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難爲
臥牀保胎滿三個月時,時節也到了陽春三月,衛嫦總算獲得了下牀走動的自由。
不過僅限於晌午和晚飯前的一個時辰。
用過午膳仍必須老老實實躺牀上去,作息時間也是典型的起得遲、睡得早。
江南岸的鳳棲城,比江北一帶更早迎來春暖花開。到了陽春三月,更是鳥語花香、一派欣欣向榮。
用過早膳後,衛嫦照例在軟榻上小躺了一會兒,估摸着到晌午了,就讓月芽把她那把孕婦專用躺椅搬到庭院東角的槐樹下,眯眼享受春天暖融的日光浴,順便給身體補鈣。
忘了說,她已於上個月下旬搬來員外郎家的後院住了,堂屋出來便是這座亭臺樓榭、假山荷塘俱全的花園式庭院。
庭院裡花木繁多,特別是一到春天,更是引來蜂蝶無數。所以闕聿宸雖然同意她出房門,卻還是不讓她去花園中間的亭臺樓榭,只讓她搬張躺椅,在堂前的槐樹下躺躺。
堂前階下栽着兩棵大樹,靠東廂房的是棵大槐樹,靠西廂房的是棵香樟。
相比較而言,她更喜歡香樟。何況這棵香樟樹據說已有五十年樹齡了,比這座宅邸的年齡還久遠。
若說江北一帶的民居里,種植最多的是寓意吉祥的槐樹,那麼,江南岸乃至南域一帶的百姓,更偏好在庭院裡栽種香樟。部分從江北遷來的民戶,則兩者兼種。
香樟樹樹體含香,能驅蚊蠅、抗惡氣。樹幹硬朗美觀,打造出來的傢俱也屬上乘。可也因爲這個原因,懷孕婦女是不宜和香樟靠得太近的。所以,她和槿瀾。被闕聿宸整日耳提面命必須離它遠點,生怕香樟木散發出的特殊涼性,亂了她們的胎氣。
特別是她,本就坐胎不算安穩,闕聿宸更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她往香樟樹下坐。要不是這裡的居住環境清幽、寬敞。更適宜養胎,他甚至都不想讓她搬來這裡住。
最後,離香樟樹較近的西廂房,劃給了兒子住,驅蚊防蠅嘛,小孩子皮膚嫩,容易招蟲咬。和香樟樹爲伴,就少了這個煩惱。
可事實上,小傢伙之所以不招蚊蠅蟲蟻親睞的根本原因,是因爲喝了魔珠產的百花露。在腹中時又因她服食過萬蓮子而多少有些吸收,但這個事又不能和闕聿宸說,只得擱在心裡吐槽:便宜小傢伙了!
除了槐樹和香樟,窗前廊旁還有幾株桂花和芍藥,不過還不是開花的時候,倒是花園中心的花木區。好幾種花木都盛開了,不能就近欣賞,遠遠看着也好。
員外郎家的四合院雖稱“三進”,可光是這座庭院花園,比普通四合院還大,因而整座宅邸在進深上,足有五進那麼深。
緊鄰中心花園的主院,如今歸自己一家三口住。
主院後頭的第三進院,安排給了槿瀾和二姑奶奶母子三人住。
以正中的堂屋爲劃分點,以東歸槿瀾。包括喬世瀟給她送來的兩個丫鬟和一個懂生產的嬤嬤也住在那裡。以西是二姑奶奶母子三人的居所,闕聿宸也給他們安排了兩個丫鬟、一個粗使婆子,好就近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
佑佑這邊,也給配了一個拾掇的小丫鬟,好減輕月芽的負擔。因爲她習慣了月芽。而靈秀城裡又有沅玉、沅珠她們,便不想讓闕聿宸再給她添丫鬟,何況還有大姑奶奶闕如意專程讓大姑爺送來的助產嬤嬤。
助產嬤嬤姓徐,年紀和府裡的樑嬤嬤相仿,無論是生產還是坐月子的事,都很精通。因而,在她來了之後,闕聿宸也放心了大半。最近幾天,徐嬤嬤回稟過衛嫦後,去找槿瀾的嬤嬤商量着開始準備產房了。
