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槐宇拿這人沒法。但看平日傻頭傻腦活力無限的人這下萎蔫掉了,也硬不起口氣指責他的傻愣,只一再心中嘆氣,掀了袍子一角在牀邊坐着。
刑晏這場病,卻是沒料想中那般很快就好,倒是愈演愈烈了。這日還只是打幾個噴嚏,第二天就發燒了,還燒得他雲裡霧裡的。
殷槐宇坐在一邊不動聲色,卻是寸步不離屋子,書房裡什麼東西也拿來了這裡看。
阿憶端着碗熬了許久的白粥進來:“幫主,要叫刑少爺起來嗎?”
殷槐宇放下手中的書,走到牀邊,伸手摸了摸刑晏滿是汗的額頭,道:“讓他起來吧。”說罷走開幾步,忽又停住,“藥呢?”
“在煎着了。幫主要不先去吃點,這裡阿憶來照料。”
殷槐宇面上不帶表情,沉思了一會兒:“你先讓他把粥喝了。”
刑晏正睡得香,給搞醒了多少有點不樂意。考慮到自己肚子卻是餓了,便接過粥喝了幾口,悶頭繼續大睡,藥端來時卻是怎麼叫都裝作沒聽到。
殷槐宇一邊也坐不下去了,走到牀邊一看,見刑晏果然睫毛還一顫一顫的顯是沒睡着,當即冷語命令:“起來,喝藥!”四個字說得鏗鏘有力,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嚴透過話語瀰漫在不大的屋中。
刑晏一掀被子,坐起來舌頭還不利索地喊道:“兇……兇什麼兇!要喝你自己喝去,小爺我要睡覺!”話說完還不帶看旁人臉色的,又一個攏頭,躺回被窩裡去了。
阿憶在一邊臉色都嚇白了:伺候幫主那麼久,還沒見過誰敢這麼跟幫主講話的呢。
殷槐宇眉峰一挑,從阿憶手裡接過藥碗,就坐上牀沿要把這人給撈起來。
刑晏心裡犟着一口氣,死命把脖子往後仰,就是不願順着殷槐宇的動作來。
殷槐宇二話不說,嘴裡含了口藥,捏着他的牙關就慣了進去。
刑晏給苦得眼淚都出來了。想自己之前生病,媽媽把自己照顧得舒舒服服不說,家裡隔多遠的親戚不都是屁顛屁顛跑過來看望自己。吃的藥,哪個不是裹了糖衣千哄萬哄才吃下去的。到了古代,這藥難吃不說,還沒人講故事沒人解悶沒人哄,各種委屈一下子給一口苦藥逼得都涌出來了。
他眨眨眼,把眼淚逼回去,憤恨地拿袖子一擦嘴巴:“你個死變態,頂着張醜臉!小爺我生病要你管,你滾出去!”
殷槐宇卻是沒有錯過他雙眼那一瞬的泛紅,不聲不響拿下了面具丟一邊。
阿憶看他又大白天拿下面具了,心下一咯噔,垂着眉眼退了出去。
刑晏腦子還不清醒,帶了點下牀氣帶了點怨氣,但一看面前這張妖豔的臉,還有眼角那粒叫喧着妖嬈的淚痣,嘴一扁,氣都泄了,眼淚也泄了。
“我……不要吃藥……苦……死了!”邊哭邊一抽一抽地說着。
殷槐宇呼出一口長氣,修長的手指抹去了他臉上的淚珠,又含了口藥,輕輕地吻了上去。
刑晏就是對方硬自己死撐着硬,對方軟立刻也軟弱委屈一起來的性格。當下就乖乖吞了那口藥,兩人舌頭又纏綿了會兒。
一口一口總算是把一碗藥喂完了,刑晏也不哭不鬧了,雙脣腫得像香腸,還沒緩過氣一抽一抽的。
殷槐宇放下空藥碗正準備起身,衣角卻被刑晏揪住。
回頭,只見他往裡頭撇這頭,手上卻緊拽着不肯鬆,嘴巴還委屈地微撅着,上頭有剛剛自己肆虐的痕跡。
“放手。”殷槐宇不帶任何語氣地出聲。
刑晏手不由得鬆了。上好的衣料從手中劃過,頓時心裡也覺得掌心那般癢癢的,空空的。
刑晏又把頭埋到被子裡。等殷槐宇關了門,轉回身,就看見被子高高一團一抽一抽的,跟打嗝似的。
無奈地搖搖頭,走回去從一雙倔強的手裡搶走被角,自己和衣躺了進去。
這才見到那張蒙被子裡的臉是滿臉淚痕,跟搶了他媳婦似的傷心。
殷槐宇拿自己衣袖幫他擦了擦:“趕緊再睡一覺,就能好了。”
刑晏揪住這人的衣袖,使勁擤鼻子。擤得呼啦呼啦,像旗子風中飛舞。
這日刑晏又讓殷槐宇一口一口喂完了藥,手腳並用纏住了他一片衣袖。
“下月要上少林一趟,你想去嗎?”
