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蒼狗,遠山與水墨丹青一般的雲朵相接,落日爲之鑲嵌一層金邊,熠熠生輝。
看看面上稚氣未脫的童子張恆,楊悅不由暗暗爲他擔心。有心提點他,至少暫時饒過衆人,日後再清算不遲。
今日之事,實則是楊悅與張恆、玄奘法師等人暗中已有默契。昨晚閃進房中“怯持”楊悅的不是他人,正是張恆。此子人小鬼大,帶楊悅飄出院落。連夜拜見五臺山主持,卻發現玄奘法師也在此處助陣……
但見張恆向張仲堅看了一眼,突然微微一笑說道:“大哥,放了叔父吧。”
衆鬼道士不由一詫,紛紛帶着驚疑看向張恆。
張仲堅微一沉吟,突然冷笑數聲,道:“張通天想奪天師之位,犯的是忤逆之罪,你今日是放了他,可天師道的教規不會放過他,難不成天師想日後再做打算?”
夠惡毒!楊悅不由暗罵一聲。張仲堅擺明了是在說張恆不過假仁假義,以待秋後算賬。去看衆鬼卒,尤其是衆祭酒眼中已是疑慮大起,顯是對張仲堅所說深以爲然。
“其實我十分贊同隋國公主的說法。咱天師道的‘傳子不傳弟,傳嫡不傳長’的做法的確應該改一改了。當今聖上乃是最英明的聖主,卻也並非嫡長。我天師道的天師之位也應由‘有德者居之’,纔是正理。”張恆並不着惱,稚聲稚氣的聲音說出的話卻不緊不慢,老氣橫秋。
衆人不由愕然,望着張恆不知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有德者居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試想有那一個“即得利意者”願意讓出位子給他人?
卻聽張恆繼續說道:“若論嫡,這天師之位應是我張恆;但若論長應是大哥張澹,或者叔父張通天。我今年幼,繼位天師之痊,想來大哥與叔父心中不服再正常不過。不如咱們三人公平競爭,看誰最能服衆,誰便來當這個天師如何?”
公平競爭?場上頓時一片譁然。
便是楊悅聽了,也不由迷惑地看向張恆,不知其所言是真是假,暗道一聲:難道張恆小小年紀,真有此胸襟,要改革這幾千年形成的“宗族嫡長制”?到是口氣不小。便是李世民以次子身份繼成大統,對嫡長制卻也不曾真正否定。
想到此,楊悅不由對張恆刮目相看。
“不過,當務之急卻並非此事。今日之事實乃關乎我天師道存亡之機。我張恆即爲天師道教主,只好暫時行天師之令。至於天師大位之爭,當太平之時再行不遲。”張恆突然話峰一轉,一指身邊的李治,說道,“此人是誰想來大家已十分清楚。天師道向來不參與朝政,只做順民,不做逆賊,乃是歷代的教規。張仲堅與張通天勾結朝中逆臣欲殺皇子,犯上作亂。我張恆卻恰好相反,要保護皇子。若有人認爲我張恆對者,可站在我張恆一邊,共同討伐教中賊子,也好讓朝廷得知,並非我天師道要造反,而是個別賊子作亂。”
張恆搖頭晃腦,侃侃而談。楊悅不由心下大笑,卻也不得不大是佩服。雖然昨晚已見識了張恆的厲害,一直以爲不過是“劍魔”所授,他只遵照實施而矣。沒想到張恆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智,不只對答如流,而一語便天師道與張仲堅、張通天二人掰開,撇清今日犯上作亂乃是張仲堅與張通天二人個人所爲,當真是是“孺子可教”也!
去看張恆,楊悅眼中已閃出讚許之意。當下微微一笑,高聲說道:“張天師所說不錯。此皇子並非一般人物,乃是當今太子殿下。朝中有逆賊勾結天師道中賊子謀殺太子。張天師今日清理教中賊子,救下太子殿下,本公主可以作證。只要誅殺逆賊,天師道在張恆天師的帶領下,不但無過,而且有功…….”
不待楊悅說完,已有大半道衆站到了張恆一邊。
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場中敵我雙方形勢大變,任誰也看得出楊悅等人已有防備,今日謀逆之賊定然討不了便宜。更何況天師道衆大部分人並不想與朝廷作對,不過是受張通天迷惑擁戴他爲天師而矣。見張通天突然謀逆,心下早有異議。此時由天師出面主持大局,立時歡呼一聲向張天師靠籠過去。齊聲稱頌:“我等願尊張天師號令。”
便是張通天的弟子阿羅,也是東看看西瞧瞧,首鼠兩端。
最後終是向張通天一揖說道:“弟子不想謀逆,萬望師父見諒。”說完也帶着手下的鬼卒站到張恆一邊。
場中局面一時急轉。張通天瞬間變成了光桿司令。
張仲堅挾持一個張通天,而張恆帶天師道衆站在一旁保護太子李治,外加一衆和尚站在外圍觀望。
張通天見了,心下不由大恨,一時氣極敗壞地高聲大罵道:“張仲堅你這個賊子,本祭酒並未想要犯上作亂,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說五臺山是什麼仙界‘入口’,定要奪回此處風水寶地……本祭酒纔會聽信你的小人之言,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張仲堅被罵,自然不甘示弱,冷聲回道:“嘿,還不是你心存貪念,想要做上天師之位,纔會聽信傳言。”
張通天一時語結,惱羞成大怒,說道:“即便我癡心妄想,可也從未想過謀逆朝廷。是你說要我幫你奪什麼《大雲無想經》,還騙我說此子乃是彌勒教中人,要殺了此子才能得到經書,我如何知道他竟然會是太子殿下。”
“剛纔我明明告訴你此人身份,你不也要謀逆麼?”張仲堅冷哼一聲,“是你貪念太重,如何能怪得他人?”
