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就是在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淡定地謝幕,退出舞臺。然後就穿着羊毛大衣、香雲紗的春秋旗袍跟人比雍容了。就算老了,她也得是個華貴精緻的老太太。
站在性別立場上,馬滔滔的故事迅速博得了同情。她的室友也就原諒了她初相識時那種異乎尋常的倨傲,也不計較她成天約會把玫瑰和禮物帶回家刺激三個單身的室友了。這是極度自卑以後變得極度自大,是一種自我保護。
“那這傢伙怎麼又冒出來了?”金惜早聽了半天故事,嘴巴努努浴室。
“還用問,現在看人家漂亮了,有錢了,又來吃軟飯唄。”柳妍說。
“前陣子參加了一個同學會,遇到他了。”馬滔滔說。
桑仲夏立刻展開想象:“你穿着漂亮的衣服,拎着名牌手袋,開着車,雄糾糾氣昂昂。”
“出風頭惹出事情來了。”金惜早總結,其實還想加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問題又回到這疊照片上來了。
“你自己先看開了,他就沒什麼好要挾你。你看他多瀟灑,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醜照被爆出去。”金惜早說。
柳妍抱怨:“那是因爲你拍的照片還不夠醜。他穿着三角褲縮在浴室裡你怎麼不拍?他穿着垃圾袋像個死變態的時候你怎麼不拍?等他把衣服穿回去再拍管什麼用。”
金惜早一翻白眼:“一開始誰都不瞭解狀況,誰知道怎麼出手?”
桑仲夏說:“瑪格麗特現在很完美就好了,像個醜小鴨變白天鵝的童話。”
馬滔滔可不這麼想,她的男朋友也不會那麼想。他們會覺得自己掏錢買了個贗品,是玻璃做的水晶,是染色的寶石,是C貨翡翠。多年之後,好不容易找回自信的馬滔滔又將被重重打擊,羣毆式的打擊。你沒看見網上那麼多化妝前後的對比圖,那麼多男人驚悸地說找老婆要先讓她洗臉麼。他們還是很注重貨真價實的。
“反正你不能答應這種人。你越在乎,他就越能控制你。”柳妍告誡馬滔滔。
“不能答應是肯定的。問題是我們要搞定他,照片不能流傳開。”金惜早看透了馬滔滔的爲難,找不到一個兩全的法子。
“謝謝你們關心我,你們去休息吧。”馬滔滔說,“剩下的事我自己處理。讓我想一想。”她還是那麼要強,脆弱也是點到爲止。
茶話會散了。室友們各自回房間去。馬滔滔一個人在沙發上又座了很久。那沙發上留着一種支撐她勇氣的東西,她不能放開。
現實情況,遠比想象的要乾脆。第二天,金惜早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
“金惜早?你就是那個……那個瑪格麗特的朋友?那個記者?”一看來電號碼,高照。怪不得聲音有點熟。
“你說馬滔滔?我是她朋友。”
“那你最好來一趟……有些事情,我們無法負責。”對方支支吾吾,語氣頗
似向病人家屬下病危通知單的主治醫生。
雖然不靠譜了點,畢竟此人是馬滔滔公司的高副總,也可能是唯一一個知道給馬滔滔的朋友打電話求援的人了。金惜早收拾手邊的工作,聲稱外出採訪,匆匆趕到至現場。
金惜早推開馬滔滔辦公室的門,一本活頁夾劈頭飛向面門,她敏捷地閃開。
馬滔滔在咆哮:“還有什麼事,看什麼看!不能讓我靜一下?”
金惜早能理解她的心情。剛纔踏入公司,一路走過來,已千針萬孔接受了衆多員工的注目禮,透過落地玻璃偷瞄,所能偷看到的屏幕上,無一不是微博界面,馬滔滔大學時代的照片被放大在屏幕正中。那些沒有察覺金惜早到來的員工嘴角帶着笑意,飛快地在聊天窗口裡打字。
“瑪格麗特在咆哮,向下屬亂髮脾氣。”
“咆哮馬。”
“想不到……”
“真想不到。”
“我就說她的……是假的。”
從洗手間出來的女人默契地交流信息,用一種近乎黑話的方式。還有一個女人伸手託着胸部比劃。
“肯定是假的。以後出奶水是黃的,小孩吃了要死掉的。”另一個人大膽地透露了更多的看法。
怪不得馬滔滔前一天那麼徘徊猶豫,活在別人的舌根下太辛苦了。尤其又是個死要面子極其在乎別人看法的性格,忽然被人揭破了一張光鮮的皮,差不多是把她放在案板上一小片一小片地割。
金惜早明白劉炎出手了,昨晚被她們整得太悽慘,他咽不下這口氣。當然還因爲馬滔滔坐了大半夜,終於做出了決定,給了最終答覆的關係吧?這種時候不好問的。她看見馬滔滔雙眼紅紅的,卻強撐着不哭。她徑直走過去,拍拍馬滔滔的肩膀,嘆口氣。
馬滔滔沒有再抗拒。她面前的電腦屏幕上,也是一張放大的微博圖片,是她和劉炎某年某月某日在黃山之巔。
“最折磨人的一段已經過去了。你只要捱幾天,淡定自若,他們很快就對這個話題失去新鮮感的。”金惜早在辦公桌上一坐,大大咧咧很沒教養。
馬滔滔用顫抖的聲音濃重的鼻音說:“你又不是我,說得輕鬆,你在這裡坐幾天試試!”