刑晏眨眨眼。穿過來這麼久,跟這幫主大人關係說好不好,說壞不壞,但卻還是他第一次開口問自己要不要出去玩。刑晏琢磨着自己古代還就跑過一沒名氣的“長樂幫”一不成氣候的妓、院,說出去太丟人。這少林大名鼎鼎,自己去沒事,開開眼也是不可少的。於是帶着呼啦呼啦的鼻音說:“要去!當然要去!”
“那你快點好起來。”
殷槐宇冷冰冰撂下一句話。可第二日看刑晏再次生龍活虎地在自己書房裡蹦躂的時候,他瞬間懷疑這幾日都給人擺了一道。
刑晏蹦躂歸蹦躂,但確實蹦躂不了多久就得歇下來緩緩,發燒的整人功力還真不是唬人的。一到瘋瘋癲癲興頭上卻因爲兩腿發軟,刑晏就對這小身板弱體質恨得牙癢癢。換他以前,哪一通冷水澡就整這麼大場病呀!
刑晏這邊嚼這根草根,心裡頭不痛快地想着,那邊就看到錢賠水落申溼三笨蛋圍在一起不知道合計着什麼,一副興奮的模樣。
“喂,你們三個,說什麼呢?”
三人一回頭,見是刑晏,立刻滿臉高興狀換成了慰問時的悲傷。
“邢大哥你好了?”
“邢大哥你能下牀了?”
“邢大哥——你怎麼病的時候一句話都沒留下啊——”
刑晏瞬間覺得自己似乎跟閻王關係不錯,否則還能這麼跟這三笨蛋說話不吐血身亡!
“呵呵,謝謝兄弟們關心。小爺我,好的差不多了。”他自己這話說出來都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跟命沒的差不多似的。
“那就好!”
“邢大哥傻人有傻福。我就說不會有事的!”
“邢大哥——你這都能沒事,真是太厲害了!”
刑晏聽得心裡直犯哆嗦:“你們之前在說什麼呢?”他決定不能再讓話題停留在自己身上了。
水落站出來:“是這樣的,不快到年關了嗎,鳳棲樓又開了花魁大賽,我們商量着去湊個熱鬧呢!”
這麼快就要到年關了啊!這句話想飛機一樣在刑晏腦海中一滑而過:“花魁?”
“是啊。”錢賠在一旁也跟着說,“今年鳳棲樓的頭牌就是去年花魁大賽裡贏的那姑娘啊!”
看着錢賠臉上扣扣表情一般冒着愛心,刑晏心下還是犯了點怵。想當年,他可是騙過自己的。帶去那麼雷人的“紅杏院”,足足讓自己五天吃飯沒胃口。
可在轉頭看水落也一臉躍躍欲試,刑晏心也按捺不住了。“走!”豪氣地一揮手,頗有“爺請客”的架勢,刑晏帶着三笨蛋就直奔鳳棲樓而去。
到了現場,刑晏才深刻體會到所謂“炒作”的效果。不就是按了些個花頭,怎麼連王爺的轎子都停門口了。
刑晏看着給擠得水泄不通的路中間還大搖大擺地停了一轎子,想起穿來之前去過一酒店,客人的奔馳寶馬停門口,其他車全給指使着聽到後頭不知何處的停車場去,頓時覺得這人啊,古代現代的一樣勢利!
搖着頭嘖了幾聲,“譁”地一下打開扇子,搖搖擺擺地進了鳳棲樓的大門。
樓裡更是人頭攢動,人聲鼎沸,人山人海,人仰馬翻,人云亦云,人生地不熟……
刑晏這回逛妓、院可跟頭一次不同。上次的妓、院檔次底不說,自己還頂着一張腫臉,風頭都給身後那申溼搶去了。這次他可是一再確認申溼門牙上那片菜葉子還在,才邁進這門的。
果然,有眼色的姑娘們都向自己圍過來了。
刑晏又打開扇子扇,扇到自己冷得要打哆嗦,才說:“那啥,給我們爺四個,挑個好位子。”
迎客的小姑娘立刻笑吟吟地收下銀子,領他們去了一不算太偏也不算太中央的桌子。
桌子是漆木的,四周也擺好了樣式相同的四張凳子,空出了朝着樓梯的方向。樓梯下還搭了方紅臺子,應該就是待會兒花魁們出現的地方了。
刑晏二話不說,在四張凳子中間的那張坐下,就拿手指捻桌上四碟小吃中一碟裡頭的花生米嘎嘣嘎嘣嚼了起來。
刑晏嚼巴得正歡,看那三笨蛋都不動,還想叫他們也吃,卻注意到了最中央的桌子上投來一道視線。
又扔了顆花生進嘴裡,刑晏才學着他家美人那樣一挑眉,向這道視線的來源看去。
只見那桌後坐着一錦衣公子,頭戴玉冠,鬢角給梳理得一絲不苟。再看衣服,上頭亂七八糟的是刑晏認不出來圖案,顏色也多。再往下,好傢伙,腰上又是玉佩又是香囊的,掛了四五個。腳上那靴子,像是拿黑色絲綢面上包了一層,還帶反光的。靴口一圈花色,鑲着玉石。刑晏心下了然,有錢人啊,你橫吧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