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似乎已經停了,但是風卻越刮越大。林子裡嘩啦啦的聲音強弱時時,滴落的大水珠恐怕是葉子上最後的餘留。
所有人都圍在這裡,他們站着,沉默着。只有米修克四處打量,他不住擡頭看伊麗娜的臉,但是沒說話。
諾若拉安靜地躺在地上,雙手疊在胸前,但是已經失去了那一份該有的東西——他死了。
騎士們都很不開心,他們板着臉,但是沒有流淚。阿爾法輕輕將一片新鮮的樹葉放在了諾若拉胸前,“再見了,騎士……”
雷諾把一片葉子放在諾若拉的胸前,他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我們會見面的,諾若拉。”卡奇瑪把一片新鮮的葉子放在諾若拉胸前。
諾若拉的胸前很快就放滿了葉子,米修克也捏着一片葉子走上前去,但是忽如其來的一陣風把所有的葉子都吹開了,米修克轉過頭來不知道該怎麼辦。
“雷諾,阿爾薩琉斯,你們把他埋了吧。”阿爾法擡頭望了望漆黑的夜幕,“動作快點,我們馬上就走。”
阿爾薩琉斯與雷諾開始挖坑,其他人開始簡整理裝備,伊麗娜把米修克拽到自己跟前:“你跟着我。”
“那這個……”米修克舉着手裡的葉子。
“扔了吧……”
兩位大騎士很快在溼潤的土地上挖出一個長坑,他們把諾若拉的遺體放進去然後埋了起來。他們上了坐騎,但是屬於諾若拉的那頭魔獸背上卻是空的,沒有人再去傷感什麼,再沒有人試圖回一下頭。
“出發!”伊麗娜說道。
魔獸們往樹林外走去,諾若拉的魔獸跟在最後面。現在恐怕已經是深夜了,根本無法看清十步以外的地方,但是沒有人停下來。
火光?
遠處亮起了火光,看起來有很多。伊麗娜和阿爾法對視一眼,眸子裡全都是凝重。
“停下——”阿爾法壓低了嗓子,“掉頭,去另一面。”
潘多拉魔獸緩緩後退,悄悄返回,然後十二個人向着林子另一面前進,但是在即將走出林子之前他們又看見了火光,密密麻麻,那肯定是火把。
阿爾法再次停住,他轉過頭來:“我們恐怕被發現了,”看着遠方一連串火把連起來的弧度,他再次確定下來,“被圍住了!”
騎士們面面相覷。“我們恐怕只有一個選擇,”阿爾法看着其他人,“趁現在衝出去,伊麗娜隊長。”
伊麗娜搖了搖頭:“我們恐怕衝不出去……”
“不是我們,是你,伊麗娜隊長。”
“你們……”
“我們給你打開一個豁口,你帶着這孩子走。”
“那你們呢?”伊麗娜的聲音大了幾分。
阿爾法笑了笑,他跟其他的騎士對望一眼,然後回過頭來:“我們恐怕只能到這裡了,你這個瘋女人……可別被抓住。”
“不行!你們不能這樣,我們應該再看看其他方向,說不定有出路。”伊麗娜望着衆人。
“我的兄弟們,你們願意跟我一起上嗎?”阿爾法問。
騎士們沒有說話。
“好了,伊麗娜隊長,跟在我們後面。”
“你們不能這樣,現在,我命令你們。”伊麗娜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對不起了我美麗的隊長,你的騎士們不能聽您的命令。”
“你們……”
阿爾法舉起手裡的長矛:“騎士們,跟我衝出去!”
潘多拉魔獸們一下子竄了出去,他們把伊麗娜護在其中,踏着地上溼軟的泥土衝出了樹林。
遠方舉着火把的全都是騎兵,他們正在朝樹林緩緩前行,火焰映得馬匹的眼睛又紅又亮。
這邊的動作很快就被發現,騎兵們迅速往這邊聚集,十二頭魔獸早就完成了變身,它們帶着漆黑的夜色朝騎兵的隊伍裡撞去。
這些兇猛的野獸異常狂躁,連馬匹都被硬生生給撞得飛了出去。火把掉落一地,很快就熄滅了。
更多的騎兵往這裡涌來,伊麗娜竟然透過人羣看到了斯圖裡昂,他全身映紅的火焰太惹眼了。
“斯圖裡昂來了,我們不是對手!”
“快點,殺光這些混賬!”
斯圖裡昂的騎兵正在飛快向這裡靠近,擁擠的人馬讓潘多拉魔獸很艱難地前進.
“不行這樣不行!”
眼見着騎兵把自己這堆人團團圍住,突圍的機率已經小之又小。
“騎士們!”
