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緊到吹,等哈兒山巔美景看脫了。”羅清香隨夫到白江省已有十六七年,說話的口音夾雜着白江方言。
衆人遂起身,沿着“之”字形青石路攀登。
兩小時後,楊亞華一行達到官帽山峰頂。登頂眺望,山巔東西兩側的華山鬆如雲似蓋、遒勁蒼翠,紮根在懸崖峭壁間。乳白色的濃霧在它底下翻騰、奔涌,填平千溝萬壑;偶露崢嶸的青峰如孤島,如天馬,如覆鍾,如火炬,漂浮在雲海中。清風徐來,吹拂着登山者的臉龐,吹散了登山者的疲憊。孩子們歡呼雀躍起來,撒歡兒奔跑,回聲震盪在湛藍的天穹下。
“阿彌陀佛,施主早啊!哦,貴客!原來是楊副省長、尹總大駕光臨,快請進!幽空、幽竹,待客!”寺門吱呀開了,一位穿着灰色僧袍的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雙手合十,向楊亞華一行人打招呼。
“照能主持,打擾了!我們一家人今日登山觀景,不用客氣。”眼前這位僧人,楊亞華在市兩會上彼此見過,名叫釋照能;因爲當時他是宗教界別的代表,每次兩會都能與他打照面。據說,釋照能的占卜術很靈驗,在白江一帶很有名氣,也有很多信徒;其中,前任白江省委書記折木龍就是他的信徒之一。
“貴客擇日前來,敝寺蓬蓽生輝,皆與佛有緣!佛門淨地只有淡水粗茶,略盡地主之誼而已,楊副省長不必介懷。”釋照能很會說話,讓人不好拂逆。於是,衆人跟隨主持在癩疤廟廂房坐定,並相互作了介紹。一會兒,幽空、幽竹端來茶水、點心,尹婷婷便拿出事先準備的冷餐,分與親友當早餐吃。
“釋大師德高望重,我久仰大名。這次機會難得,想燒個香、抽個籤,方便不?”尹婷婷吃罷,向主持懇求道。
“方便,方便!尹總,人中龍鳳,老和尚能爲您排憂解惑,十分榮幸。”釋照能從容答道,向楊亞華拋來邀請的目光。楊亞華遂說,“我信馬克思就不去了,但也干涉他人宗教自由,你們去!我和道平先去看日出等你們。”
“那好,楊副省長、向常委請便!幽空,泡了兩杯明前茶送望津亭。尹總,請!”釋照能領着尹婷婷一行人消失在大殿走廊拐彎處。
殿內燭火明亮。尹婷婷從香案取出一炷香點燃,走到蒲團前,將香舉過頭頂,然後虔誠地行三叩九拜之禮後,默唸祈福:願三顧公司興旺昌盛,願家人平安健康,願雲岫早日歸來。事畢起身,幽竹遞來籤筒,尹婷婷抽籤後,連同事先準備好的香油錢,一起奉與釋主持。
“阿彌陀佛,尹總恭喜您啦!”釋主持眉目含笑,解籤道,“申宮籤。從卦象看,家庭上,‘春秋喜色多,夏日女小晦’,爲吉;自身上,‘百鍊千磨修此身,幾年在匣待時亨;如今借得將軍力,一洗天河萬象新’,爲大吉;婚姻上,“關山阻隔恨悠悠,爭奈淹纏事未周;水清看見魚遊戲,輕帆風送一歸舟”,爲撥雲見日之象。”
“女兒小晦須注意什麼?”
“不必刻意,孩子吃五穀豈無小病小災之理?這裡送她一串辟邪珠可保她安寧。”尹婷婷接過辟邪珠,謝過釋主持,拴在張晶晶手上。
“行人何時是歸期?”尹婷婷將最想問的問題留在最後。
釋主持掐了一會兒手指,吟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今秋?”
“天機不可泄露,有緣自然水到渠成。”釋主持賣關子,尹婷婷便不再追問。前些年與母親的對話,隨着香燭光線強弱在心底翻卷。
那是一個滂沱的夏夜。窗外,臘津城明亮燈火對抗着黑漆漆雨夜。屋內,尹婷婷在皮墊子上練瑜伽、念心經,就像窗外那根挺立的楠竹,任憑風嘯雨劈仍自巋然不動;張晶晶在白紗帳裡沉沉睡去,鄭華碧在爲她搖扇驅熱,就像花壇那棵黃桷樹守護着腳下的麥麥冬。雨打黃桷樹葉聲,如急奏的樂曲,烘托着屋內溫馨而稍顯冷清的氛圍。
“兩年了,音訊兩無,真要等下去?”橘色燈光柔和,包圍着尹婷婷形似紫薇(《還珠格格》角色)的俏臉。鄭華碧心疼常伴青燈古佛的女兒,瞅準空隙插話。
“嗯。”尹婷婷似乎開始入定冥想,眼皮也沒睜一下。這讓母親有些不爽,只聽她說,“莫聽你那酒鬼導師胡言亂語,說什麼‘跟着他可走60年鴻運’的鬼話。你要纔有才、要人有人,何必苦戀那個方臉莽漢?”
尹婷婷睜開眼睛,辯駁道,“媽,人不是笤帚、抹布,髒了、破了就扔了,何況他是晶晶她爹!現在雖然不講究從一而終,但小時候你教育我‘吃水不忘挖井人’,總該講吧。尚教授也是爲女兒好,他是學識淵博的國學大師,不是一般江湖術士!佛學、易學是哲學,歸根結底是人對世界本源的探索。鍼灸刺穴作用人體,道不明卻能治病,起於易學,這不假吧?他傳我佛學,能讓我內心澄澈,冷靜看世界,這是親身體驗,這不假吧?你看他表哥,出身農村,現在貴爲副部;還看他,開始腰無分文,現在聚千萬身家,也是幾年的事。何也?人生富貴有定數。有人兢兢業業窮其一生而不得,有人隨波逐流卻一飛沖天,就是這個道理!”
“不忘了,他害過你父親。”
“從把公司交給我那天起,他就連本帶利還了。媽,這件事不是早翻篇了嗎?”
“萬一在外頭死了,你要甘當尼姑?”
“他會回來的。”
“他有瘋病,回來了你該怎麼過喲?”
“抑鬱症雖難治但不是絕症,家人容納他、理解他,他會好的。”尹婷婷聲如蚊吶,但目光堅定,氣降丹田後說,“媽,你要支持我!富貴其實是次要的,不過是我追求內心寧靜的託辭而已。就憑你女兒人才樣貌,在哪裡都能混碗飯吃,爲什麼要跟他?文憑比他高、樣貌比他帥的也有,但誇誇其談的繡花枕頭也多。他有一樣東西是文憑買不到的:爲達到目標,他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氣魄,爲追求夢想他有龜一般的堅韌、執着。或許這股氣質讓我們臭味相投吧。”
“媽也是女人,沒有男人的日子難熬啊!何況你才二十幾歲,媽心疼你!”
“嗯,媽!不是有晶晶、尹昊和你嗎?”
鄭華碧遂不再言語,仍舊有一扇無一扇地外孫女打扇,將愛一點一滴傾注在滂沱的夜裡、時光的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