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掃視過四周,發現兩個選擇:一塊岩石下的縫隙和一處茂密的灌木叢。我決定鑽進灌木叢,因爲那處岩石很顯眼,招人眼球的地方可不適合躲藏。我飛快的脫下身上那套越軍的軍裝,將它扔到前面二、三十米的地方,然後折回來鑽進了灌木叢。
有一點非常明確:越軍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從我開槍到炮火跟來,總共不過十多分鐘。有老兵曾說過:日軍和越軍都很能打仗,蘇軍在自己國家也很能打;對付起來輕鬆的第一個算印度軍隊,第二個就是李承晚的韓軍;美軍是最爲複雜的部隊,他們很會發揮自身優勢,一旦優勢不再就極易潰敗。我不知道老兵們得出這些結論消耗了多少鮮血,我只知道自己眼下是最不怕死又最不願死的士兵。
一支幾十人的隊伍嘩啦啦的從拐彎處衝了出來,那套軍裝在第一時間成了他們的目標。好傢伙,端起槍來就是狂射。我很疑惑那套軍裝爲什麼沒有在第一時間給我保護?也許那麼遠的距離,他們看到的只是個人影,況且他們倒下了兩個戰友卻是不可質疑的事實。眼前這幫傢伙這麼近的距離自然能夠分辨出這就是他們的服裝,爲什麼毫不猶豫就開了火?
他們在一陣愜意的掃射後檢查了已經面目全非的軍裝,自然是失望的,隨後拉開了陣型開始向前搜尋。我正要萌生竊喜,卻發現有兩個士兵留了下來。他們很聰明,留下兩個搜查附近,其餘人繼續追擊。
留下的兩個傢伙只是四處張望了一陣,並沒有一步一步的搜索。但這改變不了我依舊不能動彈的局面。
兩個人,就算我開火解決一個,另一支AK在這樣的距離完全可以在1秒中之內將我撂倒,然後將我打成篩子。面對這樣的情形,我發現手裡的高檔貨完全比不上AK。要是AK,事情會簡單很多,一梭子就解決了,前邊的人聽得槍聲也只會以爲是戰友開的槍。
一石二鳥,一槍解決兩個!
這個念頭不知道怎麼突然冒了出來,之前搶槍時殺死的那個傢伙和斃命在閃電之間的獵人都是被子彈穿透了的,眼下的距離穿透是可以實現的,就看他們會不會配合我了。
這種不能溝通的配合是很難實現的,他們一度非常靠近,卻又很快分開來。許久之後,我決定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天色就完全亮開了,只會對我更不利。而他們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誰能容忍駐地附近有狙擊手?所以我必須儘快行動。
兩個傢伙再度捱得很近的時候,我開火了。
這一次,是連射。這槍真好!居然有這功能,只是連射時才發現槍口跳得厲害,對付一百米開外的目標連射毫無意義。
但是他們太近了,三十米不到,所以相繼倒地了。
我從灌木叢中一躍而起,不再沿來時的方向跑,因爲那隻會追上那些朝前面追擊的傢伙,我選擇了橫向的轉移。很奇怪,這會兒,我的腿有些聽話了,不再那麼麻木。
又是狂奔!我必須在前面的傢伙返回、駐地的士兵趕到這種前後夾擊的情形發生之前遠離這鬼門關邊。
跑出去幾百米之後,猛然很後悔沒有拿上一支AK。但決然不能回頭,我連番的逃脫和對手的倒黴都是在他們懈怠或猶豫的一瞬間。只能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下一次,別這麼笨了!
