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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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召禁”突然生效,尚在景城五百里開外的墨汀風不受控制的身形一閃而逝,轉瞬出現在樊樓——正是宋微塵方纔開口的露臺柵欄之外。
一眼即見一個紅色身影極速向着地面墜去,微微?!
來不及細想,全法速追向那紅色殘影,幾乎要接近地面時,他終於抓住了她。
攬腰一把抱住,懷裡小人兒渾身冰涼衣不蔽體,他未着大氅,只好將她摟得更緊。
四下打量,見樊樓一面春旗質地柔軟,飛身而上一把揭下,將他和宋微塵裹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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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到地面,即便懷裡已經抱着宋微塵,他仍舊不敢信,方纔的“名召禁”真的是她在喚自己?
墨汀風眼波閃動,她會說話了?
正在思忖,懷裡小人兒睜開了眼睛,看見他的臉近在咫尺,小人兒第一次不躲不避,反而嘴角帶笑,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
她又軟軟的叫了他一聲。
“墨汀風。”
“微微。”
他語軟如酥,偏頭去輕蹭她覆在自己臉上的手。
然而她沒有再回應,手脫力滑落,闔上了眼睛。
宋微塵早已心枯力竭,見到墨汀風后神魂一安,陷入昏迷。
墨汀風亦身形微晃,他替她受了那樣的致命傷,傷口又因着一路折騰多次撕裂滲血不止,加之全法速奔波了這幾個時辰,早已是強弩之末。
努力控制着平衡將宋微塵小心翼翼放在地上,他再也撐不住,亦昏倒在宋微塵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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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已是兩天後,她睜眼就看見了兩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玉衡哥哥,滄月……”
“你能說話了!”
兩人聽見她開口,又驚又喜,幾乎異口同聲。
孤滄月原本怕她懼他,刻意坐得遠些,聽見她喚自己,不由眼眶微紅,閃身近前緊緊握住宋微塵的手。
“你終於……認得我了?”
“嗯,全都想起來了。滄月,對不起,這幾天你一定難受壞了。”
聞言孤滄月再也剋制不住自己,緊緊抱住了牀上的小人兒。
“你出事這陣子,我覺得自己快瘋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宋微塵安撫似的輕輕拍着他的背,誰能想到忘川一方霸主,竟會有如此脆弱無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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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玉衡原本坐得離宋微塵極近,但看着眼前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人,他眼底一抹失落,默默從一側的椅上起身,向後退了幾步。
那日,除了圍在樊樓周圍的破怨師外,他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雙雙昏迷,裹在一面春旗裡,情況都不太好。
他只能將人帶進樊樓做緊急治療,快天亮時兩人情況先後脫離危險,纔將他們帶回了司空府。
許是因爲情毒發作那日的小插曲,許是因爲臥寒塘浮生片刻光陰,許是因爲水街那晚的糖葫蘆尤其適口,這次宋微塵在府中出事讓莊玉衡更加看清自己心意——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會有如此失了方寸的一天。
本來因着她失憶,一切重新洗牌。他甚至有一絲期冀,只要她願意,他又何妨挑明心意。
而眼下宋微塵已徹底恢復記憶,他於她而言,又回到了以前那個與阮綿綿同樣稱呼的“玉衡哥哥”。
終歸是,黃粱一夢驚覺短,惆悵夜來眷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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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孤滄月依依不捨放開小人兒,莊玉衡才收斂了情緒溫柔啓聲,“微微,你感覺恢復的怎麼樣?”
宋微塵藉着孤滄月的攙扶坐起,也許是因爲記憶和語言表達能力都歸位了的緣故,她覺得自己好了許多,除了胸口還有些悶痛,其他已無大礙。
“說來話長,我明明被捅了一刀”,宋微塵捂着心口感受了一下,“但我現在只是這裡有些疼,沒有傷口也沒有出血,很奇怪。”
“汀風在你身上設了移傷禁制,他替你受了那一刀,差點死了。”
莊玉衡低聲解釋,這種事,不該瞞着她。
宋微塵一怔,移傷禁制是什麼?難道是她身上的傷會自動轉移到他身上?! 這個傻子!他可是寐界的安全盾,萬民的守護神,怎麼能如此不管不顧,把自己的性命押在別人身上?!