衛嫦和葉槿瀾的預產期都在秋天。秋天這個季節,比春天更難把握,運氣好的話,秋高氣爽、秋陽高照,運氣不好,有可能碰上連綿雨季,一陣秋雨一陣涼,秋風颯颯掃落葉,兩者氣溫有可能相差十幾度。
因而,產房的佈置很重要,要安靜、乾淨、保暖、不通風,必須是一點風都不能通。
當然,這些條件基本是對官富之家提的,條件簡陋的,別說牀上了,地上或是草堆裡,隨便哪裡,只要能生就行了。
衛嫦在徐嬤嬤回稟完後,再聽月芽聊到她家鄉的婦人在田野的草垛子旁生孩子的事,下意識地和自己舒逸的安胎、生產條件做比較,立馬感到羞愧萬分。
闕聿宸聽說後,哭笑不得。旁人如何照顧懷孕的妻子他不清楚,可是在他看來,他無法代替妻子生產,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希望妻子在生產時還要吃苦受委屈。
再者,每個家庭的情況各異,如今的他,既有條件讓妻子過得舒逸,有何必要苛刻自己和妻子?而若有一天,他也陷入窮困潦倒的境地,即便有心想讓她過得舒逸些,怕是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這種事也能拿來比?會不會無聊過頭了?”當時,他還捏着她的鼻子尖,寵溺地笑問。
還別說,她就是覺得無聊過頭了。
每個人都有事在忙,連和她一樣處於待產期的槿瀾,也笸籮不離身地忙着給肚子裡的寶寶做小衣。就她,除了吃就是睡,哪怕出了房門,也是躺在槐樹下眯眼打盹。
這纔剛滿三個月呢,小腹就明顯凸起了,想她懷佑佑的時候,肚子也算大的了,可也沒這麼顯懷。她都不忍去想這一胎懷到最後時自己的體型。
“再這麼養下去,我非得變成一頭豬不可!”小聲的咕噥,被一旁做針線的月芽聽到,笑眯了眼。
“奇怪,今兒槿瀾和二姐怎麼都不出來?”
眼見着日頭都快移上中天了,以往都會過來和她嘮嗑打屁的兩人。卻一個都沒出現。
“夫人忘了嗎?瀾小姐昨兒走之前說,今兒打算描副夏荷的繡樣出來,給夫人繡到紗裙上,二姑奶奶倒沒說不來。不過可能是被甥少爺們給絆住了吧。”
月芽端了個繡墩坐在躺椅旁邊,閒來無事也做起了針線活。
如今她的本職工作就是照顧衛嫦,廚房重地不需要她再去把關了,有兩位懂行的嬤嬤在,不怕出岔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月芽的廚藝很精湛。女紅就不行了。當然了,有衛嫦這個半路出家的排在前頭,“捉急”這樣的形容詞是絕對挨不上她身的。至少不看繡活的話,出自她手的衣裳還是挺規正的。
也好,剛出生的嬰兒,穿不帶繡花、清清爽爽用細白棉布縫的小衣更好,免得扎到嬰兒粉嫩的肌膚。
經月芽這一提,衛嫦才記起來,拍拍額,下意識地咕噥:“這丫頭!都說了別勞神費心地刺繡了。簡單裁兩件不就行了,又不出門……”
月芽聽得差點噴笑。
論年齡,瀾小姐比夫人好似要大上一歲呢,就算和主子爺結成異性兄妹後,得尊夫人一聲“嫂嫂”,也沒夫人喚的這麼誇張吧——丫頭……噗。怎麼聽怎麼怪啊!
不過腹誹歸腹誹,月芽可不敢搬到嘴邊說。
上回拿主子的事自言自語,已被風大哥在私底下狠狠訓過了,可別以爲單單就是那日唸了她幾句那麼簡單,後來在他書房練大字的時候,愣是被他逮着機會啃了好幾次小嘴。
一想到這裡,月芽就忍不住臉紅心跳。說是教訓,可她總覺得男未婚、女未嫁,就抱在一起嘴對嘴、舌勾舌,是很不對的。她曾撞見主子爺和夫人這麼做。也在喬公子離開的那日,看到他抱着瀾小姐也有這麼做,可他們不是夫妻就是未婚夫妻,而她和風大哥……
唔!不能再想了!
