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不早說?”,雪鴛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了,也一定後悔這些天對阿布的信任幾乎沒有過警惕。
“心裡有數就行,也別太緊張”,我回過頭來寬慰她。
人總是會變的,他經過這番折騰有些真心的悔改也未可知。再說,只要我們心存警惕,距離他越近在某種程度上反而會更安全,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是否因爲藉助他的力量尋找大姐的需求左右了我的判斷,我說不清楚。
“我要問問他”,雪鴛似乎帶着憤怒。
“要問就讓魁子問,他比較合適”,我說道,這純屬是技術性的技巧,由他來問,別人對他沒什麼防備,也不會認爲他是深思熟慮有所深意的。
“你先去睡,放心,我看着呢”,雪鴛的警惕又回來了。
午後,我被各種喧鬧的聲響吵醒,下樓問她們,說是葬禮,阿布這傢伙鬧的動靜還真大!
晚飯時候,阿布又來了,進門時讓大家都大吃一驚,竟然是全副武裝,帶着帽子,裹着圍巾,與原來的形象對照真是天壤之別。
“來來來,和我這死鬼喝兩杯”,他一坐下,就從懷裡摸出了一瓶酒來,接着就是熟肉、花生米……,七七八八好多個紙包,擺滿了半張桌子。
“布哥,你爲什麼去找軍隊惹麻煩啊?”,魁子這傢伙,一杯酒沒喝完就忍不住了。
“這個肉好吃”,我夾了一塊肉放到雪鴛的碗裡,目的是裝作對魁子的這個問題毫無興趣。
“把酒都放下,你們聽我說”,阿布卻不依不饒,很認真的對待起了這個問題。我猜想他的解釋很可能是一個精心編制的騙局,而且是早就編好、推敲過很多次的,若不然,怎麼會如此冷靜?
“這事我現在都不好開口,是這樣的,你們做掉了我很多人,我千方百計想除掉你們,你們前段時間出了些硬貨,肯定是那死了士兵的廠子裡搞出來的吧?這事地方上管不住,我不得已纔去找的軍隊,一來可以借他們解決你們,二來,也想和軍隊扯上點關係,他們多少會流一些硬貨出來,我想要。可我這一去,他們不分青紅皁白就認定是我乾的,怎麼說都無濟於事,使了錢,這般傢伙錢也收,人照關。我想來想去,懷疑自己人這邊有問題,實在沒辦法才讓人去求你們的”。
“我X你X,就知道你沒好心”,他的話音未落,魁子的酒杯就碎在地上了,氣呼呼的喘着粗氣。我愣愣的看着他,雪鴛也是一眼不發,阿媚像是沒有聽明白,疑惑的輪番瞧着我們幾個。
“我知道,這事應該早點說,但真是難以說出口,經過些事才能見人心啊,我那天在車上,真的是絕望了,看到雪鴛站在路邊的時候,我眼淚都快下來了,知道這回死是死不了了,但欠的良心債也難還了”,他不緊不慢的說完,把滿滿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我不信你的良心,不是這兄弟,老子早死在那廟裡了,菩薩都保佑不了,靠你的什麼良心?”,魁子完全聽不見他的解釋。
“你爲什麼那麼想除掉我?”,雪鴛低聲的問道。
“不知道,我問過,如果你死了,我自己會不會難過,但那段時間你太獨立了,一點餘地都不給我,我恨起來恨得牙齒都癢,上次大家聚齊的時候,我警告了你,可你一點都不接受,我也不知道怎麼地,就一心要除掉你,你也知道,爲你,我多少年都不安心,但現在不同了,你要找個合適人,我可以散盡家財給你作嫁妝,絕不含糊,心裡也沒那麼彆扭了”,他似乎說得連自己也很感動,言辭溫和,語氣一點起伏都沒有。
“你這話,鬼信!”,雪鴛似乎也有些不知道怎麼應對了。
“你們聽我說,雪鴛你最清楚,我有過的女人可以站滿這個房子的吧?但到現在,我住的地方還是冷冷清清的就我一個人。只要沒事,連那場子都不願意去,也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怎麼回事,就願意一個人孤零零的呆着。說出來你們肯定不信,那天,你要我替這兄弟找他老婆,我看到了他的着急,但心裡卻發酸,他還有個人去找,知道那個人什麼樣子,好歹心裡有個人影在那,我呢?整個心裡都是空的。我現在看見小孩就愛逗他們玩,你不信吧?現在這裡的小孩都不害怕我了,老給他們糖吃,看他們笑,我也跟着樂,好多事現在都不在意了,你就是要我現在殺了誰,特別是經過這一回,拿槍的手都是軟的了……”。
“你老了!”,我說着,舉起了酒杯示意他喝酒,卻看見這傢伙居然眼淚汪汪的了。
