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此言一出,江澄便覺心頭一喜,明帝果然是善良正派的帝王,經得起誘惑、守得住原則,與那白虎石麗錕、玄武高敞截然不同。他心中喜悅,不覺脣角上揚,轉頭看向文武,卻見髙芷和蕭霽月都是勃然變色,好半晌髙芷仍是默不作聲。江澄心下思索,髙芷畢竟是入仕多年之人,懂得適時沉默纔是朝堂保身之道,此時不作聲,陛下看在她以前的功勞情分上就不可能處分她,的確是聰明之舉。
他正這麼想着,卻見蕭霽月當場抗議道:“陛下,臣妹所購童侍花費不菲,陛下而今盡數送入學堂,臣妹人財兩空,不知陛下可否依江澄購玄武奴侍例,將身價銀償還臣妹?”
江澄聞言便覺好笑,這蕭霽月終究年輕些,不懂得看眉眼高低,眼見明帝已經在忍耐着怒火了,卻還敢提身價銀的事。卻見明帝依舊和顏悅色道:“江卿收購玄武奴侍,事先曾向朕請示,事後將奴侍送入朝廷從事力役,朝廷可得工銀,縱使給還身價銀,朝廷仍不吃虧。皇妹收購童侍,既無朕之聖旨,又非衆位愛卿所請託,乃是皇妹一時衝動擅自行事,皇妹攜之入境,此等幼兒並不能如玄武男子般種田做工,朝廷尚需費銀錢廩粟撫養教育他們,這筆撫養費朕尚未找皇妹索要,怎的皇妹倒先要朕給還身價銀呢?”
江澄心下暗暗稱奇,他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般深沉有城府的明帝,相比之下他似乎更喜歡那個在後宮中與衆人相處時真誠坦率的明帝。他見蕭霽月一臉憤憤,似乎想繼續說什麼,還沒來得及說,關鳴鸞便站起來奏道:“我凰朝歷來以仁善正義爲四國臣民所向慕,以爲四國中唯有我朝可爲鳳輝帝之後姚天正統。今鴻臚寺卿髙芷高大人、主客郎中蕭霽月世女,奉使在外,不思如何宣揚我朝陛下仁厚好生之德,反而入鮑魚之肆與之同臭,購童侍送陛下與重臣,令四國百姓誤以爲我朝也如白虎、玄武一般兇暴鄙俗,敗壞朝廷名聲,有損陛下聖譽。如此奉使無狀之人,豈可繼續充任行人之官?請陛下予以處分。”
江澄暗暗讚歎,關鳴鸞真是敢於直言,髙芷是什麼人啊,明帝曾祖母朝右相高嫣然的孫女,高嫣然當年學生門客故吏遍天下,傳到髙芷這一代,家世已有些沒落,但仍在朝中有無數親黨,右相樑冰鑑是她的老師,安遠侯趙素秋是她的表姐,敏君趙玉澤是她的表侄,惠親王的正夫是她的親哥哥,禮部尚書鄭嵐的弟弟則是她的正夫,如此盤根錯節的勢力,再加上蕭霽月是德親王的世女,真正的金枝玉葉,關鳴鸞居然敢在正旦大宴上彈劾她倆,委實夠膽量夠魄力,非常人所能及。
關鳴鸞話音剛落,林徵也站起來奏道:“臣不在言職,本不當就此事多語,然事關朝廷顏面,陛下聖譽,臣不敢不言,祖宗朝時御史彈劾大臣鄭杏奉使時私買奴婢,鄭杏當日即被貶官出京,無片時留滯,今高大人與霽月世女行事之乖否影響之惡劣,皆遠甚於鄭杏,臣不知陛下今日之處置可能及祖宗朝之果決?”