月芽輕拍了拍明顯發燙的臉頰,幸好夫人閉着眼。不然就更羞臉了。風大哥對她,應該只是兄長對小妹那般的照顧吧,她不能再要求更多。雖然風大哥沒對她明說過,不過她隱約有聽青焰他們提過,風大哥貌似已有心上人了。
所以——
月芽暗暗握拳,心裡堅定地道:下回一定一定要嚴詞厲拒,不準風大哥再用嘴來懲罰她了。雖然那種滋味,她也好喜歡,可她必須拒絕這樣的懲罰方式了,因爲,那會讓她越來越對風大哥動心的……
“月芽?”
衛嫦見身邊的丫鬟久久不做聲,遂舉手擋在額上,慢慢睜開了眼,看到小妮子持着針線卻沒幹活,不由挑起秀眉,好奇地問:“你在發呆?”
“咦?啊!”月芽回過神,連忙低頭捧起膝蓋上的小衣,繼續縫起來,可因爲心裡還沒平靜下來,連帶着持針的動作也有僵硬,細嫩的手指一連被紮了好幾針。
看着她吃痛又強忍的糾結表情,衛嫦蹙着眉勸道:“別做了,休息會兒吧,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要不要聊聊?”
很少見到月芽也會發呆,這個小妮子在北關那麼富有壓力的混亂環境裡,都能發育得這麼圓潤,絕對是“心寬體胖”這個四字成語的最佳代言人。也因此,衛嫦對她的發呆更好奇了。
和主子聊她和風大哥嘴對嘴、舌勾舌的事?拜託!她哪敢呀!
月芽忙不迭擺手,擡頭看到奶孃抱着佑佑過來,頓時歡天喜地:“少爺來了呢!”
衛嫦豈會看不出她的逃避,心下好笑。不過兒子來了,無聊也變有趣了。
衛嫦轉過頭,就看到小傢伙手舞足蹈地在奶孃懷裡朝她打招呼,於是她也笑着朝小傢伙招招手。
奶孃走近後,向她請了個安,然後在月芽端上來的繡墩上坐了下來。
小傢伙就坐在她的膝頭,正好和躺椅上的衛嫦面對面。
“夫人,我有個事兒,想和夫人打個商量。”
奶孃臉帶笑意地看了會兒衛嫦母子互動,等衛嫦停下來喂兒子喝水,見縫插針地啓口道。
奶孃姓趙,閨名子鳳,衛嫦初聽到時。莫名就聯想到了趙子龍……若是奶孃家裡有兄長,不會剛好就叫趙子龍吧?衛嫦當時就被自己的想法囧到了。
嚴格說起來,奶孃不算是府裡的下人,又是第一次做奶孃。主觀上沒有尊卑意識。
故而,當風書易想規範她時,被衛嫦制止了。反正兒子一戒奶,就沒奶孃什麼事了,她可不想南下靈秀城還要帶着奶孃一同去。
古時候的少爺、小姐被奶孃拿捏的事例,雖然沒親眼見過。卻也不是沒聽過。
眼見着兒子漸漸長大,對奶孃的依賴性也有隱有增強的趨勢,衛嫦盼望着兒子的週歲快快到來,然後好讓兒子斷奶,從此和奶孃撒喲娜拉。
所以,她沒讓風書易對其他死契丫鬟一樣的標準來嚴格要求奶孃,只要奶孃一如初來時那樣真心實意地奶她的孩子,稱呼上的尊卑之分,她並不在意。
“哦?”
聽奶孃這麼說,又見奶孃神色微異。衛嫦猜她可能真有什麼正經事要和她說,遂在喂完水後,讓月芽抱着佑佑到一邊玩去,自己倒了杯溫開水,邊喝邊問:“什麼事?”
