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比賽正式開始,首先有請正方一辯南筱嫋同學進行立論,時間是三分鐘。”
隨着主持人薩貝寧把前面又臭又長的開場白講完,正反雙方八名辯手終於進入了心外無物、專注比賽的狀態。
南筱嫋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侃侃而談。
“作爲一名大四學生,我是一名85後。相信在和我同齡的這一代、說華語長大的人裡面——除了香江、星島之外——其餘無論是大陸的、灣灣的、還是其他東南亞國家的,在我們大多數人的童年和少年記憶中,私家車都是一件奢侈品。
我生在華夏的一座二三線城市,我念小學的時候,身邊十戶同學、親友當中,能有一輛私家車就算很不錯了。可是我們也顯而易見地看到,隨着最近十幾年的經濟增長,無論中外,無論城鄉,私家車的增長數量都進入了一條可怕的上升通道。
人性都是自私的,我也不能例外。我也很想享受取車兜風的快感——也正因爲我們瞭解慾望的可怕,所以如果不加約束,就只會產生公地效應的悲劇。
在華夏大多數二線城市,如今一年至少可以增長10萬輛私家車。而城市道路的規劃、修築卻不能跟上私家車數量發展的腳步。根據滬江市交通監管部門的統計數據,過去十年之內,在上下班高峰時段走中環繞過城區所需耗費的通勤時間,從35分鐘暴漲到了2個多小時。整整4倍的時間被浪費在了堵車上。
在我們初中的‘社會課’教科書上,我國的學者們在談到美國人‘物質文明發達,但生活在糟糕的環境中’這個觀點時,曾經把‘光化學煙霧’、‘二氧化硫污染導致的酸雨’等兩項重要的政治標籤,貼在紐約等大城市頭上。
可是短短十幾年一過,當我去年親自去了一趟紐約、然後再回國對比一下京城之後,才豁然發現,原來‘光化學煙霧’的樣板城市,已經被京城奪取了。
因爲京城每年20多萬輛的私家車增速,還讓這座城市榮獲曾經被倫敦壟斷的‘霧都’桂冠……
環境污染、能耗過高、城市擁堵……這種種社會問題,顯然都是機動車數量過多導致的——當然,我們並不是排除工業能耗和污染對這些問題的負責,我們可以用數據說話,至少近年來,交通污染和能耗已經有超越工業污染/能耗的趨勢,成爲城市環境問題的頭號問題。
因此,我方懷着對全人類負責的社會責任感,認爲政府確實應該控制城市機動車的數量——尤其是作爲近年來城市機動車增長部分主要構成的私家車數量。
當然,我方並不認爲,只要控制了私家車的數量,政府在治理城市交通擁堵、污染、能耗等問題上就一勞永逸了。下下相反,我方一直堅持認爲這種治理必須是一個多管齊下的過程。
在控制城市私家車的同時,也要大力發展公共交通、優化道路和城市功能區塊規劃、升級交通工具科技水平、提倡引導清潔能源、並一併控制政府公車的數量。這每一部分都是治理過程中完全不可或缺的。
在控制手段上,政府也不妨嚴密推導、小心求證,尊重市場,以專項稅收、數據監控、教育引導等各種手段結合使用。
因爲時間有限,我們對於具體應該纔去的治理手段,就不再一一贅述。
一言以蔽之,我方認爲控制城市私家車數量增長,是當代解決特大城市病、解決城市擁堵、污染、高能耗等問題的必由之路,在這一過程中或許會遇到一些困難和阻礙,但我們認爲那都只是一個發展中的問題,而非路線問題。謝謝。”
南筱嫋抑揚頓挫、洋洋灑灑,嚴格掐着3分鐘的時間線,行雲流水般把1200字的開場陳詞陳述得非常中正平和、質樸穩健。
觀衆們普遍都沒反應過來問題的要點。
連評委們都拿出了紙筆開始記筆記。
“這種開場陳詞,太詳略不分了吧,聽起來好頭疼,但是要說有問題麼,又找不到。”評委之一的大詩人北島,是那種跳脫隨性、想到啥是啥的腦回路,當下看着這個陳詞就有些頭疼。
“真不想給這個立論高分,膽子太小,處處嚴防死守,沒了自己的特色。”復旦蔣教授也有些頭疼。
倒是從政過的灣灣文賊陳文倩,對這種陳詞最適應,是五個評委當中第一個理清脈絡的。
細究原因,無非是陳文倩對那些抓政F工作報告小辮子的事兒比較熟練——當初在灣灣議會裡的時候,在野一方可是每個月都要逮着執政一方的施政成績找問題狂噴的。(參見一下灣灣藍綠在開會的時候羣毆的場景就知道了。)
久而久之,這些被民豬制度拖累的國家,政F報告就非常四平八穩、面面俱到,唯恐漏掉一個點說錯了話。
就像紐約市長朱利安尼,典型的極和諧右,但在當着紐約市民演講“尊重警C”議題時。(講話背景是此前剛剛發生了黑人襲和諧警事件。)
