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東心裡咯噔一下,又問了一些當年的細節,掛了電話親親切切喊了一聲:“潘奶奶。”
“乖。”老太太結結實實答應了一聲。
“您認識劉媖麼?”劉漢東問道,劉媖是他的姑奶奶,九十年代就去世了。
“劉媖……你說小媖子啊,她是我同學,我倆關係可要好了,她和張廣吟結婚的時候,我送了一牀被面哩,她大姐是陳大帥的秘書,她大哥是交警總隊的上校總隊長,她家裡書可多了,後來破四舊都給燒了,對了,那年我們去機場玩,認識一個飛行員,你都不知道有多英俊,有多瀟灑,開着吉普車,戴着蛤蟆鏡……”潘老太太絮絮叨叨說起解放前的事兒,記憶竟然極其清晰。
這也符合老年癡呆症的症狀,遠期記憶不受影響,反而是越近的事情越記不住,她說的這些往事,劉漢東都聽爺爺提起過。
現在可以確定,這老太太就是鄭傑夫的母親!劉漢東一顆心激動的砰砰亂跳,心說真是好人有好報,上回撿了廳長小姐的蘇牧,這回撿了大官的親孃,老天爺你咋這麼照顧我,這運氣好的沒地方說理去,回頭去買張彩票得了。
外面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是馬凌帶着母親王玉蘭來看新房,王玉蘭看見客廳裡三個陌生人,兩個看起來挺寒酸的老人家帶一個女孩,還以爲是劉漢東的江北親戚來了,心裡雖然不高興,但還是堆起笑容打招呼。
那老頭是個實打實的上訪兼拾荒的,見了這家女主人前來,急忙站起來客套,老太太卻很依然坐着,只是微微頷首。
王玉蘭是公交車售票員出身,眼睛毒的很,仔細一看,這三人可不像是一家子,老頭穿的樸素,皮膚黑而粗糙,應該是長期戶外活動,風餐露宿,老太太細皮嫩肉,衣服和氣質不搭配,像是落難的闊太太,那女孩子穿着江大附中的校服,看着兩位老人的眼神不像是看長輩,而像是少先隊員憐憫的看着五保戶老人。
“小劉,這是你老家親戚,怎麼也不介紹一下。”王玉蘭故意道。
劉漢東倒沒想那麼多,直截了當說這是走失的老人,暫時領回家來照顧一下。
王玉蘭的臉頓時拉長了,乾咳一聲道:“小劉你跟我來一下。”
劉漢東跟着王玉蘭來到裡面書房,聆聽她的訓示。。
“小劉啊,不是阿姨說你,新房是用來結婚的,你把什麼人都往家裡帶可不好,現在社會這麼亂,萬一人家配了鑰匙以後來偷你怎麼辦,趕緊送派出所,送救助站,實在不行貼補他們幾十塊錢,這些有年紀的人都是一身病,在咱家犯了病咱賠不起啊。”
王玉蘭巴拉巴拉唾沫星子橫飛,馬凌站在一旁很是擔心,怕劉漢東頂嘴吵起來。
劉漢東笑眯眯的解釋:“阿姨,你聽我慢慢說,那個小女孩是青石高科董事長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僱主,這倆人是她讓我撿回來的。”
“哦,是她啊。”王玉蘭臉色和緩一些,“那麼有錢,怎麼不往自己家領啊。”
劉漢東心說咱住的房子就是人家青石高科的宿舍啊,不過這話沒提,又說道:“那個老太太,是前任省委書記的母親。”
王玉蘭正在喝水,一口水全噴了:“什麼!省委書記的母親?”
“一點不假。”劉漢東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王玉蘭不相信:“小劉,你別被人騙了,現在騙子可多了,騙術花樣繁多,連冒充孫中山、張學良的都有,這倆人我看就像騙子,省委書記的老孃得有多少人跟着伺候啊,還能跑丟?”
劉漢東說:“阿姨,你別不信,我已經查清楚了,錯不了。”
王玉蘭還是半信半疑,等劉漢東把證據說出來,神情變得興奮而惶恐:“我的天啊,省部級領導的母親,這可是財神奶奶啊。”
劉漢東道:“那還要不要送派出所啊?”
王玉蘭道:“堅決不能送,好好在家供着。”
劉漢東奇怪了:“在家供着?不給人家送回去了?”
王玉蘭道:“你們年輕人不懂,領導的母親走失,肯定很着急,要到處找的,一天找不到,兩天找不到,這心裡還不越來越着急,開出的價碼還不越來越高,這時候咱們再出現,效果更好。”
劉漢東暗贊薑還是老的辣,不過又犯了難,這老太太住在家裡,誰來照顧?
