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穿過一道又一道長廊,高大的柱子與陰影在伊麗娜眼前飛快閃過,她再次聽見了遠方帶來的隆隆吶喊,但是現在她的心卻是空的。
多剋死得很突然,她明明知道他必定會在這場戰役裡死去,但那應該是不一樣的死法,他應該在幾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圍攻裡不停戰鬥,不停殺人,最後痛痛快快地死去,而不是爲了救一個女人。
但是不管怎樣,史書裡必將會記住這場戰役,它也許比不上南北戰爭那場浩劫,但是一定會記載一位英雄,屬於盧卡倫的英雄。
他是多克。伊麗娜永遠都會記住這個名字。
劇烈的奔跑之後,多洛很快來到宮殿最東面。這時的伊麗娜眼睛裡終於恢復一些神采。
古多爾依然躺在那個大椅子上,寬大的袍子把他遮得嚴密,他好像從出生就沒有動彈過。伊麗娜看也不看的從他身旁走過,一直到平臺的最邊緣才停下來。
“多克,死了……”
古多爾沒有任何表示,這個老國王似乎接受了命運,他認可了神的安排。哪怕是之前巴倫艾爾跑來把阿爾卡狄亞的事情告訴他時,他也是這個樣子,只是說了一句:“是神在毀滅我們。”
伊麗娜沒有指望老國王再對自己說些什麼,她開始牽着多洛後退,就像上一次那樣。
但是一聲極其劇烈的震動突然出現在遠處的天上,那是大祭臺的方向。此刻,就在離大祭臺不遠的天空,斯圖裡昂腳下踩着又細又高的火龍捲,他的一隻手已經伸進那隻白色大鳥的體內。
然後他掏出一顆紅色的,正在跳動的心。大鳥的羽毛迅速收縮,變回了巴倫艾爾,那個白髮蒼蒼的老頭。
但是他現在已經死了……
伊麗娜看見了天上的火焰,一個極其細微的小點從天上滑落。她現在已經知道結果了。
伊麗娜用力抿着嘴脣,再也不看古多爾一眼,她緊緊抱着懷裡的孩子。
多洛後退,然後從平臺一躍而起……
這頭魔獸的力量極其龐大,它穩穩落在平臺對面。天上的太陽恢復了奪目的光彩,多洛很靈巧地攀上對面的山頂,站在這能看見整個盧卡倫城的輪廓。
伊麗娜望了這個城市最後一眼,雖然她只在這裡待了短短几天。
昔日的古城,昔日宏偉的大殿,昔日那高聳的雕塑……都將在戰火裡湮滅。
“嗷——”
潘多拉魔獸朝着遠方發出最後的哀號。
伊麗娜輕輕撫慰着多洛的脖頸,她似乎能夠感受得到這頭野獸的哀傷。
……
小平原
一小隊騎兵排成一排默默注視着東方,他們全身武裝着純黑的鎧甲,他們每一人的背上都插着一把長劍。最中間的那個男人的手上竟然套着金屬做成的鐵手,他們靜靜等待着。
“會有人來麼?”繆塞爾左邊的一個騎士問。
“沒有人來最好。”繆塞爾依舊注視前方。
“可是我們都等這麼久了,那邊也該結束了吧。”騎士問道。
“也許……但是現在還沒有族長的命令,再等一會吧,普拉格尼。”繆塞爾轉頭看了他一眼,普拉格尼不再說話。
但是繆塞爾在回過頭的時候眼睛卻猛地眯了起來——有人向這邊來了。繆塞爾臉色很凝重,他的手指有點抖。
“來人了!”叫普拉格尼的騎士有些興奮,“終於沒有讓我白等。”
一個龐然大物,它背上載着一個紅衣女人,女人懷裡抱着孩子,她背上斜掛着一把金色的寶劍。這就是繆塞爾眼睛裡的東西,但是他只注意到了那抹紅色。
普拉格尼的興奮戛然而止,一把細長的劍刺進了他的胸膛,甚至他的臉上還掛着那一點點的笑,但是之後他就從馬上一頭栽了下去。
鐵手順勢把長劍抽回,一瞬間又插進另一人的胸膛,緊跟着另一個騎士同樣從馬上掉下來。繆塞爾在短時間裡連殺兩人之後其它的騎士才豁然驚覺。
“繆塞爾你——”他的話沒說完劍鋒就順喉劃過,血從那個細縫裡冒出,他捂着喉嚨倒了下去。
繆塞爾的劍非常快,出手極其果決,一時間連續殺掉三個騎士,這些可都是在梵西斯極有地位的人,他們都是斯圖裡昂得意的手下。
剩下的四個人立即抽出長劍與繆塞爾來開距離,同時站在四後把他圍住。“你瘋了!繆塞爾,你背叛了國王!殺了他——”騎士對其餘三人說道。
四人握着長劍一齊攻上,繆塞爾拿着正在滴着血的長劍一一回擊,嘴裡說道:“我永遠不會背叛族長,但是我要跟伊麗娜說幾句話。”
繆塞爾一邊說着手裡的劍同時四下翻飛,快得只能看清一幕幕劍影。
“所以……”
在一連串的金屬叮叮噹噹聲響過後,周圍四個騎士的長劍全部被繆塞爾斬斷,鋒利的劍刃立時捅進一人胸膛。
“有些話我只能對她一人說。”
剩餘的三人大驚失色,繆塞爾的劍技如此恐怖,在梵西斯沒有人不知道,因爲他有一個稱呼,叫做斯圖裡昂之下第一人。他是梵西斯的第一武士。
又有兩人被殺死,他們一個被斬掉頭顱,一個被刺穿咽喉。剩下的一人已經轉過馬頭跑出四五步的距離,繆塞爾右手一甩,他的鐵手瞬間飛出,噗嗤一下插進那個騎士的後心。繆塞爾用力一拉手裡細長的鏈子,騎士被直接從馬上拽的向後飛了起來,他一下跌在繆塞爾的馬背上,但是繆塞爾的長劍已經透胸而過。
“對不起了……”繆塞爾把最後一人推下馬背。然後對周圍的那六匹馬揮了揮手:“你們回去吧。”
馬匹朝遠處跑去。
繆塞爾終於回過身,看向在不遠處駐足的伊麗娜,他把長劍重新插回後背,開始皺起眉頭。
“你要殺了我麼?”伊麗娜垂着眼皮,她看着懷裡的孩子。
繆塞爾騎馬朝伊麗娜走來,馬一下一下地邁着步子,很快就到了潘多拉獸多洛的前面。“我不想殺你,伊麗娜,”他看着她,“我的愛人……”
伊麗娜的肩膀明顯抖動了一下,她低下頭:“對不起,繆塞爾,但是我現在要去做一件事情,我不能……”她的聲音很低,也很溫柔。
“伊麗娜……幫助敵人就是你要做的事嗎?”繆塞爾的聲音低下來,“盜取國王的寶劍就是你要做的事嗎?”
