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明帝如此問話,倒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笑着反問明帝:“陛下想讓臣侍來麼?”
明帝略一探身,在他耳畔低聲道:“卿想來就來咯。”
他臉上一熱,低低答道:“臣侍知道了。”
次日是旬休,明帝不必上朝,他也不必去禮部和兵部,他依舊於寅正進入邇英殿,在院中靜悄悄等到了卯初,尚未見明帝前來。他心中思索,難得休沐,明帝夜間又翻了陳語易的牌子,今日怕是未必來了。心下很有些惆悵,但既然來了,索性將劍法細細練上一遍。
他先練了一套拳腳,又練了一套凰朝武林中常見的劍法,最後纔將賴以保命的劍法酣暢淋漓地練了起來。正練得起勁,便聽得明帝道:“朕今日起遲了些,讓澄之久等了。”他忙收了劍,近前給明帝行禮。明帝衝他頷首示意,便開始練武。他安靜地侍立一旁。
明帝先是自己專心致志地練了一會兒,又與侍衛們對打了一陣子,到卯時末,便停了下來,對他言道:“朕剛纔見江卿劍法不錯,卿可否再給朕演示一遍?”
他自然只能答應,當下將玄武一系滄海劍派的劍法盡力施展出來。他一邊舞劍,一邊留心明帝動靜,見明帝始終沒有說話,便覺有些忐忑,待將最後一式“四海歸一”使出來,連忙收住,緊張地看向明帝。只見明帝笑着看他,肯定道:“澄之劍法果然不錯。”他聽了心頭一喜,不自覺脣角已綻放笑意。
明帝轉頭問凌影道:“凌卿上次跟朕講玄武滄海劍派沒有傳人了,寧才人的劍術朕怎麼看着像是滄海一脈的啊?”
凌影躬身行禮道:“陛下慧眼如炬,寧才人所練劍法的確是滄海劍派的劍法,是微臣孤陋寡聞了。不知寧才人師承何人?”
他看向明帝,見明帝似乎對這個問題也很感興趣,便微笑答道:“外祖父傳給我生父,我生父又傳給我的,算是家傳吧。”
另一個五十來歲的御前侍衛問道:“屬下冒昧問一句,寧才人的生父可是姓樓?”
他想御前侍衛皆是明帝極信任的人,自己的來龍去脈多半是瞞不住她們的,索性點頭道:“正是。”
那侍衛感嘆道:“樓公子當年可是玄武第一美人啊。”說着臉上便露出遺憾的神色,江澄自然知道其爲何意,他的外祖父和他的生父皆是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到他這裡,卻僅僅是中上之姿罷了,所有見過他外祖父和他生父的人都曾對他的容貌表示失望。但這侍衛又沒有直接說什麼不恭敬的話,他只好微笑以對。
那侍衛卻繼續道:“寧才人多半平時疏於練習,這套滄海劍法,在寧才人手上只發揮了不到六成的威力,甚是可惜。”
明帝聞言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他盡力自然地一笑。
此時天色早已大亮,明帝便笑着吩咐道:“要到辰初了,江卿隨朕去用早膳吧,凌卿和石卿可以下值了。”
他聞言隨着明帝離開邇英殿,將要走到紫宸殿的時候,卻頗有些猶豫,他不知陳語易是否還在殿中,若是陳語易還熟睡未起,他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隨着明帝進殿,只怕會令陳語易不快。想了想道:“紫宸殿中自有宮侍服侍陛下用膳,臣侍笨手笨腳的不大會服侍,不如自回知春院去吧。”
明帝聞言駐足看他,不過一瞬間便笑着道:“江卿太過小心了,朕今日從筠華殿過來的,這會兒紫宸殿中沒有人的。”明帝邊說邊攜了他的手道:“朕似乎還從未與江卿一起用過早膳呢。”
紫宸殿中侍兒們上來服侍明帝洗漱,他剛要上前動手,明帝便止住了他道:“江卿且住,你做不慣這些的。”他只好侍立一旁,微笑着看侍兒們伺候明帝。
早膳間,明帝道:“澄之待會兒隨朕去一趟內庫,朕要挑些新婚禮物送給秦卿。”
他聞言一怔,盡力裝作不經意地問道:“秦侯幾時定的親啊,這便要娶親了麼?”