就因爲說了一句“他們(紐約警C)保護的是我們所有人!Black!White!Latino……”然後愣了一下,直接接到下一句話,就被政治評論員們狂噴——
因爲按照米國的政治正確,說到種族不歧視問題時,正確的語序就是“Black、White、Latino(拉丁裔)、Asian(亞裔)”。朱利安尼只是說話時候少說了一個Asian,那就是歧視亞裔(當時CNN的攝影師已經提前把鏡頭給到了現場的一羣亞裔)。
馮見雄和南筱嫋切磋出來的這份開場陳詞,就是這種絕對的求穩功底。
南筱嫋陳詞的同時,反方中S大學的位置上,三辯陳漢也用探討的語氣跟主力羊薇薇切磋求教:“薇薇姐,對方也太沒主次了,分數應該會很低吧?這語速評委們肯定聽得頭都暈了。”
3分鐘唸完1200字,相當於平均一秒鐘7個字,還要分出節奏頓挫,所以念得快的部分幾乎已經是飛一樣了。爲了這個節奏,南筱嫋可是狂背加融會貫通代入情境、折騰了三天三夜,就爲了這三分鐘。
“不要小看他們,這個南筱嫋的基本功很紮實,很用功。馮見雄的戰略指揮,只怕也比我們想象的更難對付一些。”羊薇薇神色凝重,看不出一絲輕視。
說着說着,羊薇薇就閉了嘴,像是想到了什麼更嚴峻的問題,蹙着眉在腦中盤算:“上一場,他們是反方,反方的立論是可以更有進攻性的,而正方的立論因爲還沒有對手,本來就該力求涵蓋全面,這是常識。
但是能全面到這種程度,看樣子是準備跟我們打‘具體施政方略’的仗了,倒不像那天探班刺探時得到的‘主攻意識形態層面的哲學對攻’。我們只怕有劣勢啊……咱隊裡連一個MPA都沒有,和對方談具體施政方略的得失,非我所長……”
(注:MBA是“工商管理碩士”,MPA就是“公共管理碩士”,P=Public,也就是讀出來專門當公務員的專業。)
想着想着,正要被繞進去的時候,主持人已然宣佈由反方立論。
反方一辯湯雯起立開始發言,朗誦聲把羊巍巍的思緒從沉浸中拉了回來。
羊薇薇豁然自責:“不對!我們沒有讀MPA的隊友,難道對方就有了麼?對面只是幾個本科生啊!而且不是學法就是學商,我們不會的東西他們應該更不會!羊薇薇啊羊薇薇,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會自己嚇自己被一羣小毛孩給唬住了?”
這麼一想,剛纔的狐疑和不安,算是盡數被掃出了腦海。她強行收攝心神,靜靜地聽着隊友反駁立論。
“……對方辯友剛纔說擁堵、污染等城市病,都是主要因爲私家車引起的,這個論據首先我方就不認同。比如在京城,公車的保有數量並不比私家車少,這一點對方辯友已經承認了。
而對方辯友試圖用‘私家車增長迅猛’來讓私家車承擔責任的主要方面,卻沒看到現象的另一面:私家車數量激增的同時,被開上路的頻次卻遠低於公車。按照京城各區‘兩桶油’加油站的財務統計來看,要開票的、或者銷售往單位預充值卡的的汽油數量,是銷售給私車的五倍以上!
國內公務員、事業單位從業人員愛吃拿卡要貪佔是出了名的。拿自己工資燒汽油和拿公家成本燒汽油,哪個更心疼?有多少京城人是買了車都不捨得常開,但單位的車逢車必蹭!這種國情下,對方辯友卻告訴我們私家車是比公車更嚴重的導致城市擁堵和污染的主因,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麼……”
諸如此類的反駁,從公車、城市規劃、新能源推廣不力,湯雯基本上都打了一遍,一共反駁了三四個點。
湯雯的立論,顯然並不是完全賽前準備好的,而是隻有一個框架,可以往裡堆很多取捨的素材——也就是說,實際上把她預先準備的擬用於開場陳詞的話都讀出來的話,只怕20分鐘都念不完。
反方的戰略,顯然是打定了“對方立論哪些點,我們就挑哪些點的反證來進攻”。
這種打法,看起來很有針對性,但容易少了開宗明義擺出己方核心價值觀。
打個比方,要是湯雯的立論,在反駁南筱嫋之前,先開宗明義地來一句總綱,諸如:
“首先,我方認爲私家車是否購買是一個公民的個人自由。當代行政的最大特色就是人民法無禁止即可爲,而政府法無授權不可爲。所以如無絕對的必要,就輕言限制私家車,顯然是與依法行政的法治精神背道而馳,也是對公民自由的不必要干涉。”
那麼,立論看上去就會綱舉目張,而不是隻有目,看不到綱。
可是,湯雯偏偏不是這麼做的。
很顯然,這是羊薇薇安排的戰術。
羊薇薇總是喜歡“舊瓶裝新酒”,在比賽的前面大部分時間,只談證據,不談對證據的扣帽子。而把綱舉目張的機會留到最後,再奇兵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