“你,你……如今讓本祭酒身敗名裂,還來還挾持本祭酒……我,我,我跟你拼了。”張通天怒火沖天,越說越氣,不顧張仲堅的木劍正指着自己的背心,一招“平沙落雁”,竟然向後猛力撞去,作勢要與張仲堅同歸與盡…….
張仲堅來不及躲避,但覺胸前一痛,一股氣流如注,猛然將他撞飛出去。“咔嚓”一聲,撞斷寺前一棵柳樹,又彈回地上,斷了兩跟肋骨。
與此同時,張通天用力過猛,雖然將張仲堅撞得飛了出去,卻被木劍插入命門穴,直穿至前腹。血流如注,轟然倒地,翻轉幾乎,立時一命嗚呼!
“師父——”阿羅痛呼一聲,搶步上去。抱住師父屍體之時,早已氣絕身亡。
“我要殺了你!”阿羅怒吼一聲,向張仲堅撲去。
張仲堅顧不上疼痛,忙一個地滾避開阿羅的木劍,以手捂胸,忙站起身來。見天師道衆道士臉上憤憤之色大起,怒目自己,不待張恆吩咐,已圍了上來。不及多想,張仲堅忙指揮手下圍成一圈,背背相依,與衆道士對峙。
此時,靈鷲寺前形成三個圈,一個圈是張仲堅圍成的內圈。一個是天師道圍成的中圈,一個是衆僧人圍成的外圈。
“張仲堅,你已是甕中之鱉,還不束手待擒。如若你能說出與你勾結之人,或許本公主可以考慮放你一馬。”楊悅站在圈外,高聲叫道。
“你想知道他是誰?”張仲堅突然呵呵大笑,“好,我告訴你,是……”
笑聲牽動肋條,張仲堅一時痛得閉過氣去。便在此時,“啪”得一聲大響,一隻?“爆竹”不偏不移,直奔張仲堅喉間突然炸開。
張仲堅因痛彎下的腰不及起身,“爆竹”已到了面前。
“你,你……好恨,原來你們對我如此不信任。”張仲堅應聲而倒,斷斷續續地道,“我原本要告訴她是……蜀王,故意氣她……”
變故促起,衆人不由驚呆。
不只中圈的衆鬼卒驚呆,便是張仲堅內圈的衆人也不由傻眼,面面相覷。發“爆竹”之人,正在張仲堅左手,也難怪張仲堅沒有防備。
楊悅心思飛轉,卻已明白過來。想來此人定然是與張仲堅合作的“親王”,派來“協助”張仲堅的親信。見張仲堅要說出“親王”是誰,突然痛下殺手,自然是要滅口。
直到張仲堅“咕”得一聲,氣絕身亡,那人冷哼一聲,突然凌空而起,手中“爆竹”“啪”、“啪”一陣亂響,竟然殺出一條血路,逃奔而出。
楊悅急喊衆人截住此人,怎奈張仲堅的死像極其恐怖,已震懾衆人心神,竟然一時沒有人敢去攔他。
唯有楊悅大喝一聲,追了上去。
那人卻已奔到寺前的一棵柳樹下,柳樹下栓了一匹馬,躥上馬,一劍揮下,斬斷馬繮,飛奔下山。
楊悅追出一里左右,那人卻是越去越遠。
楊悅只好停下,但見雪地上落有一隻“短哨”,不由撿起來靜靜出神。
“發什麼呆?”尉遲洪道不放心她,也一路追了過來,見楊悅對着一隻“短哨”發呆,不由奇道。
“沒什麼。”楊悅搖了搖頭,撿起短哨放入袖中。突然想到剛纔那個人影似乎在哪裡見過,只是此人是誰?彌勒教的人?彌勒教的人難道與某位親王勾結,意圖謀反?
然而阿難弟子是怎麼回事?她對李治明明是一片癡心,又怎麼可能來謀害李治?
如若不是彌勒教人,那人爲何會落下一隻短哨?難不成是要迷惑自己?
帶着一頭疑問,回到靈鷲寺前。靈鷲寺前的對峙早已結束。張仲堅的手下皆被拿下。
然而另一場對峙忽起。天師道竟然依舊要與五臺山的和尚比鬥。
楊悅去看張恆,不由苦笑不得。
不等她出言相勸,張恆卻已搖頭道:“天師道前來五臺山,爲得便是與高僧鬥法,豈能不戰而歸。還請諸位高僧不吝賜教。”
楊悅不由與玄奘法師相視而笑。知道張恆這個小鬼頭心計甚多,天師道既然大張旗鼓而來,若就此悻悻而歸,天師道從今以後,在江湖上只怕名聲不保。
衆祭酒眼見張恆處事老練,早已對這個小天師刮目相看。
“貧道想請太子殿下主持此次鬥法大會,不知可否?”張恆轉頭看向身邊一人,卻原來是李治。
不知何時,李治與阿難弟子已被救醒過來。二人中的是天師道中符水,有張恆在此自然不難解除。
李治轉頭看向楊悅,見楊悅笑着點頭,點頭說道:“好。我欠了張天師如此大的人情,自然不能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