明帝尚未發話,惠親王便站起來言道:“陛下,髙大人公忠體國,勤勉樂職,入仕二十餘年從無大過,所購童侍一事雖有不妥,推原其初心,只在孝敬聖上體貼同僚,並無陰謀惡意,即便陛下不喜,也不當嚴譴深責。”
另有一人站起來言道:“陛下,高大人是朝廷重臣,椒房懿親,霽月世女更是金枝玉葉少年有爲,是宗室中罕見的人才,她二人皆是陛下素日親信之臣,豈可因些微細事而遭貶謫?還請陛下三思。”
這女子二十幾歲,語速不緊不慢,神態不急不緩,看上去頗有心計,他卻不大認得,便小聲問蘇澈道:“這人是誰?”
蘇澈道:“御史臺侍御史白潔。我幫幫鳴鸞?”
江澄見徐淳已站了起來,便示意蘇澈不必再講。
只見徐淳開口言道:“髙芷、蕭霽月二人出使無狀,有累聖德,縱不嚴譴,亦不可再使之任行人客省之官。臣請陛下將她二人轉調他職,以挽民心,另擇官吏充任其原職。”
明帝點頭道:“便依徐卿,高卿出使辛苦,遷官太女賓客,霽月皇妹徙秘書少監,鴻臚寺卿由少卿陳語陌接任,主客郎中一職暫不補人,虛其位以待賢者。”
明帝這話剛說完,殿中文武們便竊竊私語,江澄便聽見前面席上錢文婷對嶽飄道:“這太女賓客,雖是正三品,卻不能在常朝面帝,也沒什麼要緊差事,這不是明升暗降嗎?”嶽飄道:“將來立了太女,這賓客便是要職了。”錢文婷搖頭道:“陛下年未而立,立太女還不知要到哪一年呢。”
幾個親王郡王更是交頭接耳,片刻後只見淑親王站起來質問道:“陛下此舉,莫非是告訴我等蓄奴侍、納童侍皆屬非法,而今四國聯姻,陛下這麼做不怕激怒玄武和白虎嗎?倘或因此起刀兵,陛下便是我凰朝之罪人。”
明帝正色道:“皇姨此言甚得朕心,奴侍慘無人道、童侍滅絕倫理,皆是有幹天和、有違民心之事,朕雖不肖,不敢以此等骯髒暗黑之舉污染祖宗留下之清白朝廷。無論玄武、白虎、玉龍三國如何,在朕之治下,在凰朝境內,斷不許有奴侍、童侍存在,倘有私蓄奴侍童侍者,皆屬非法,朕當讓大理寺和刑部議定律例條文頒佈朝野。朕想衆位賢卿,皆是仁慈善良之人,對此應無異議。倘若有哪位賢卿與朕所思不同,心樂白虎玄武童侍奴侍之制,請於百日內離開凰朝另投他國,朕當賜予文牒,禮送出境,絕不留難。”
此語一出,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此時誰再敢發言,便有心慕他國的嫌疑,江澄見淑親王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他便也專心用膳,隨着最後一碗魚羹上席,這場大宴也就結束了。
大宴過後,後宮衆人盡數回到皇后的麟趾殿。董雲飛剛一進殿,便嘖嘖嘆道:“今日這大宴真讓人大開眼界,我原以爲玄武的奴侍就夠慘絕人寰了,哪想到還有白虎國那樣畜生不如的人專門以欺負小孩子爲樂?”薛愷悅道:“自從做了父親,我現在真是見不得這樣□□孩子的人,恨不得衝上去將她們砍成一萬段。今兒真是氣壞了,我去內殿看看公主去。”
林從問冷清泉道:“泉哥你當年在白虎的時候,白虎就有童侍這種見鬼的規矩了麼?”
冷清泉嘆了口氣道:“白虎這娶童侍的風俗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不過聽說這幾年越發的猖獗了,童侍的人數比我在家那會兒多出了數倍。”
陳語易讚歎道:“那個千秋歲的舞蹈跳得真是好,那個顏可心長得真是漂亮,他那雙眼睛忽閃忽閃的,真是迷人,當得起明眸善睞四個字。”
沈知柔酸酸地道:“若是不夠漂亮,陛下怎麼會看得賞心悅目呢?”