雙眼通紅的潘多拉魔獸發出了最恐怖的嚎叫,這叫聲一波連着一波,直到讓周圍的人馬承受不了到了不敢暫時接近的程度。
阿爾法一聲大叫:“衝出去——”
騎士們護着伊麗娜再次朝外圍撞過去,周圍的梵西斯騎士的力量被削弱好多,他們終於沒有之前的那股衝勁把這十幾頭魔獸留住,包圍圈被衝開一個豁口,但是隨着人數的聚集,被打開的口子立馬縮小下去。
十位騎士努力撐着這個豁口,魔獸的大腳爪深深陷進地裡,但是他們依舊還是在後退,地上拖出一道道溝痕。
“伊麗娜,快點走!我們撐不了多久。”阿爾法轉過頭來。
伊麗娜一隻手捂住孩子的眼睛,另一隻手卻攥得死死的,她知道如果現在走掉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你這個瘋女人!快點啊!我們在爲你流血!啊——”阿爾法在慘叫中從魔獸身上跌落。他的身上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轉瞬間化成一堆灰燼。
伊麗娜咬破了自己的嘴脣,他看向遠處的斯圖裡昂,朝他冷冷地看上一眼,然後用力一拽手中的鏈子,多洛朝着豁口奔去。
砰!
多爾多達洛騎士擋在了伊麗娜身後,他同樣被飛來的烈火化成飛灰。伊麗娜再也沒有往後看,只是讓多洛狂奔。他們衝出了豁口,大把的騎士在後方追趕,魔獸的六隻巨腳瘋了一樣刨着地,很快與追來的騎士拉開距離。
聽見馬蹄聲慢慢變弱,伊麗娜終於扭頭看了一眼,但是除了火把之外再也看不見那些高大的怪物,漆黑的夜色把所有的光亮淹沒……
多洛在慘叫,像是被打斷了腿的野狗,它一邊狂奔一邊慘叫,在周圍寂靜的夜色裡傳向遠方。伊麗娜一隻手輕輕安撫着多洛的脖子。
……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再也聽不見那混亂的馬蹄聲,遠方的天邊展現出一抹朦朧的白。伊麗娜不知道這是什麼方向,但是腳下已經沒有了草地,只剩下泥土,她知道此刻已經出了那個平原,只是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
天色淡淡亮起來,潮溼的水汽充斥着身體各處,她的頭髮全部緊緊粘在後背上,水滴正從上面滑落。
“嗷——”
多洛的步伐變得歪七扭八,它已經跑不動了。
“多洛,”伊麗娜無力地拍了拍魔獸的脖頸,“停下吧多洛。”
多洛沉重的喘息着,但沒有聽見伊麗娜的話,它還是沒有停下來。“停下吧,停下來吧,多洛。”伊麗娜再次說道。
多洛終於反應過來,但是身體已經不受控制的跪在了地上,然後撲通一下倒在了地上,伊麗娜被甩在一邊。
身體一下子失去了感覺,但她始終抱着懷裡的孩子,劇烈的眩暈轟然撞進腦袋,伊麗娜的眼睛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但她終於還是沒讓自己昏過去,她知道她不能。
那頭魔獸還在嗚咽,側身趴在地上,一聲比一聲慘,一聲比一聲淒厲。它還在努力向着後面仰頭,溼泥沾遍了全身。
伊麗娜感覺懷裡動力一下,是米修克站起來了,她張了張嘴,但是什麼也沒說出來。米修克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然後看向一邊的大野獸。他小心地往那邊走,墊着腳尖走。
多洛還在哀嚎。
“你……”米修克站在多洛頭顱的一邊,他忽然轉頭望着伊麗娜,“它哭了……”
伊麗娜只能看着他。
“你看,它哭了!”米修克有點着急。
伊麗娜垂下了眼皮,最後乾脆閉上了眼。
“它哭了,它哭了。”米修克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
“它哭了……”
“它哭了……”
他說得越來越着急,最後鼻子一酸,竟然流出眼淚來。
“哇~~~~~”
米修克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嚎啕大哭,傷心極了,好像從沒有比這更難過的事情。
他越哭越傷心,越哭越想哭,最後竟然一把抱住了多洛的大鼻子,伏在它的鼻子上抽泣。
這頭魔獸好像被感染得極其厲害,它的哀嚎又大了許多。
米修克哭得一塌糊塗。他不知道已經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很傷心,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那麼傷心。
又過去很久,伊麗娜終於有力氣站起來,她不明白這個孩子爲什麼那麼能哭,甚至多洛都停止了嚎叫他卻依然在哭泣。
看了看天色,伊麗娜發現自己沒有了方向,周圍都是泥土與石塊,還有一些雜草。她已經不知道哪裡是西了。
伊麗娜決定先弄好這個孩子再看看能不能找些食物來,她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
“喂,米修克……”伊麗娜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嗯……你不能再哭了。”
米修克不管不問,雖然他已經沒有力氣了,可還是很難過。
啪嗒,啪嗒。
溼滑的柔軟的感覺捲上了米修克的臉,多洛伸出舌頭舔了他兩下。米修克擡起頭來看了看它,嘴巴一撇又要哭出來。
多洛再次舔了他兩下,米修克終於停了下來。他的眼睛又紅又腫,還是忍不住抽了兩下鼻子。
“好了米修克,你待在這裡,我去找些食物。”雖然這麼說,伊麗娜的心裡還是沒底,周圍空蕩蕩的,哪裡是有食物的樣子?
“多洛,你能保護好他麼?”
多洛晃了晃它的大腦袋,看上去是在搖頭,伊麗娜知道它聽懂了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