“那你怎麼打算的?出去玩幾天避避風頭?”金惜早建議。就在她們說話的時候,辦公室外不斷有人藉故來來往往,他們並不知道他們做假動作踮腳彎腰繞過人力資源部玻璃牆上的磨砂貼往裡窺探,動作是多麼露骨。金惜早在桌上挪了挪,把馬滔滔的視線擋住,免得她再受刺激。
“大不了不在這裡幹。”馬滔滔把微博窗口最小化,打開一個文檔,是一份擬好的辭職報告。
“那不行。等你在新公司站穩了腳,那傢伙再把你照片給你的新同事看,你就再跳槽?不能怕了他。”金惜早阻止她衝動,“你不能表現出受了重傷了樣子。誰認真誰就輸了。”
“可是我真的沒
辦法在這裡呆下去了!”馬滔滔又要發飆了。
金惜早做手勢讓對方鎮定點,說:“休個年假吧。讓他們議論去,等你休完假回來,心態已經不同了,他們也沒什麼新花樣了,最多說你厚臉皮,又回來了。”
馬滔滔看來也不願意放棄這份工作,她想了想,關掉辭職報告,打開另一張電子表格說:“休年假需要提前一週申請。不過現在這種情況,可以特批。”她的人力資源部本來就是管這一塊事的,利用職務之便給自己批了個年假。
金惜早跳下桌子,幫馬滔滔整理桌面,回頭看見她養在窗臺上的水培風信子,說:“帶上它,你一走十幾天,它要死了怎麼辦?”
馬滔滔懶洋洋地回頭看一眼,說:“這種時候你還關心一棵花草的死活。”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亂了方寸。帶上吧。”金惜早把花瓶裡的水倒進垃圾桶,抽了張紙巾包起花的球根。
“一會兒去把垃圾倒了。不是我不幫你,你必須提着垃圾袋穿過那些人的眼光,從容地收拾完,別弄得像落荒而逃似地。”金惜早說。
在金惜早的導演下,馬滔滔挎着小包,一手託着風信子花瓶,一手提着垃圾袋,緩緩穿過公司鑲滿透明玻璃的走廊。若是目光有熱量,此刻馬滔滔一定已熊熊燃燒起來了。馬滔滔走得緩慢莊嚴,似乎前方是紅毯新郎和神父。她在衆目睽睽下丟了垃圾。
有個男人站在走廊裡對馬滔滔點點頭,金惜早微笑了一下,金惜早也禮節性報以一笑,直到他習慣性地翹起蘭花指指點幾個圍觀姿態太露骨的員工,金惜早才認出他是高照。
“謝了,高副總,這次閒事管得不錯。”金惜早用跟兄弟貧嘴的口氣說,一點也不客氣,要不是這位二世祖遊手好閒吃飽了撐的,也不會多打這個電話的。
等馬滔滔走過去,高照小聲問金惜早:“胸部是真的還是假的?”眼神一瞟馬滔滔的背影。
金惜早沒好氣地說:“怎麼,羨慕啊?要問經驗啊?打聽行情啊?去看點評網。”剛建立起來的好感又沒了。
前臺站起來,說:“瑪格麗特,你的花。”儘量收斂起她的不以爲然。
一束白玫瑰遞到馬滔滔手裡。馬滔滔低頭翻看卡片,眼淚泉涌下來,摟着花束快步走向電梯。功虧一簣。
金惜早疾步跟上,在電梯裡湊過去看卡片,嘀咕:“阿妍也真是的,這種時候煽什麼情催什麼淚啊。”破壞我設計好的場面。
花是柳妍送過來的,卡片上寫着:“我們永遠站在你身邊。”
“我有點後悔。”馬滔滔說。
“千萬別後悔,這種人是個無底洞。多少青春多少錢往裡填,他都不帶感激的。平日裡小心伺候,一次不順心,他就拿出你的把柄來要挾,答應的事情也會反悔。”金惜早說。
“我後悔昨天沒關照你們整得更狠一點。我正在競聘部門總監啊!”馬滔滔頓足捶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