聽陳沈二人提到顏可心,趙玉澤便看了看安瀾。陳語易和沈知柔也都隨着趙玉澤的視線望向安瀾。
安瀾看着明帝,語氣溫柔地道:“陛下當真的看上了那位顏公子?陛下若果真喜歡,過段日子臣侍召他進宮來做個御侍吧。”
明帝盯着安瀾的眼睛問道:“皇后真想讓朕納了那顏可心,一點都不吃醋?”
安瀾道:“那可心公子色藝雙絕,陛下喜歡也是人之常情,臣侍身爲正宮,自然要以陛下之喜好爲喜好。”
明帝搖了搖頭道:“朕夜裡才說過,不會讓衆位愛卿失望的,豈能這麼快便出爾反爾?可心雖好,朕身邊的衆卿哪一個也都不差啊。皇后以後還請對朕有點信心。”
安瀾還沒答話,顧瓊便不確定地追問:“陛下這意思,是當真不會納那個顏可心麼?”
明帝無奈而真誠地一笑,“不會納的,放心好了。後宮太多,照顧不過來的,朕年紀輕輕的還不想那麼累。”
趙玉澤低聲問道:“我們幾個讓陛下感到累了麼?”
明帝聽了,便拉過了趙玉澤的手柔聲道:“玉兒今日這麼心事重重的,是因爲朕調整了高卿差事的緣故麼?”
趙玉澤搖了搖頭道:“玉兒家中的人,這些日子接連惹陛下生氣,玉兒不想爲她們說什麼,陛下向來賞罰分明,若是她們被罰,一定是她們的錯,玉兒只是怕陛下因爲她們的事生玉兒的氣,疏遠玉兒。”
明帝執着他的手認真道:“玉兒放心,不管玉兒家中如何,朕都不會冷落玉兒。不止是玉兒了,其他愛卿也是如此,朕絕不會因爲愛卿們的母家如何便遷怒愛卿們。當然朕也希望在朕和家人之間,衆位愛卿都能保持中立。”
趙玉澤甜甜地一笑:“玉兒知道了,玉兒一定不讓陛下爲難。”
安瀾也笑道:“臣侍們一定會的,陛下放心吧。天也不早了,臣侍有身孕,陛下看今日讓哪位弟弟服侍,不如早些回紫宸殿歇息吧。”
明帝笑了笑道:“皇后這麼快就急着趕朕走麼?皇后明日可是要出宮看關撲?”
安瀾一笑:“被陛下看出來了,正是明日要去看關撲。敏君幾個明日也要一起去看。”
明帝點頭道:“皇后看了關撲趁便回趟家裡吧,玉兒、從兒、雲兒、小語你們幾個也都趁便回趟家,代朕問候一下親戚們。瓊兒的母親年前進京來住着了,朕明日派人去傳話,讓瓊兒的父親進宮探視瓊兒。”
安瀾幾個聽了俱是喜笑顏開,紛紛給明帝道謝:“謝陛下鳳恩。”
冷清泉道:“陛下,臣侍明日可以也趁便走動走動麼?”
明帝一笑道:“你想去誰家走動啊?”
冷清泉道:“聽說京城中來了個用劍高手,叫什麼一劍歸塵,臣侍想去跟她切磋一番。”
明帝皺眉道:“一劍歸塵這名號聽起來就是個凶神惡煞,帶上胡芮、周雅幾個人去。”
安瀾催促道:“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陛下到底帶哪位弟弟回紫宸殿啊?”
明帝很隨意地道:“就江卿吧,朕今日還有事要問他,皇后和衆位愛卿都早些休息。”
江澄不由得懷疑自己是聽錯了,直到安瀾吩咐他好生伺候陛下,他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