“我孃家在黎州城外的苦田村,父母相繼病逝後。家中只剩一個待字閨中的妹妹,一個人無依無靠,就來投奔我了。可我家的地方也很小,兩個小叔又都已成年,不方便她一個姑娘擠,於是就找了隔壁的吳嬸收留,平日裡做點繡活拿去繡樓賣,掙點嫁妝,不成想,前陣子去繡樓時。被過路的馬兒給踢到了,肇事者當場逃掉了,她的腳脖子卻腫到現在還沒法下地,原本有吳嬸照看,我也不擔心。可昨兒晚膳前,吳嬸跑來和我說,她江北的女兒要生了,得去照顧女兒坐月子,這麼一來,家妹無人照顧,我實在很不放心……”
奶孃細聲細語地說到這裡,神情略有些侷促地看向衛嫦。
衛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奶孃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要是還不明白那就傻蠢了。
可兩宅合一後空房間雖多,卻也不會允許不相干的人住進來呀。
闕聿宸雖沒和她提過,但她多少能看出來,他對合二爲一後的宅子安全有多注重。唯恐人手不夠用,員外郎家的宅子只啓用了後院。以庭院花園爲界,前院和宅子大門都沒開啓,進出依舊通過隔壁四合院,其他人仍舊住在隔壁四合院裡,但前院的房間也都收拾了,好讓青焰幾人輪值巡邏時能有地方宿夜。
這樣的環境,她不認爲奶孃的妹妹方便住到這裡來。
於是,她思忖一番後,提議:“不如,這個月的工錢,我多算你一點,給令妹僱個人,在她不能下地的期間,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如此一來,她也算是幫到兒子的奶孃了。
衛嫦自覺這個法子挺好,怎麼說也是住在外頭自在吧?這裡人來人往的,且又以男人居多,對一個還未婚配的姑娘家而言,實在不怎麼妥。
孰料,奶孃聽了她的提議後,不但沒有她以爲的釋然,反而面露難色。
“可還有問題?”衛嫦訝然地挑起秀眉。
“實在是給夫人添麻煩了,可……唉,吳嬸說她這一出門,什麼時候回來都不曉得,所以打算把屋子鎖起來……”
也就是說,奶孃的妹妹要被掃地出門了?
唉!衛嫦心裡一陣長嘆。
雖然奶孃的家務事理應不歸她管,可奶孃既然開這個口了,她又不好裝傻充愣。畢竟是兒子的奶孃,又在奶孩子的事上,客觀上來說還是挺不錯的,能幫則幫吧,遂沉吟了片刻,道:“若是你想讓令妹住到這裡來,這個事我不好馬上答覆你。”
見事情有轉機,奶孃連忙應道:“那就勞煩夫人替我問一問,時間上不會長,家妹的性子也喜靜,不會打擾大夥兒的,等她腳傷一好,我就讓她自己找住處去……”
衛嫦聽着這話怎麼覺得這麼怪,她還沒答應吧?怎麼感覺就像是馬上要住進來似的?
正想再對奶孃提個醒,免得她真以爲自己答應了,那廂聽到月芽的請安聲,忙回過頭,見闕聿宸領着一名年約二十七八的陌生男子,穿過兩宅院牆間鑿通的槅門,快步朝這裡走來。
“都快正午了,怎麼還在外頭?”闕聿宸見她這個時辰了還坐在槐樹下,眉宇微蹙了蹙。
“這不有事在聊嘛。”衛嫦討好地笑笑。
月芽把小主子交給了奶孃,見衛嫦有起身的跡象,忙上前扶住她。
衛嫦起身後,好奇地朝闕聿宸身後瞅了一眼,總覺得這名男子有些眼熟。
“咳!”闕聿宸不悅地瞪了她一眼,然後介紹起身後人的身份:“這是二姐夫。”
“叨擾了弟妹,真是對不住!”
彭季耘朝她微微一笑,拱手作了個揖。遺失的記憶雖然還未完全找回,但是對於妻子的孃家人,他不會吝嗇真誠的笑容。
“噗……咳咳咳咳!”
衛嫦猛地一下嗆到口水,連着咳了好幾聲都停不下來。怎麼也沒想到這人會是二姑奶奶的夫君啊,不過想想也是,莘兒和勳兒兩個外甥,不正和眼前的男子有七八分相像嘛。
衛嫦一邊咳一邊還有工夫東想西想,闕聿宸卻聽得慌急了,生怕她嗆得用力過猛而傷到身子,遂不顧彭季耘在場,攔腰抱起她,三步並作兩步跨上臺階,同時不忘吩咐月芽:“帶二姑爺去後面找二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