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上的回普吉島的飛機, 又是怎樣回的度假村,周圍模糊一片,深一腳淺一腳如踩在雲端, 每一步都似要跌入萬丈深淵。
剛進行政樓, 便和歐妮撞了個滿懷, 她卻木然地直直朝前走。
“經理, 你怎麼啦, 不舒服麼?”歐妮看着她,面色蒼白,眼神空洞。
她置若罔聞, 如一具靈魂被抽離的軀殼。
“聽說你今天請假了,現在都快到下班時間了, 你怎麼還過來呀?對了, 褚先生今天來行政樓幾次了, 說打你手機也不通……你們之間怎麼了,吵架了?”歐妮在一旁絮絮叨叨, 小心翼翼地去看她臉上的表情。
“沒有,我有東西落在辦公室了。”脣角裂開一個無力的微笑。
“噢。”跟在她身後的腳步聲終於停下。
歐妮對着她的背影,一臉的匪夷所思。
……
黃昏一點點來臨,她枯坐在窗前,如一尊雕塑。
如果可以, 她真希望自己瞬間能被石化, 沒有思想, 沒有失望, 更沒有痛苦。
拿起辦公室的電話, 撥通了“瀾”的室內電話,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她又用尋呼機呼通了今晚“瀾”的值班服務員, 得到的答案是傍晚時分褚天珣就匆匆出去了,此時還沒回來。
她在辦公桌的底層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張門卡。
“瀾”果然是一片漆黑。
她在門口站立片刻,舉起手中的房卡。
屋內沒有人,只有絲絲寂寥的月光。
熟門熟路,她摸亮了書房一盞昏黃的壁燈,找出了那個牛皮紙袋。
幾張類似律師樓發的公函,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泰文。
她靜下撲通撲通直跳的心,仔細地看下去,讀到中間那一段類似遺囑的話,一聲驚雷在腦海中炸響,手中的紙張輕飄飄地掉落到地上。
昏黃的燈光照在她如白蠟一樣的臉上,她扶着牆,慢慢地坐了下來……
大門處“嘀”的一聲,門把手被輕輕旋開,褚天珣帶着一身的疲倦走進來。
客廳裡有淡淡的光暈,他有些疑惑,定睛一看,才發現沙發中坐着一個人影。
“斯晚。”他鞋都忘了換,幾步並上前來,“你怎麼在這兒,打你電話也不接,去你家你也不在。”
昏黃的光影裡,她只是陷在深深的沙發裡,無聲無息,變幻的光讓她的臉色有些莫測。。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他看出今天的她格外的沉默,這種沉默無來由地讓他心慌,蹲在她身邊,想去拉她的手。
手卻被她不着痕跡地拂開了。
“生氣了?到底怎麼了,審判長,在下有什麼罪行,也得一一明示啊,也得讓我死得明白吧。”他開了個玩笑,試圖去緩和凝滯的氣氛。
她並沒有像預期那樣的破涕爲笑,只是冷冷地擡起臉,黑白分明的眼直視着他,泛着冷冽的光,陌生得讓他害怕。
她的嘴脣顫抖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拿起旁邊茶几上的幾張紙,遞到他面前。
他只低頭一掃,伸出去接的手突然如遇到烙鐵般,在空中一哆嗦,心急遽地下墜,恐懼讓他變得慌亂。
“晚晚,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他心亂如麻,卻不知該如何去解釋。
“如果不是我發現了它,你是不是永遠都會向我隱瞞真相?我就是個還以爲自己剛剛收穫了世間最真幸福的傻子!”斯晚的臉上似看不出任何情緒,可越是這樣平靜,越讓他心裡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失去。
“如果沒有這一份遺囑,我也會向你求婚的,你一定要相信我!這份文件不能代表什麼,也不能改變什麼!”他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逼她的眼睛看向自己。
“相信你什麼?相信你不是爲了繼承那份龐大的基金而娶的我?褚天珣,你別把我當傻子,這上面寫着只要你在三十五歲之前順順利利地結婚,就可以接管‘儀基金’,否則,你就要放棄自己的繼承權。還是你應該告訴我,這是你三十四歲的最後兩個月了?”她重新擡起眼來,仍是淡然清冽的目光,彷彿如月下新雪,直涼到人心裡去。
一種挫敗感襲上心頭,他鬆開了禁錮她的手,眼中只剩下頹然:“斯晚,我承認,一開始認識你時,我是存有這個私心的,你淡泊理性,不像時下的女孩子貪慕虛榮,確實是理想的結婚對象。‘儀基金’是我父親以我母親的名義創辦的,我只是想替我母親守住我父親對她的最後一點可憐的念想,我不想最後它落到那對母子身上。可是到後來,我發現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的初衷。我活了這三十多年,也曾喜歡過別的人,也曾動過真心,那晚在車裡,你靠在我肩膀睡着,我從來沒像那一刻希望時間靜止。後來你家裡出事,我站在那裡看着你,那麼的柔弱無助,那麼的孤獨無依,就……”
“可是就算我在這世上再怎麼孤獨,再怎樣的卑微,褚天珣,我也不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她用力地從無名指中拽下那枚指環,近乎決絕地用力扔向眼前的那張臉。
她從他身邊走過,他伸手去拉,只觸碰到她冰涼的指尖。
絕望在她臉上不停地放大,她的表情讓他挫敗,他頹然地看着她離去,手無力地垂在兩側。
她越走越快,幾乎是衝出了他的視線,“呯”的一聲,帶起一陣絕望的風,大門重重地被關上,阻隔了他的視線。
“斯晚”,他朝着門的方向,只剩下他低不可聞的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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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你怎麼這麼傻?”父親站在她的面前,表情哀傷,“你怎麼能忘了我對你的交待,你怎麼這麼不成氣,爲什麼要走她們的老路,爲什麼也要讓我失望?”向書銘老淚縱橫,她發現那眼眶中滴下的不是眼淚,竟是駭人的血淚。她大驚,想叫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來。父親的臉突然隱去,幻化成斯羽那張哀傷的臉,大大的瞳孔盛滿水霧,定定地直望着她,“姐姐”她欣喜地跑過去,斯羽卻冷冷地推開她,眼前的人影越來越多,沈昱揚、夏橘、蘇芮……他們越走越快,彷彿根本就不認識她。
她心急如焚,拼命地後面追趕,大喊着他們的名字,喉嚨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一個穿着一身白衣的中年婦人,如一團白影在她面前飄忽,面容模糊,只有低低的哭泣聲在她面前迴盪:“孽緣啊,這是命,我們向家的女人都逃不過這個宿命……”
她猛地驚坐起來,四周一片漆黑,牆上的鐘“嘀嗒嘀嗒”地走着。
身上冷汗涔涔,劉海柔順地垂在額前,她伸手去撩,髮絲溼了汗貼着額前,摸上去一根一根,像針。
院子外不遠處,一張車靜靜地泊在黑暗中,只有車上依稀的一點紅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