王玉蘭當仁不讓:“我來照顧,吃飯穿衣洗澡擦身,權當照顧婆婆了。”
馬凌插嘴:“這麼大的事兒,還是告訴我爸比較好。”
王玉蘭堅決制止:“絕對不能讓你爸知道,就他那脾性,非得壞事不可,本來是咱家的功勞,最後就變成他們所的功勞了。”
丈母孃拍板定案,劉漢東也樂得撒手不管,將兩位老人託付給王玉蘭和馬凌照顧,自己開車送舒帆回上風上水。
今天是週末,近江市區到處出現嚴重的堵車情況,劉漢東駕駛的奧迪被堵在了路上,任他車技再精湛也沒有了施展的空間。
淮江出租車公司的司機張愛民也被堵在了路上,他車上搭載了兩名客人,一個二十來歲沉默寡言的小夥子坐在後排,一個三十來歲穿牛仔褲和格子襯衫的男子坐在副駕位子上,這人很健談,從上車就開始和老張聊天。
“師傅,開出租車一月能收入多少錢啊?”男子隨口問道。
“看人了,勤快點的,一月能弄個六七千不成問題,養家餬口是夠了。”老張談起自己的本行就滔滔不絕,“我幹這一行有不少年了,早年開黃面的,那車沒空調,冬天冷夏天熱,穿着軍大衣帶着飯盒子,沒日沒夜的幹,那時候年輕體力好,現在頂不住嘍。”
車載對講機響了,有人呼叫張愛民,“老張,今天掙幾塊錢了?”
張愛民拿起手麥:“今天不行,幹了一天才三塊。”
“你在哪兒趴着呢?”
“拉活呢。”
“我靠,這個點你還拉活,不是找賠錢麼。”
正好車流開始行進,張愛民不再對話,放下手麥,鬆手剎鬆離合前進了幾步。
“師傅,三塊是不是三百元的意思?”男子似乎對出租車行業挺感興趣。
“對,行話,三塊就是三百。”
“那爲什麼說這個時間拉活就是賠錢呢?”
張愛民笑呵呵解釋起來:“你看看這路,挖的跟大禹治水似的,年年修路,月月修路,修完路面修路下,挖開鋪設什麼電纜,什麼管道,各單位都跟約好了一樣,輪着挖,路爛成這樣,車又多,每月車管所新上牌的汽車幾千輛啊,都涌到路上來,能不堵麼,所以咱們開出租的這個點不願意拉活,跑得多,虧的多,汽油又貴,起步價又低,和客人漫天要價吧,被投訴了罰到死,所以形成惡性循環,一到晚飯的點兒,出租車都找個地方停着,咱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男子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又問:“那您認爲,出租車最重的負擔是哪一塊?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麼?”
張愛民道:“油價貴咱不怨,那是美國打伊拉克造的孽,美國佬把全世界的石油都壟斷在自己手裡,卡咱們脖子,這個事兒是國家主席該操心的,咱抱怨也不頂用啊,開出租的怕什麼,怕交警,逮着就狠罰,一天白乾,再就是這路太堵了,放着大把的客人不敢拉,還有就是起步價該提了,咱近江好歹是省會,起步價才八塊也太低了點。”
男子頻頻點頭:“還有呢?”
“說實在的,最重的負擔是份子錢,每天一睜開眼,就揹着二百塊錢的債,幹完這二百,剩下的纔是自己的,還得應付交警罰款,車輛保養維修,還不能出事故,不然一個月白乾,你看我這鬢角頭髮,全白了,爲啥,熬得,我最多的一天能開十五小時,你問我爲啥這麼拼命,我孩子上高中,馬上考大學,學費我得給他預備吧,大學畢業結婚買房子,我得給他攢個首付吧。”
男子聽着,臉色愈發凝重。
張愛民倒完了苦水,嘆一口氣,望着計價器苦笑:“這一趟白跑,還得倒貼。”
男子爽朗大笑:“沒關係師傅,我不會讓你賠錢的。”
後座上的男子一直不說話,捧着手機玩遊戲。
不大工夫,數名摩托交警來到現場,疏導交通,指揮車流交錯通過瓶頸路段,很快恢復暢通,出租車來到目的地,市級機關第一招待所門口。
男子下了車,後座上的年輕人掏出一百元給張愛民,說不用找了,剩下的是小費。
“這怎麼能行,就算是小費也太多了。”張愛民堅持要退五十元。
“師傅,這不是小費,是諮詢費,您應該得的,拿着吧。”男子和煦的笑容讓張愛民想到頭天在電視新聞上看到的一張面孔,只是他很難將面前穿牛仔褲和格子襯衫的人與一市之長聯繫起來。
“您不會是劉市長吧?”張愛民試探着問道。
男子呵呵一笑:“我就是劉飛。”
“哎呀,我怎麼能收你的錢。”張愛民慌忙下車,將一百元鈔票往回塞,“劉市長,我不要你的錢,就想和你合個影。”
“好啊。”劉飛爽快答應,讓助手用張愛民的手機拍了張合影。
張愛民高興萬分:“有和劉市長的合影,我就啥都不怕了。”
劉飛哈哈大笑:“難道我的照片能辟邪?這樣吧,我給你寫個字。”
助手拿出紙筆,劉飛略一沉吟,筆走龍蛇,寫下“一路暢通”四個字,後面龍飛鳳舞簽上名字,鄭重遞給張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