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S大學一辯湯雯,在三分鐘的立論陳詞中,
把“治理城市擁堵應該以限制公車爲主而非限制私車、政府公權力應當受到嚴格限制,先以身作則”、“治理能耗問題應該靠經濟手段引導而非行政手段限制”、“治理城市污染應該以發展新能源科技而非限制私家車”這三個點,一一剖析了遍。
也算是把南筱嫋一開始陳述的“私家車非限不可的幾個理由”,全部反駁了一遍。
憑心而論,反駁的力度不能算多強,但好歹是有問必答、爭鋒相對,沒有遺漏。
之所以如此,也是湯雯的能力所限——中S大學隊在準備比賽的時候,顯然是針對某一類假想敵問題,就備一套對應的駁斥言論、證據。
這種安排,在遇到敵人的發言很謹慎、四平八穩時,着實會不太使得上力——因爲對手很有可能已經自己堵漏了,而反方依然會按照原計劃爲噴而噴。
“是馮見雄太謹慎了,湯雯的能力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後面關鍵就看自由辯論時的纏鬥吧。估計要提前放出一點核心乾貨了,否則中間階段比實際施政方略,恐怕混不過去。”
羊薇薇內心暗忖着,一邊寫小紙條兒給己方的二辯、三辯隊友,微調比賽策略。
與此同時,評委們也對反方的立論水平,在內心下了一個評判。
“反方這個開場陳詞也是賽前假象了寫好的,隨機應變程度太低。”復旦蔣教授如是覺得。
“只是根據模塊隨機取捨了,但是話術的調整沒跟上。”北大張教授想道。
所有人在心中拿捏尺度的當口,主持人薩貝寧宣佈比賽進入下一環節:“現在,進入自由辯論階段,請正方先開始!”
馮見雄用眼神暗示了一下田海茉,田海茉便當先站了起來。
“小雄的預料果然很準呢,對方就是準備打收縮陰人、結論時突然拔高的戰術。所以立論環節根本沒有綱舉目張,只是見招拆招。這樣的打發,看上去觀點就太散亂了。”
田海茉深呼吸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職責,就是先挑釁羞辱一下對方的現狀,逼得敵人把底牌徹底拿出來:
“我不知道對方辯友的開場陳詞是不是賽前模塊化寫好的——我方一辯在立論時,已經明明白白說了要‘多管齊下’治理上述城市三大綜合症,私家車要限制,公車也要限制。新能源車要推廣,但舊車數量也要從根本上直接控制。
我實在不明白對方辯友爲何還要如此偏廢某一種手段地生硬反駁。明明有更有效率、更快解決問題的方案放在那裡,卻偏偏只選擇其中一兩招來實踐。”
反方這邊,三辯陳漢應聲反駁:“請對方辯友注意,買不買私家車是公民的個人選擇自由。政府在解決一些公益問題的時候,如果有不侵犯私權選擇自由的手段可用的情況下,當然應該先窮盡這一方面的可能性。
實在沒辦法,才能選擇侵犯私權選擇。所以我方之所以覺得不該限制私車數量,是建立在目前各國政府並沒有在限制公車、推廣新能源、優化城市規劃等方面盡力的社會現實之下的。
在這種情況下,擁堵、污染等問題上私家車究竟有幾成責任、限制私家車後能否徹底解決上述問題,都是沒法證明的,因此我們要求政府在實施一件並沒有必然成功把握、而又要侵害公民私權的政策時,持重謹慎,難道不對嗎?”
陳漢說這番話時,羊薇薇一直都仔細地聽着,直到陳漢坐下,她才鬆了口氣。
這番話,顯然是被田海茉的挑釁逼出來的,不得不答。而陳漢還算爭氣,並沒有把意識形態層面的底牌出完。
他到最後,也沒把“對於私人,法無禁止即可爲,對於政府,法無授權即不可爲”這句話說出來——按照賽前的計劃,這種控訴對方政治上極爲不正確的大帽子、大政治標籤,最好是要壓到反方總結陳詞的時候,由羊薇薇親口說出來的。
因爲反方總結陳詞時全場最後一次發言機會,說完後正方是沒機會再開口的。
所以這種時候“用已經質證過‘事實判斷’部分的證據,結合新的、拔高的‘價值判斷’政治標籤”,才能發揮最大的殺傷力。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番話還藏藏掖掖,好歹已經足夠正方把戰火蔓延開來了。
虞美琴幾乎是應聲反嗆:“那我只能說,對方辯友對公共管理事務一無所知——治大國如烹小鮮,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政府治理和公共管理事務,每天都在面對新的情況、新的問題。
如果所有的行政策略,都必須被證明‘100%有效、100%能夠解決當前問題’,纔可以被實施的話,那麼這個世界早就不存在行之有效的政府了!