“你背叛了梵西斯,背叛了你的父親,同樣,你也背叛了我……”
伊麗娜搖了搖頭:“不,我沒有背叛,我想拯救他們,你知道麼?我不想整個土地都變成戰場,也不想毀掉別人的家園。”
“伊麗娜,看着我!”繆塞爾說,“擡起你的頭來,你看看盧卡倫,它現在是什麼樣子?你阻止了什麼?你阻止不了!”
“你以爲你能做到什麼?你又做了什麼?你以爲把族長的劍偷出來就能解決戰爭嗎?看看吧,族長的怒火換來了什麼?盧卡倫的人全都會死,他們現在連做奴隸的資格都沒有,伊麗娜,這是你帶來的。”
伊麗娜撫摸着懷裡的孩子,他睡着的樣子那麼好看。
“伊麗娜,你能看着我麼?我的愛人!”繆塞爾甚至有些深情。
伊麗娜終於擡起頭來,她注視着繆塞爾,美麗的眸子裡帶着憂愁。
繆塞爾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你救不了他們,你知道嗎?你救不了任何的國家,這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情,哪怕是國王,因爲這是所有人的意志。就算你的父親不向北方挑起戰爭,你以爲這世界會平息下來嗎?不,還會有許多個國王,許多個國家。因爲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戰爭,然後流血。”
“我不信仰神靈,我只信仰我們的國王,我信仰斯圖裡昂,因爲他有着別人都不曾有的能力和權力,只有他能征服整個世界,只有他才能讓這個世界的混亂平息,但是,伊麗娜,這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會死很多人。”
“我不知道,我只是——”
“你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來,你沒有想過其它人,沒有想過其它的事,伊麗娜,你知道嗎?我是愛你的,所以我會跟你說這一切。”
“繆塞爾……我很對不起……”
繆塞爾英俊的臉龐顯出一絲苦笑:“我不想失去你,伊麗娜,我的愛人,現在放棄還來得及,你只要把那把劍交給我。”
“不……”伊麗娜說道,“一切都晚了,”她的眼角發紅,“我父親會殺了我,繆塞爾,忘了我吧……”
“不會的,你相信我,你是族長現在唯一的女兒,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你是他的繼承人,他不會輕易殺掉你。相信我,你只要交出阿波羅之劍,然後再切掉自己的雙臂,我會在族長面前替你求情,不,我會請求族長給我們自由,然後我們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不,繆塞爾,我不能……”伊麗娜一直在搖頭。
“聽我說,伊麗娜,”繆塞爾呼了一口氣,“我們現在就走,放棄這一切,再也不管任何事情,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甚至可以爬上奧林匹斯山,找到永不死亡的秘密。
“你看見了嗎?我殺掉了他們,”繆塞爾指着地上的屍體,“從城門被攻破的時候族長就讓我來阻截可能逃跑的人,盧卡倫人的魔獸能辦到這一點,但我沒想到你能從族長手下逃出來,現在你只要丟掉一切,丟掉懷裡的那個孩子,丟掉那把劍,我們現在就走。”
繆塞爾很堅定。
“繆塞爾,我很愛你!”伊麗娜說得很認真,“我答應了巴倫艾爾,所以我必須找到那件東西,他說這東西真的能給這世界帶來美好,你聽說過潘多拉魔盒的傳說嗎?”
“魔盒?你是說帶來疾病和災難的那個盒子?它真的存在?”
“也許是的,但這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盧卡倫最後的希望,我一定要找到它,繆塞爾。”
“它在哪裡?”
“北方的奧維雪山。”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必須將這個消息告訴你的父親,它恐怕能儘早的結束這場戰爭,到那時,伊麗娜,這個世界纔會真正美好起來。”
“他已經知道了,甚至不久全世界都會知道這個消息,所以我要儘快趕到北方,繆塞爾,我懇求你。”伊麗娜誠懇地看着他。
“如果這樣的話,我跟你一起去。”
伊麗娜搖了搖頭:“恐怕不行。”她指着遠處。
東面有一縷煙塵,有十一人正從遠方趕來,他們胯下是十一頭巨大且醜陋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