不管魁子和雪鴛心裡怎麼想,我卻突然相信了這傢伙,說不清因爲什麼,或許是因爲那自然流露的淚花,一個人要是能夠編段謊言把自己整出眼淚來,那也絕對值得被騙一回。
“找個人,你也該養個孩子了”,雪鴛緩緩的說道,顯然,她也信了,只有魁子,接過小傻重新送過來的酒杯,兀自喝了起來。
“想過,我以前都想的是你,知道你不會同意,現在要去想,我跟你說吧,連想的心思都沒有,你別誤解,我不是這麼說給你聽,是真這樣,反覆了很久,想想也就這樣了,沒什麼不滿足的,我一個無惡不作的人,活到現在就算夠福氣的了”,他接着說道,似乎都無需考慮,這些話早就藏在嗓子後邊,張口就是。
“你娶了阿媚吧?”,雪鴛突然半開起了玩笑。
阿媚聞言一臉的愕然,趕忙擺手說:“不敢,我什麼身份啊”。
阿布卻笑了,開口說道:“我不嫌,人家也不願啊,你沒看這姑娘的眼睛基本不離開這兄弟?”,他邊說邊指了指我。
“別亂開玩笑”,我一時無言以對。
“哈哈,玩笑,算玩笑吧,要不然,雪鴛該不高興了”,阿布微微笑道,從剛纔的迷離中回過了神。
“你說說,我怎麼就會不高興?”,雪鴛卻延續了這個話題。
“這兄弟有頭腦,會想辦法;有本事,能解決問題;也有心,會記住人。這樣的男人會招多數姑娘的心,我說的對不?”,他似乎對自己的分析很自信。
“好話我說,壞話我也說,你們誰要嫁給了他,日子可不一定好過,這樣的人可不一定安分,不一定天天待在家裡的。要真論過日子,魁子就比他強,魁子人粗,但對女人心細,比他會照顧人,也更安分”,他沒等別人插嘴,接着說道。
“瞎說!”,魁子似乎不太樂意他這麼分析,拿起一根骨頭走開了。
大家突然就都沒話了,場面漸漸就從安靜到死寂了,再之後,各自分頭休息去了。
我在睡着之前,反覆琢磨着一個問題:這個阿布現在是什麼心態?今天可是他的葬禮,能夠目睹自己葬禮的人能有幾個?看着一班子或愛或恨的人亦真亦假、悽悽切切的送自己上路,那是怎樣的體驗?但我很快發現了自己的無可救藥:愚笨的最高境界就是偏要找出問題來琢磨。
擺脫了無果的思緒之後,睡意悄然一寸一寸的吞噬着神經。就在將要完全淪陷的當兒,一聲詭異的琴聲讓我頓時睡意全無。
那聲音若有似無,喑啞、低沉、零零碎碎的從阿媚的房間裡傳來。我悄悄來到她的房門前,不知道此時敲門是否合適?別人都已經睡去了,也並不擔心被人看見後會誤解什麼,只是阿媚本身就屢屢讓我難以應付。這夜深人靜的,女人的思維在這種時候往往會超脫現實,萬一她偏執起來,我該如何應對?
但這詭異的琴聲委實叫人好奇,像是一種傳遞着魔力的訴說,牽扯着人的心扉,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蜘蛛說過:我是個感情豐富的傢伙。也下過評斷:這很糟糕!我突然意識到眼下自己就陷入了這種糟糕。但好在想起了蜘蛛的話來,決定悄悄退回自己房裡去。
腳下剛要動,裡面一陣腳步聲靠近過來,門就跟着開了。
“進來吧”,阿媚把門完全打開了,招呼着我。
“哦,不,我就不進去了”,我囁囁地說道,像被逮個正着的小偷,心裡很虛。
“進來坐會兒吧”,阿媚說完,自己先退了進去,我望着洞開的門,和從房裡灑出的一抹油燈的昏黃,進退維谷,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我、我聽到有琴聲,是你在彈?”,我低聲的問道。
阿媚在桌子上擺上一杯水,面對着我坐了下來。指着邊上一張琴說道:“你說見鬼吧?小時候我就學這個,居然這房裡就擺着這個”。
我定睛看去,實在抱歉:我會小玩一下口琴,除此之外,連笛子和簫怎麼區分都不清楚,更別提正經的琴了。只能猜測那是一把古箏,樣子很像古裝電影裡的古琴。但有一點很真切:這琴傳遞給我一種怪異的感覺。這種感覺很遙遠、很飄渺,但又很明確的讓人淡忘了很多,只想要發出輕輕的嘆息。
“怕吵到你們,我用衣服蓋着玩了會兒”,阿媚接着說道。
“你還會彈琴?真是厲害”,我應道。
“我爸爸在部隊的時候,家裡還給我請過彈琴的老師,後來他們部隊打了敗仗,爸爸就再也沒回來過,周圍的人都說他是叛徒,把我們家能拿動的東西都搶了,哼,一夜之間,我們家就沒了”,阿媚幽幽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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