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的動靜停止了,似乎那個男人已經死在馬桶上。但很快,門上的插銷鬆開了。金惜早屏住了呼吸。桑仲夏與柳妍用手掌捂住了鼻子,另一隻手揚起了武器。
男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後的那一刻,金惜早就開始欽動快門,以一秒三張的速度開始連拍,如果她手裡的是一把槍,男人的身體估計可以當做篩子使用了。
可惜他在裡面穿戴整齊,略顯菜色,扶着門框,此外再也沒有什麼不妥。金惜早扒拉開那個男人衝到浴室裡對準抽水馬桶狂拍。這個男人精疲力竭,忘記放水沖掉自己撇下的蛋花湯了。
就連外頭的柳妍和桑仲夏都忍不住作嘔。
金惜早拍完了,衝了水,打開排風扇,從浴室出來,關緊門。對男人說:“劉炎是吧?有學校有名字,也不難查。”她舉起相機,“不知道是馬滔滔的青澀照有意思,還是劉同學的拉稀照好玩。你們可以比拼下。如果不怕事情大,我還可以把整件事寫成一篇社會新聞。讓你成爲名噪一時的撇屎哥。”
男人也就愣了愣,旋即笑了,“肚子不舒服拉個稀很正常,我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不過這種照片,纔是限制級吧?”他渾不在意的樣子。
於是她們完全沒有可以拿住他的把柄了。
劉炎走了幾步,回頭說:“這是馬滔滔的意思,還是你們抱打不平?”
“有分別嗎?”柳妍在手心裡動動嘴說。
“當然有,如果是馬滔滔的意思,那就是徹底談崩了。如果只是你們的行動,那麼我可以和她另約時間。如果你要寫新聞,是不是先問問馬滔滔願不願意?”
三人又面面相覷,她們誰都不敢發話承擔責任。
“那我先走了。”撇屎哥說。他就這麼衣冠楚楚地走出去了。
三個女人癱坐在沙發裡,撥弄剩下的荔枝,誰都沒胃口。
“好歹他把照片原件留下了,是不是意味着他服軟了?”柳妍說。
“不一定是原件,也許是翻拍後沖印的,他不可能不留底。”桑仲夏說。
“是原件。”金惜早指着照片背面的圓珠筆字跡,“字跡顏色很舊。但也不能說明他就沒有底了。他把照片掃描下來,就可以在網絡上傳播,完全不需要留底。”
三人又無話了。好半天,桑仲夏纔開口:“可是,照片內容很嚴重嗎?誰沒有幾張難看的照片?對比現在,只能說明她漂亮了,是好事啊。”
“馬滔滔不這麼想。”金惜早說,“還有一件事,誰去擦浴室?”
她們用目光推諉了
一陣。柳妍說:“抽籤吧?”
“哪用那麼麻煩。手心手背吧。”金惜早說。
結果只一輪就決出了結果。柳妍和桑仲夏出了手背,金惜早一個人出手心。她重新戴上橡膠手套,戴上口罩,拎一條抹布一個水桶。
活還沒開始幹,大房間門一開,馬滔滔走出來,搶過金惜早的抹布和水桶,走到浴室裡去了。金惜早樂得解脫,脫了手套,洗了手,從別處搬來一張椅子,坐在沙發邊。
沙發上只能坐三個人,她們空出一個位子,顯然是虛席以待馬滔滔的。她們陸陸續續起身,去自己房間裡抱出餅乾桶,貢獻出自己的零食,又泡了四杯濃茶。
場面上混過女人,酒量都是過得去的,一瓶料酒還打不倒,頂多是有些搖晃。馬滔滔平時在家哪裡做過家務,她惡狠狠地把消毒液噴了滿地滿牆,用長柄刷子狠命刷,似乎在酒精的激情中把瓷磚當做那個男人的皮膚在執行某種酷刑,然後用花灑噴頭沖掉就出來了。
客廳裡的三個人低頭裝模作樣地剝花生,像三隻被嚇呆的倉鼠,等着馬滔滔先開口。
馬滔滔坐進沙發,端起面前的茶水,不忘吹吹浮在水面的茶葉梗,輕輕啜着,說:“謝謝了。”
要聽馬滔滔表達感謝,比久旱逢甘霖還金貴。三個人未免受寵若驚,遂輕飄飄起來,謙虛道:“哪裡哪裡,我們住在一套房子裡,遇到這種噁心胚哪能袖手旁觀。”
柳妍示意馬滔滔看照片,說:“事情還沒有完,你打算怎麼了結?”