任何解決新問題的新對策,只要小心論證、局部試點、總結經驗,然後就可以推廣,這是行政常識。我希望對方辯友不要枉顧行政常識,空談口號,做一個能解決實際問題的人。”
陳漢頓時有些窘迫,幸好他已經坐下了,也不一定要他來回答這個問題。
“剛纔的處理還是毛躁了,爲了保下殺手鐗,其他話組織得有些過於保守,這才導致被人當成‘百無一用是書生’。”羊薇薇皺着眉頭,反思着陳漢剛纔的小小失誤。
既然已經被人嘲諷成“不幹實事,只能空談”,這種帽子對隊伍在評審團眼中的印象分殺傷是很巨大的,屬於不得不正面懟回去的那種。
羊薇薇也只好親自出馬了:
“既然對方辯友認爲應該談談具體的控制策略和實施細則,讓我們理性探討其是否確實侵害人民的便利,那我們就討論好了——但是我不得不提醒對方辯友,今天的辯題是‘政府是否應該控制私家車的數量’。
而你們剛纔已經說了很多天花亂墜諸如‘提倡新能源車’之類的方略,而這些方略控制的是私家車的‘質量’,而不是‘數量’。因此即使這一招有效,也不能用於支持你方今天的立場。
我方正是建立在你們此前隨口列舉的具體施政方略或超出辯題、或明顯不當的大前提下,才認爲應該‘持重謹慎’的。”
羊薇薇的話裡,還不由自主地把那天場外探班施壓的時候,刺探到的那個弱點用了進去。
比賽,終於發展到了MPA人士發揮的場合,也就是具體的施政策略細則比拼。
“辯題是談私家車數量控制,我們當然會就事論事只談數量控制,不涉質量,這點用不着對方辯友來越界擔心。”虞美琴覺得自己狀態熱身得還不錯,趁熱打鐵地把她知道的僅有幾個具體誘餌拋了出去,
“而我們設想的私家車數量控制具體措施,完全可以是提高燃油稅標準、上牌費、排污費,通過經濟手段來控制。那種靠行政強制命令一刀切、違背市場規律的粗暴行徑,完全是對方辯友的臆想!”
“只說靠加稅和牌照費來控制麼……這倒是完全採用了經濟手段,不好攻擊他們‘粗暴施政’吶。”羊薇薇和隊員們思忖着,心說對方果然是夠狡猾的。
不過比賽場上麼,哪怕只是“加錢限車”這種不怎麼好噴的手段,也只能沒噴找噴了。
羊薇薇一個眼色,湯雯就知道這種胡攪蠻纏的髒活該自己出場了。
湯雯立刻噴出一句雞湯體:“加錢就一定能控制私家車數量了嗎?加了錢,最後還不是轉嫁到了剛需身上受罪。君不見國家爲了宏觀調控限制炒房,已經把土地增值稅加到多高了,該炒房的不是還炒房,房價都漲到什麼樣兒了!”
這種似是而非的雞湯體,如果不被人戳穿的話,對外行人還是很有欺騙力的。
畢竟國人深受房價之苦,只要有人提起這個來類比,共鳴心幾乎是一抓一個準。
虞美琴總覺得對方的話不對勁兒,可惜一兩秒鐘之內愣是沒法瞬間戳穿。
這個是完全不可能賽前提前準備的,因此100%考驗的是臨場隨機應變能力。
這也是區分噴神和噴王的附加題。
馮見雄恰到好處地站起來,扛下了這道考驗急智的問題:“請對方辯友不要偷換概念!買公車、企業用車,在經濟學的範疇上,屬於‘投資’——買房也屬於投資。但是購買私家車的行爲,在經濟學上屬於‘消費’。這完全是兩碼事。
對方辯友居然試圖用‘加稅不能限制投資’這種理由,來推導出‘加稅同樣不能限制消費’,這不是太可笑了麼?君不見進口化妝品被加了幾倍的重稅?國內合法渠道的進口化妝品消費量,和沒有重稅時相比,難道沒有明顯的下降麼?”
陳漢這下啞火了。
“靠收錢限制數量有沒有效果”這個問題,反方明顯不得不服輸了。
也就是乖乖地承認,收錢是可以控制數量的。
“可惜,不能證明‘收錢也不一定有控制效果’這一點了。不然,還可以繼續黑對方‘經濟調控肯定不行,要想控制數量肯定會用到行政強制的暴和諧政’。”羊薇薇在內心無聲的嘆息,卻也無可奈何。
只能轉向另一個攻擊角度了。
羊薇薇調整好情緒,大大方方地說:“好,或許靠加錢確實可以控制私家車數量。可是在依法行政的善政環境下,所有稅費的收取,難道不該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嘛?這些錢收了之後,純粹被挪用去給其他人和用途,不是對私家車主們最大的不公平麼?
而且那些早年買了私家車的車主不用給這筆錢,如今卻突然要給,豈不是對晚富起來的人最大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