連續一整天,除了喝水,我沒敢耽擱一點時間,途中稍稍調整了方向以免偏離太遠,回頭找不到那個山洞所在的地方。那可還有人等着我呢。
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在推動着我,一個山坡接着一個山坡,我就這麼一直在穿行。直到無論怎麼喝水都不再冒汗,直到眼前的一切都開始飄忽,直到迎面撞在了一棵樹幹上,我才癱倒下來。
危險應該暫時離開了,再過兩、三個小時夜晚就該降臨了。這一天,我又活着過來了。
沒有挪動一絲半點,也不再考慮毒蟲猛獸,只是把槍緊緊的握着,就這樣以剛纔癱倒的姿勢昏睡過去。
夢裡依稀有一些景象,像是女孩和高個子他們走近一個村莊,高興的表情在他們臉上洋溢。又看見高個子把我的信送到了團長手裡,戰友們在營地裡緊急集合……。我在這些夢境裡很明確的感受到欣喜和希望。
我還夢見那草屋裡的油燈,老頭子依舊站在門口等着,桌上擺着飯菜。大姐的傷疤全脫落了,肌膚如凝脂一般白嫩,看着我微微的笑着,招着手催我快點進屋……。隨後我就醒了,又冷又餓,我把肉乾塞進嘴裡,卻失去了味覺,如同嚼蠟。
還得繼續趕路,再沒有比夜裡趕路更好的時機了,腿已經完全不麻了,但腰卻疼得厲害起來。山谷裡不知道什麼鳥的叫聲,像極了老人家的呻吟,讓我渾身雞皮疙瘩一陣接着一陣,那具原本讓人萌生憐憫的女屍這會兒也恐怖的浮現在我的聯想裡。
天亮了又黑了,再到天亮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距離要去的那個山洞還有很遠的距離。看來那橫向的轉移委實增加了不少的路程。好在沒有迷路,我跌跌撞撞的總算又回到了這片我一度想要遠離的深山腹地。
從死亡邊緣走了一遭,似乎一切又都恢復了下來,腳下不留神踩翻了一塊石頭,我緊跟着摔了下去。
這是我在沒有硝煙的干擾下第一次自己摔倒了,而且摔得很是地方。大概四、五米高的一塊石壁,底下是被雨水沖刷得連青苔都沒有的光溜溜的岩石。我就是從石壁上頭摔下來的。這真是一種意味明顯的捉弄,黑夜裡不摔,平地、草叢間不摔,偏偏挑了這麼個險惡的地方,而且是在大白天。
我幾乎是橫着身子被拍在了岩石上,五臟六腑一瞬間都跑偏了位置,嗓子眼似乎被什麼給堵上了,喘不出一口氣來。先是麻木、然後纔是疼痛。我一動不敢動、也不能動,用意識去判斷傷情,而後擡起一隻手去撫摸、確認。
除了額頭邊上鼓了個大包,滲出了血,其它部位似乎問題不大。然而卻依舊不能動彈,掙不起身來。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就這麼躺着,靜靜的享受疼痛。
要是就這麼摔死了,這可就太滑稽了。假若我爲了掩護同胞死去、爲了生存而冒險的過程中死去,或是爲了保護大姐一家死去……。很多種死法都行,可怎麼也接受不了這種大白天自己摔死的方式。幸而我沒死,老天爺還想看看我會折騰出什麼花樣來,那好,且等着吧。
稍微能動彈一點的時候,我開始努力的檢查裝備,都沒事,除了醃菜撒得滿袋子都是。
既然還活着,我就還得繼續。
歇了一陣之後,我幾乎是一步一挪的來到一處水潭,水很清,水面靜得如一面鏡子。我被自己的倒影嚇了一跳:頭髮又亂又長,亂得像灌木叢;臉上又髒又黑,還帶着血污;衣服也早已被荊棘撕得有些襤褸了。這要是除去身上的槍,我和一個逃荒的災民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誠然,這比較並不精確,因爲災民的形象我也只是從部隊放的電影裡見過。下一次再陷入包圍,我就可以裝難民了,我心頭暗想。
疼痛消耗着體力,也直接影響着行動速度。等到了那個約定好的巖洞,比預定的時間整整晚了一天。
我是在黃昏時候抵達的。巖洞裡還留着火堆的痕跡,多了一些乾草,那是瘦傢伙用來改善睡覺環境的。但是他並不在洞裡,我躺在乾草上等,一直等到夜深了也不見他回來。
不詳的感覺漸漸萌生,這深山老林的,靠我給的那支弓箭可提供不了多少安全保障。他幹什麼去了?別是碰上熊了?還是像我一樣自個摔了?很多猜想翩翩浮現,但沒有一個能說服自己。
天微亮的時候,我從短暫的睡夢中驚醒,似乎有些響動,我馬上想到是他回來了。凝神去感覺,卻不過是一陣風。我起身去到水潭邊,洗漱過後回到巖洞。在沒有明確信息之前,我只能等,等到他出現,或者等到我認爲他不可能再出現爲止。
回到洞口,腳下的岩石上一行木炭劃出來的字悄然顯現在我面前:“我去找他們了”。
該死!我暗自罵了一句,罵自己粗心沒有及早發現,也怨他居然不能多等一天,這麼着急就獨自去了。
但隨後我就原諒了他。這種等待不是一件輕鬆的活,家人之間的牽掛怎能由得了他靜靜的等?況且我已經遲到,那個危險的計劃很可能已經要了我的命,他又何必繼續等一個死鬼?更何況,我給他畫過一張圖,這不但給了他獨自行動的可能,似乎也是一種暗示:萬一我不能及時回來,你就自己去找他們吧。
離開那片草棚已經很久了,種種不明朗的情況似乎都帶着危險,我開始爲他擔憂。於是,不再停頓,擦拭掉那些字,開始趕路。
白天、黑夜、清晨、黃昏……,這些時間的節點對我的前進沒有直接的影響。看得清楚就跑,看不清楚就走,沒法走的時候就爬,我用盡一切方式不讓自己停留下來。
我心裡明白:促使自己亡命狂奔的力量並不僅僅源於對他的擔憂,還有那草屋的油燈。我在疲憊的恍惚裡,無數次一腳就邁進了那燈光裡,大姐衝過來,隨後就搞不清誰在誰的懷裡了,惟一的感覺就是熱乎乎的像要騰空飛起一般。我太想回去了,只有那裡能夠讓我真切的感受到自己還活着,還有疼痛以外的感覺,也還在乎自己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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