明帝道:“正月二十六定的親,原本陳家想讓秦卿挑個雙日子娶親,選的是下個月的十六,秦卿說只有旬休的日子京畿營的將領們才能都去喝她的喜酒,堅持要在休沐日娶親,陳家請了司天監算日子,只有這個月底的休沐日最爲吉利,就把婚期定在了今日。”
他聞言頗有些吃驚,不贊同地道:“從定親到娶親才一個月,陳家也是名門望族,語和小公子自幼嬌生慣養的,秦侯這般倉促,不怕陳家嫌她霸道嗎?”
明帝道:“聽小語的口氣,陳家倒沒覺得怎樣,畢竟按禮俗,訂婚之後,男兒便是妻主家的人,幾時求娶,多是妻主家決定的。語和進入待嫁之齡後,陳家早已爲他備妥了嫁妝,日子再倉促,一切操辦也都來得及。只是,哎。”明帝說到這裡忽然閉口不言了,衝左右伺候的侍兒們道:“你們都下去。”
他心頭疑惑,待侍兒們全部退出後,忙問道:“陛下怎麼了?有什麼不妥的嗎?”
明帝皺眉道:“朕聽到一個消息,說秦卿之所以如此倉促娶親,是因爲心中所愛已經嫁人,秦侯求而不得,便覺娶誰都一樣,與陳家這門親事,是朕與皇后都樂見其成的,秦侯索性迅速娶親了事。果真是這樣,這語和嫁過去,日子豈能甜美?”
他聽得心頭一跳,忙道:“陛下這消息是從何而來的?未必能當真吧?秦侯一直在軍營中,哪有機會在外面拈花惹草,心中所愛的話多半是無聊之人的猜測罷了,未必實有其事。”
明帝搖頭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如果消息屬實,卻當奈何?”
“那也不怕的,不是說已經嫁人了麼?那便是別人家的夫侍了,再沒可能在一起的了。語和公子卻是日日在眼前的,要不了多久,秦侯的心思就全在語和公子身上了。”他極快地回答,語調極爲自然輕鬆。
明帝道:“不說她倆了,秦侯既然肯娶,就自會負責到底的。倒是江卿你,讓朕有些疑惑了。”
他心中忐忑,儘量保持鎮定地問道:“臣侍哪裡讓陛下疑惑了?”
明帝認真地盯着他,視線在他臉上來回掃了幾遍,方道:“澄之本不是愛武之人,大早上去邇英殿練武,究竟是爲了何事?”
他聽了滿臉發熱,卻不肯直接回復明帝,只道:“臣侍是練劍時偶然遇到陛下的,哪有什麼企圖啊?陛下誤解臣侍了。”
明帝從桌子下握住了他的手,道:“澄之有心事大可直接對朕講,朕既非暴虐帝王,對澄之也不是全無感情,澄之不必太過拘束。”
他心頭猶豫,但開口求恩,不是他的性情,當下仍堅持否認道:“臣侍哪有什麼心事,陛下過於擔心臣侍了。”
明帝柔和一笑:“澄之這些日子鬱鬱寡歡,朕又不是沒有眼睛,豈能看不到?只是朕不知道澄之是爲什麼不開心的?”
他見明帝提到他這些日子的心情,便不再否認了,默默地看着明帝。
明帝放低了聲音,道:“此處並無第三個人,澄之無論說什麼,除了朕之外,不會有人知道的,澄之可以告訴朕,究竟是爲了什麼嗎?”
他聽了越發動搖,卻仍是忍住了,沒有開口。
明帝見狀,無奈一笑,道:“澄之不肯講,那朕便來猜上一猜,若是朕說對了,澄之便眨眨眼睛怎麼樣?”他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看着明帝。
明帝輕聲細語地分析道:“澄之是爲了凰朝的事,還是爲了別國的事?爲了凰朝的事,是嗎?澄之是爲了前朝的事,還是後宮的事?爲了後宮的事是嗎?澄之是憂慮沒有女兒呢還是怪朕冷落卿了?怪朕冷落是嗎?這個也不難,朕以後儘量多召幸澄之幾回就是了。”
他見明帝已把召幸二字當面提出了,便覺臉上更爲熾熱,猛可間想到姚天四國都把主動求歡的男兒視作不知廉恥之輩,心下極爲慌張,連忙道:“不是的陛下,臣侍沒有這個意思。”
明帝認真地看着他道:“澄之便是這麼想的,也沒什麼錯,朕是澄之的妻主,澄之不向朕求恩寵,卻去向誰求呢?如果澄之當真不是爲了這個,那麼,能告訴朕是爲了什麼嗎?乖,悄悄告訴朕好不好?”
明帝最後的語氣已經是三分誘惑,七分哄勸,臉上表情又極爲認真溫柔,他哪裡架得住這個,脫口而出道:“臣侍想要換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