桑仲夏問:“照片上的……真的是你?”
馬滔滔對着照片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完全不像吧?”等於是默認了。
“哇,在哪家醫院做的整容?能不能推薦我一下?”桑仲夏開着玩笑,想要活躍下氣氛。
可惜沒有人笑。馬滔滔橫了桑仲夏一眼,說:“我就割了個雙眼皮,開了個眼角,別的地方都是原裝的。”
不知還有沒有人記得何西西,馬滔滔的小學同學。這傢伙是個例外,見過馬滔滔小學時候的樣子,又見了她現在的樣子,無可救藥地迷上她。
從小到大,直到大學畢業前,馬滔滔都是個不起眼的女孩子。身材偏圓潤,眼睛也沒精神。中學裡只有暗戀別人的份,到了大學也沒有男生來追。後來她自己追的同班同學劉炎。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敢奢望老天給她個太優秀的男朋友,所以比着自己的條件,找了箇中等人物。誰知人家是有追求的,並不甘心落在馬滔滔這個胖妞手裡,一門心思去追音樂系的系花鋼琴公主。大概競爭激烈受了挫,回頭看馬滔滔追得
誠懇,劉炎慢慢也就接受了。所謂的接受,便是她約他吃飯,她請客,他就來。她請客看電影,他就來。她請客旅遊,他就來。她掏錢開房,他就來。
馬滔滔自己花錢,體驗了一把談戀愛的過程。好笑的是瘦田沒人耕,耕來有人爭。後來她發現,別的女孩子請劉炎吃飯,他也去。她找劉炎理論,劉炎還覺得莫名其妙。
“你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是自由的。他說。
馬滔滔氣哭了,還問:“那你要什麼樣的女朋友。
“當然是美女。”劉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馬滔滔哭着回寢室,對抽屜做了一番清理。與劉炎的合影,撕了。與劉炎一起看電影的票根,撕了。與劉炎出去旅行的車票,撕了。與劉炎開房後寫的日記,撕了。她撕得很仔細,每瓣碎片都不超過指甲蓋大小,然後她把紙片裝進臉盆,接了水,揉啊揉,揉成一團花花綠綠的漿糊,確定沒有人能從中破解她的秘密後,才扔進了衛生間的手紙簍裡。
然後,就不把心思放在談戀愛上了,抱着書本啃,清心寡慾。同寢同樓道的姑娘們都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了,她一個人去自習教室看書,背後被人叫滅絕師太。別人畢業,她考研,開始讀研的第一個暑假,她去做了割眼皮開眼角的手術。
真的只是那麼點小手術。更大程度上改變一個女孩子的是發狠。她買了個體重秤放在寢室,天天早起跑步,控制飲食。體重就下來了,減肥成功的都是狠角色。身段順了,下巴尖了,眼睛看起來更大了,眼神裡總有一種灼灼逼人的光芒。那時起,她開始廣受歡迎,甚至有不少學弟也愛搭訕,她愛理不理,她不要經濟上不能獨立的男人,就算他們不吃軟飯,讓他們掏錢啃老談戀愛,也不是個事。
她穿着碩士服拍的畢業照,與學士服的畢業照判若兩人。她把自己胖妞時代的照片裝進鐵盒子裡,藏在閣樓一堆垃圾中間。她開始從不素顏,一睜開眼洗了臉就化妝,用一個半小時,不化妝決不示人。她的求職簡歷上的照片更加豔光四射,讓她輕易找到工作,輕易跳槽。她開始談戀愛,喜歡跟有經濟基礎的男人談戀愛,喜歡他們送點小禮物。說到底,還是補償心理吧。
馬滔滔卻從來橫不下心找個人結婚。她不能帶着妝睡覺,要是有一天,那個發誓對她一心一意的男人發現她其實不是那麼白,有雀斑,睫毛很短,會不會就開始後悔了?有一天,她眼角鬆弛了,臉被油煙薰黃薰皺了,更是天塌下來的災難。她可不敢賭男人的堅貞。總會有更加漂亮,更加年輕的後起之秀出現的,再平凡的男人也會比較,也會心猿意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