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果然院子有了些索索聲。刑晏趕緊屏住呼吸,耳朵卻是一刻不敢鬆懈地聽着這動靜。
然而等了半天,這屋裡還是沒什麼危險的預兆。死撐着看天空都泛白了, 他才揉揉眼睛:這該死的夜剎什麼辦事水平啊!小爺我腦袋還好好的在脖子上呢!
不是他想腦袋搬家, 這一夜心驚膽戰下來也太不值了吧!
不甘心地跑到院子裡, 卻發現大家這日都起得早!刑晏扭着腰肢就擠到了人羣裡頭, 看到地上那東西又捂着嘴擠了出來, 扶着一棵樹狂吐不止。
親孃誒,太血腥了!太暴力了!頭掉了碗大個疤,那是傷口結痂後纔有的效果。結痂前, 那是鮮血淋淋啊!
地上躺着的,正是一具新鮮的無頭屍, 新鮮到到冒着熱氣。而這屍體的黑衣裝束, 四周沒有打鬥的痕跡, 看上去應是半夜闖進的小賊吧。刑晏琢磨着,手扶上了自己的脖子, 扭了扭。
一夥人圍着這無頭屍,畢竟都是經歷過些江湖腥風血雨的,人人淡定到不行。倒是賀韞,一張笑臉嚇得煞白。刑晏緩過神,瞥了他一眼:這皇子, 就繼續裝吧。宮裡頭你爭我斗的, 還沒見過這場面不成?
殷槐宇看到了虛弱地扶着樹的刑晏, 毫不猶豫地走到了他身邊:“你沒事吧, 臉色不大好。”
刑晏搖了搖頭:是沒事啊, 腦袋還在呢。一想,又出了一身冷汗。這人能半夜神不知鬼不覺進到長樂幫裡, 卻還是被阡落爽快地斃了命。若是昨夜阡落真摸到了自己頸邊,那還不得冤枉到姥姥廟裡!
“你昨夜讓我睡你屋,就是因爲這事?”殷槐宇又問。
完了完了完了!被發現了嗎?什麼時候露的馬腳啊!小爺我小命又不保咯!
“你劍法也進步了很多。”
哈?合着他當是小爺我出的手?也罷,在他借屍還魂的傳奇人生上在加點未卜先知的傳奇色彩,一個英雄人物的形象就這麼出來了呀!
刑晏又得意忘形地抖了抖四肢,卻看見還站在人堆裡的賀韞一臉哀怨地看向了他。渾身又由內而外地抖了一下:愛情使人瘋狂啊!
晨間的騷亂很快散去,大家又進入了正常生活的步調。賀韞回到自己的客房,一狠拍桌子:“宗律,出來!”
宗律的撲克臉立刻從暗中浮現,氣息還微有不平。
“又去找你那小溼?”賀韞滿臉陰沉,語氣更是含着盛怒。
宗律低頭:“屬下知罪。”
賀韞又一拍桌子:“你罪不僅在此,還在昨夜!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力讓殺手來殺殷槐宇又不懷疑到我頭上。結果,你派去盜長樂機密的人昨夜撞上了!我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面對賀韞難得的盛怒,宗律依舊只微低着頭:“屬下知罪。”
刑晏又被殷槐宇叫到了他屋裡。對着昨夜自己白白心驚膽戰地躺了一夜的牀,刑晏內心情感還有點複雜,當下沒好氣地對着殷槐宇:“你叫我幹啥?”
殷槐宇沒馬上回答,而是看了他好久,才一嘆氣,坐到椅子上繼續看。
“喂,你不說話我走了啊!”
“過來。”殷槐宇向他伸出一隻手。修長的手指微微張開,白嫩的手掌就那麼朝他攤着。
刑晏扭扭捏捏地走上前兩步,把自己手給了他。
殷槐宇彎曲四指,捏住他的手掌。肉呼呼的,還很有彈性。他不禁用力捏了兩下,纔將他拉至身前:“小晏,你不會突然有一天變成原來的刑晏吧?”
刑晏內心千萬遍呼喚:大哥,你不適合深情啊!你深情起來滿屋子空氣分子都笑得發抖啊!
可是他刑大少爺就是笑點太高淚點太低,就這麼被感動到了!嘴上還是不饒人:“你幹啥不要原來的刑晏啊。這殼子本來就是他的,你看到我殼子還不一定認得出來咧!”
再露骨的話殷槐宇也說不來了。他又捏了捏掌心肉呼呼的手:“很少有人會去信借屍還魂,那些算命的也弄得玄乎。說不定,有一天,我就一覺全醒了。”
刑晏滿眼含淚,抽揮手捂着嘴:“大哥,你別這樣,我想我媽了。我想給我媽唱一首歌,雖然她一定聽不見。”說罷邊哽咽就邊唱起了不着調的《世上只有媽媽好》。唱了兩句,深吸一口氣:“忘詞了。”
殷槐宇終於也感受到強烈的挫敗感了。
對於那日之後,殷槐宇不時製造的兩人空間,不時的拉拉小手,不時的送送秋波,刑晏越來越不自在了。你說一直以來都是個慾求不滿的形象的幫主大人一下子變得這麼純情,他能坦然嗎!
