幾個護士全都向這裡跑來,腳步聲急劇地在安靜的走廊裡響起,然後她們慌張地衝進來,一個姑娘撞在吳天身上,吳天也同樣驚訝地望着卓皓。
“別!卓皓!”阿爾倫急忙按住他,一邊拉開肖恩,“放手,肖恩!”
“隊長!我……”卓皓驚恐地伸手去抓他的胳膊,“隊長!”
“我知道!”阿爾倫按住他的手,說,“我知道!”
然後他回頭看那幾個護士,一個姑娘啊了一聲急忙走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肖恩一步衝向吳天,拽起他的衣領,“你們把他怎麼了?”
吳天卻反而平靜地一笑,說:“這要問他自己。”
“肖恩!”阿爾倫說。
肖恩鬆開手,吳天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向卓皓望了一眼,笑着說:“我還以爲從上個星期開始你就忘記了怎麼說話呢。”
卓皓盯着他,急促地呼吸着。
“不要激動,”護士對他說,又望了阿爾倫和肖恩一眼,“傷口才剛剛長好。”
“怎麼回事?”阿爾倫望了卓皓一眼,又盯住吳天。
“一個月以前他比賽的時候對場上裁判不滿,衝過去揍裁判,警衛就開槍了,”吳天聳了聳肩,“他一共中了14槍,其中2顆子彈距離心臟不到1釐米,還有一顆子彈貼着耳朵擦過去,”他說着忽然頓了頓,看着阿爾倫,似乎一笑,“加上以前一顆右肩膀裡的子彈,這半年裡我們一共從他身上找到了15顆子彈。”
阿爾倫倒吸了一口涼氣,震驚地望着卓皓。
“所以,”吳天一笑,“這個人早晚也是亂槍打死的結果,就用不着尼羅河基地費心了。”
“你這笨蛋!”肖恩向着卓皓大吼,“沒有那個本領就不要逞強!你以爲你有多了不起!”
卓皓仍舊想要坐起來,很用力地說:“你們……聽我說……”
“我們就是來聽你說的,”阿爾倫向他走過來,注視着他說,“這一次,我們就是來聽你說的。”
卓皓看着他,這才鬆了口氣,躺回去,閉了閉眼睛,精疲力竭地嘆了口氣,然後,居然笑了一笑。
阿爾倫直到這時才覺得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卓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