宋微塵昏迷前的記憶襲來,“我記得是他救了我。”
“他那時已經身受重傷,救下你之後就昏過去了,到現在還沒醒。”
宋微塵急站起,腿一軟差點沒站穩,孤滄月緊着扶住了她。
“他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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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塵輕輕推開一間有些陌生的司空府客房門,屋內一股濃濃的藥味——她堅持要單獨來看他,孤滄月心中失落,卻又不願干涉她的決定,只是一路扶到門口,再未踏入半步。
那個記憶裡總是頎長而立、氣宇軒昂的男人,此刻嘴脣蒼白滿臉虛弱的闔眼躺在牀上,胸前裹着的紗布隱隱還透着血漬。
宋微塵不自覺捂住了胸口,眼前的他,讓她忍不住一陣陣心疼。
輕輕坐到牀沿,不自覺握住他的手,記憶裡她好像從來沒有主動拉過他的手。
宋微塵第一次發覺他的手好好看,指甲修剪的極乾淨,掌心乾燥溫暖,手掌寬闊手指修長,她的手放在當中顯得小小一隻,好有安全感。
只可惜,他的手沒有迴應,宋微塵不自覺握得更緊了些,生怕他丟下她不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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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嘴脣有些幹,瞥見桌上有給他包紮傷口的紗布和棉團若干,便去取了一小團棉花,倒了一盅溫水,將棉花蘸溼給他潤了潤嘴脣。
驀然想起那次他在無晴居突然舊疾發作嘔血,無法自行咽藥,她情急之下只能用手掰着他的下頜嘴對嘴渡水。
宋微塵不自覺有些臉紅,想來那個時候自己便是有些喜歡他的吧?心意尚不清楚,身體卻很實誠,否則怎麼可能用那樣的方式去救一個男人。
但凡換一個人,哪怕是極其熟識的丁鶴染,捫心自問她還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嗎?不,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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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塵,我喜歡你。”
腦中浮現出他那日認真表白的樣子,一腔真心卻被自己打着哈哈混了過去,是她不解風情嗎?不是,是她不敢面對。
不知道自己若解了這風情,該如何面對孤滄月。
甚至不知道若解了這風情,該如何面對她自己。
她喜歡他,真的只是因爲桑濮的記憶嗎?
還是說,桑濮的記憶不過是藉口,根本是她自己心意不明,在兩個男人之間猶疑不決。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滄月不負卿。
墨汀風那話怎麼說來着?朝秦暮楚,得隴望蜀。
對,他說的對。
而前幾日因爲失了記憶,甚至跟莊玉衡都有些不清不楚的情愫生髮,宋微塵嘆口氣,果然小丑竟是她自己,他們都很好,都很好。
她纔是那個“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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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塵心亂如麻,卻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
眉骨硬朗,鼻樑高挺,嘴脣厚薄剛剛好,看着就很好親,“壞女人”沒有理智可言。
若是往常,若她如此“動手動腳”,他早就反守爲攻,可現在卻半分反應也無,宋微塵不自覺紅了眼眶,這個傻子,對她這樣的“壞女人”,他以命相護根本不值得。
房裡極其安靜,安靜到恍若能聽到那香爐裡安神香嫋嫋升起的聲音。
視線久久盯着他胸前那處傷口,方纔摸他臉時就覺得體溫偏涼,宋微塵沒來由的有些心慌。
下意識湊近他口鼻處聽了聽,竟像是沒有呼吸,她目光閃動,趕緊伸手去探鼻息,仔細再仔細的分辨,卻仍是幾乎識別不出呼吸感。
宋微塵忍不住有些哆嗦,傾下身湊近了他的心口,小心翼翼足夠靠近,又仔細注意着不壓到他的傷口。
她想聽聽他還有沒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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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預兆的,墨汀風擡起兩隻手,輕輕將正湊在自己心口處的宋微塵摟在了懷裡。
因着這個動作,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壓在了他的胸口處。
宋微塵大驚失色,趕緊撐着想起身,“笨蛋你在幹什麼,壓到傷口了!”
“別動。”
“讓我抱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