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跳出雲海,灑下金光。濃霧開始變薄,如嫋嫋春煙,如飄飄絲帶,潑墨在村莊田野、城市江河之間。“‘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道平,登高望遠,一覽衆山小,有沒有揮斥方遒、激揚文字的衝動?就像我們讀高中時,吃着鹹菜,穿着膠鞋,處江湖之遠憂廟堂之高一樣。”望津亭上,楊亞華朗誦着《沁園春·長沙》,回憶着崢嶸歲月。
“拔地而起的城市高樓、長虹臥波的跨江大橋、直入雲霄的化工高塔,立於臘津山水之間,‘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我依稀見到‘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周公瑾從三國走來,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向道平很文藝地答道。
“哈哈,拍我馬屁!不過,今天我聽了很高興。說實話,看到自己心血沒有白費,還多少改變了人民生活,沾沾自喜的心是有的。道平,你也不要自謙,在79屆同學中,向道平可是風雲人物,一首歌《北國之春》不知迷倒多少學妹,一首詩《窗外》不知讓多少文學青年膜拜!”
“那是少年意氣,與你在臘津的成就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轉到地方後,做了好多爲他人做嫁衣的工作,結果好的被人佔去,壞的全由我背了鍋。白江區的‘水’深得很哪!亞華,有機會能不能幫哥哥向組織呼籲一下,我願意到偏遠區縣像你一樣做一番事業,一定好好幹,不跟你丟臉!”
“背鍋那事我聽說過,不是還沒有結論嗎?白江國有森林大火的教訓是慘痛的。防火確實是大事,作爲分管領導要時刻繃緊安全這根弦。你在省委黨校學習,組織是知道的,至於下什麼樣的結論,要相信組織。只要真心做事,組織會看見的。”楊亞華心中一驚,道平還是原來那個道平嗎?在生活的大染缸裡,道平還是沒有逃脫急於求成、受不得委屈的宿命。在人民利益面前,共產黨員的個人榮辱算什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會朗誦的可能不少能做到的有幾人?
向道平欲言又止,陷入短暫的沉默。
這時,媽媽們帶着孩子出來了。“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尹婷婷對張雲岫還是挺癡情的!這幾年她過得很不容易,未婚媽媽帶着孩子免不了世俗的偏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不但頂住了市場的風雨還發展壯大了公司,不簡單!”楊亞華看着氣質高雅的款款走來的尹婷婷說道,轉移了話題。
“聽說這幾年,她特別信佛,每晚都要練瑜伽、念《心經》。”向道平回過神兒八卦道。
“有這麼回事。一個人應該有信念支撐,胸有丘壑做人做事才沉穩、灑脫些。我是學歷史的,多少王朝興亡、多少英雄人物榮辱,都在彈指一瞬間,再繁華的宮殿躲不過百年風雨,再多的良田、再驕的美妾躲不過命運的輪迴,唯讓歷史銘記的,是那些爲民族繁衍、社會進步貢獻過力量的人。你、我,皆是歷史的過客,終將被歷史的塵埃所淹沒,應該淡看個人榮辱——勝不驕、敗不餒。在體制下,你我皆脫離貧困、不愁吃喝,能爲我們還不富裕的鄉親做點什麼,應該都是幸福的事情。”楊亞華接着說,順勢將話題上升到哲學、歷史高度,助摯友度劫,但不知摯友明不明白他話的深意。
孩子跑來了。
“爸爸,這是媽媽爲你求的佛珠!”女兒將手持珠戴在他手上,楊亞華見妻子在看着他,於是將手持珠取下揚了揚,模樣一定像個循循善誘、笑容可掬的老師,“每人都有這個吧?謝謝媽媽們的美好祝願!共產黨人的佛就是人民,和你們一樣,我每天都拜了的喲!你們呢?何默,你的佛是什麼?”
何默摸摸圓腦袋,模樣滑稽,“我的佛是書,媽媽逼着我拜了的。”
“啓帆,你的呢?”楊亞華接着問。
“我的佛是馳騁疆場的將軍。”向啓帆長得瓷實,比何默小兩歲,個子可不比何默矮。
“爸爸,我的佛是繆斯,舞蹈之神。”楊媛媛搶着說。
“哇,佛跑到國外去了耶!晶晶,你的佛呢?”楊亞華逗着晶晶說。
“我的佛在這裡!”張晶晶站在尹婷婷前面,天真地從棉毛衫裡掏出玉佛給大家看,意想不到的回答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每個人心中的都有佛,不錯!今天有收穫!”楊亞華瞄了向道平一眼,似乎要從他微笑裡看出他心中的佛是什麼來,然後說,“下面我宣佈,向癩疤石前進!預備,跑!”
孩子們向癩疤石跑去,女人們在後面追着喊“跑慢點”,這羣娃兒才停下來。
“哥哥,你就是個娃兒頭!”楊亞蘋說。
“這點我可以作證,在向家大院有兩代娃兒頭,第一代就是你親哥,第二代就是雲岫。兩代娃兒頭小時候裹着一羣娃兒,沒少下塘偷捕魚擺擺,沒少到田壁壁偷砍甘蔗,沒少打草杈輸了偷割集體的紅苕藤,沒少進果林偷摘酸梨、酸李、酸桃。那些李子、桃子、梨子也是造孽,還是青疙瘩就被這羣‘孫猴子’摘了咬一口甩了。特別是雲岫,不知多少次被人追到家裡討說法,雲岫膽大包天的名聲就是這樣一次次錘鍊出來的。不過話說回來,這兩兄弟絕對講義氣,即使被大人打得皮開肉綻都自己背,絕不出賣朋友,這羣娃兒就服他倆這點。”向道平將楊亞華、張雲岫小時候的糗事娓娓道來,衆人認真聽着。
楊媛媛、何默向楊亞華投來異樣的目光,似乎在說“你小時候這麼不聽話呀”。楊亞華一副受用的樣子,嘴上卻不饒人,“莫聽你們表叔打胡亂說!硬要說我是娃兒頭,那你們表叔就是狗頭軍師,我做的壞事裡頭,哪次少了他,哪次不是他出的餿主意!每次遭我老媽捶,都有你們表叔的份!嘿嘿,那年月吃的少,餓呀,啷個不想方設法乾點出格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