出於人類的自我保護意識,刑晏又打算開溜了。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求助他的韞弟。
賀韞這幾日給氣得不輕,現在還整個人沒緩過來,根本沒精力裝癡情,索性整日閉門不出。刑晏吃了個閉門羹。
哪知剛準備另尋他路,後頭就一個挺清脆的聲音:“喲,小男寵?你怎麼在這?”
回頭,是那個很操蛋的曹耽。
刑晏痞子氣像變色龍變色那樣自然而然地就出來了:“小姑娘,你媽找你回家喝奶,趕緊回去!”
曹耽驕傲地一扭頭:“你當我是你啊,這麼大還喝奶!我是來找我爹爹的,順便帶他見見我男人。”
刑晏扶額:“孩子,矜持是中華名族的傳統美德。”
“謝謝,受教了。”曹耽衝他一笑,回頭用整個幫都聽得見的聲音喊,“小震,出來,先見見你女人的小男寵!”
刑晏直接有變色而後融入環境的衝動。
應聲而來的竟也是個熟男人,呃,熟悉的男人。“或許我會殺掉你的男寵。”
刑晏立刻滿臉欣喜:“兄弟,這女人給你追到了,不錯呀!”
哪知霍胥震根本忘了他這人似的:“或許你就是我女人的男寵?”
刑晏一拍腦門:怎麼把這小姑娘剛那雷死人的話忘了呢!“大哥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
“切,你覺得就我眼光能看上他?”曹耽直接打斷了他彬彬有禮的解釋,“他是我們幫主的男寵,我一直叫他小男寵。”
霍胥震眯着眼睛點了點頭。
刑晏對他眯眼一笑,就拉着曹耽躲到了一邊:“喂,你真決定跟他了?不是說咱們長樂跟達蓋幫還挺不和的嗎?”
曹耽又一扭頭:“小震可是很聽我話的!他已經跟達蓋幫脫離關係了。他要是敢再跟他們有瓜葛,看我怎麼收拾他!”
刑晏挖鼻子:“這真的我印象中的的古代社會嗎?”
“當心點別挖太投入了,腦袋挖穿!”曹耽留下一句話和一個後腦勺,衝霍胥震招招手,“小震,咱們走。”
看着一對神仙眷侶即將從眼前消失,刑晏趕緊出聲挽留:“哎哎哎,等一下別急啊!幫兄弟一個忙唄!”
霍胥震回過頭:“或許我不願意。”
刑晏委屈地看向曹耽,滿眼都是“做人要厚道”這句箴言的精髓所在。
果然箴言的力量是經過歷史考驗的。曹耽很勉強地問道:“小男寵,什麼忙啊?”
“呃,事情是這樣的。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所以等下你們出去的時候把我也帶出去吧!那個殷槐宇現在看我看得緊啊!”
沒等曹耽表態,霍胥震就果斷道:“或許不行。”口氣絕對沒一點“或許”的意
思。
刑晏很絕望,隨手抱了一棵樹就準備往上撞:“老天讓我去死吧。”脖子很標準的預備動作向後仰着,半天沒撞到樹幹上。
他眼珠溜溜轉了幾下,對着抱手悠閒看着他的一對鴛鴦:“你們哪位,不準備來給我護一下腦袋?”
“不準備。”
“或許不準備。”
不同長度的兩句話,給他們兩人同時開始同時結束地說出來,果然夠鴛鴦。
“那個……我脖子扭到了,沒法做向前的動作了,於是這步跳過。”刑晏很自然地鬆了樹幹,原地做了一節頸部運動的健身操。
曹耽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是夠賤的!殷幫主這麼待你你還想着要逃跑,要是換成小震,看我把他收拾得滿地撒尿!”
刑晏聽着,怎麼覺得這句話有那麼多不和諧的味道。
最後刑晏還是在曹耽頗具女王氣勢的攻擊下,被兩人綁着去見了殷槐宇。
殷槐宇只皺着眉坐在案几邊吹菊花茶,吹了半天茶都涼透了還在吹。刑晏毛躁起來了:“小爺我不就是不識好歹了點嘛!我就要走,你想怎麼樣?”
殷槐宇端着茶盞,擡起盯着他,終於喝進了第一口茶。
刑晏抻着脖子看他不動聲色地吞下一朵菊花,毫無反應。
“竟是本幫主自作多情了,實在可笑。你若要走,走便是,本幫主不攔你。”
刑晏一下子樂開了:“大哥真夠意思!將來小爺我發達了,還會想着你的啊!”說罷手瀟灑一揚,撅着屁股收拾東西去了。
爲什麼撅屁股呢?因爲要翹尾巴。
殷槐宇低頭看看茶盞裡飄着的菊花,面無表情地放下在案几上,甩袖而走。阿茸上來收拾茶具,手只一碰,紫砂茶盞碎成了幾塊。淡淡的菊花茶鋪散開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