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好幾天,瞬西連牀都沒法下,好不容易等到可以稍稍活動下手腳,柳疏雨擔心她的傷勢,只准她在屋內靜養,瞬西是個閒不住的人,悶在房裡着實難受,這天傍晚趁着柳疏雨不在,她偷溜出房門,外面陽光已被遮蔽,月亮悄悄爬起,銀白色鋪滿整個大地。她伸了個懶腰,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一個飛身來到了自己屋的房頂,出乎意料的是,夜幕下,早已有一個身影躺在那裡。
“我們的任二公子怎麼也到房頂上來了?”瞬西笑嘻嘻地在他旁邊坐下。
任雲舒盯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了夜空,“休息,你傷還沒好怎麼出來了?”
“我已經被悶在房裡好幾天了,再不出來透透氣都要憋死了,你幹嘛不在你自己幽居的房頂上躺着,反而到我這來了?”她話語之中帶着一絲得意。
“從這裡仰望星空,不知爲什麼,比在我那看到的星星更多。”
瞬西雙手抱頭也躺了下來,“是更有人情味兒吧。”
任雲舒微微一笑,“隨你怎麼說。”一陣急促的沉默後,他說道:“如果你願意,給我講講你的事情吧。”
“其實我也不記得我在任府度過的日子,我知道的事情大多是從我一個朋友口中聽來的,我失憶了。”
任雲舒一怔,“失憶?”
“嗯,我是個孤兒,從小被自己的父母賣到了青樓,幸運的是我逃了出來,逃跑路上遇到任家的人救了我,從此我就在任府做丫環,再後來因爲進入了你大哥的寢房,被桃姬下獄毒打,扔到了亂葬崗,被救起後我就失憶了。”
任雲舒想起些了什麼,忙問道:“你到任家時幾歲?”
“應該是八歲。”
任雲舒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原來這緣分早在十年前就已親手種下,瞬西見他怪怪的,問道:“你笑什麼?”
任雲舒取下腰間玉佩,遞到瞬西手上,“送給你。”
瞬西藉着月光仔細審視了玉佩一番道:“這個一看就很貴,再說隨身玉佩哪能隨便送人,那是有特殊含義的,只能送給心愛……”
“我知道。”任雲舒笑着打斷了她,眼裡暈染着柔光,像陽光一樣可以溫暖一切,又像春風般輕拂萬物。
瞬西的臉滾燙滾燙的,一定紅得像猴屁股一樣,笑道:“解月夕知道了應該會生氣吧,不知道又要怎麼對付我。”瞬西想到這裡,低下頭,“話說她可是江湖第一美人,又是解家小姐,和你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而且她已經是你的未婚妻,你們註定要結婚的不是嗎?”
任雲舒輕輕挑了挑眉,“吃醋了?她是我爹選的,不是我選的。”
“我纔不會吃醋呢。”瞬西扭過頭去,視線隨意一掃,聽雨軒外面的假山背後,竟有兩條黑影竄動,再仔細一看,那黑影竟抱作一團。
“那好像有兩個人,我猜他們應該在幽會。”瞬西說道。
沒聽見迴應,瞬西轉頭看向任雲舒,任雲舒已經飛身下去,無聲無息地直徑朝假山走去。“你也管太多了吧!”瞬西也趕緊跟了上去。
瞬西跟過去,見任雲舒遠遠注視着那兩條黑影,她走上前去,順着任雲舒的目光望去,黑影似乎是聽到了聲響,放開了對方,也朝他們看過來,四目相對。
瞬西瞪大了眼睛,“疏雨,離人,你們?”
柳疏雨滿臉緋紅,輕輕說道:“瞬西,任先生,可以不把我們事情告訴別人嗎?我和離人以後不會再單獨見面了。”
“當然不會說出去。”瞬西見任雲舒一本正經的樣子,擔心他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立馬搶先回道。
四人來到湖心亭中坐下,瞬西見離人和柳疏雨愁眉不展,問道:“你們倆怎麼了?不用擔心,我和任雲舒一定不會說出去的,對吧?”瞬西一邊說一邊用手肘碰了碰任雲舒。
柳疏雨搖搖頭,“我們並不是擔心你們說出去。”
任雲舒見那二人狀態不對勁,“柳疏雨,你剛纔爲何說以後不會和離人單獨見面了?”
“我和離人兩情相悅,但是我們最終是無法在一起的,長痛不如短痛。”柳疏雨的眼角溼潤起來,離人拿出手帕幫她輕輕擦拭。
瞬西疑惑道:“爲何不能?因爲身份有別?”
任雲舒說道: “柳疏雨是柳家長女,離人雖說不是世家的嫡親,但也是荊家的首徒,身份上應該問題不大。”
柳疏雨和離人對視了一眼,離人點了點頭,柳疏雨會心一笑道:“今天我說的話,你和任先生務必要保密,對別人半個字都不能泄露。”
“嗯。”
柳疏雨吸了一口氣,這個秘密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沉重,“其實我並非是柳東海的親生女兒,更不是人人羨慕的柳家大小姐,我的親生父母是柳家的下人,柳東海的兒子柳風眠比我小三歲,自出生就患有腿疾,不得行走,所以我常常去他房裡陪他聊天,在我七歲的時候,我的父母外出辦事被賊人殺死了,在柳風眠的請求下,柳東海收養了我,改名柳疏雨,對外宣稱找到了自己失蹤多年的私生女。”
“這樣看來,柳東海倒是個不錯的人。” 瞬西喃喃道。
“是嗎?一開始我也是這樣認爲的,可是收養我不久後,他就露出了真面目,原來他之所以收養我,是希望我成爲柳家的童養媳,但這樣的媳婦是永遠也不會娶的,只是滿足他兒子生理上的需求罷了。”
“爲什麼不讓他兒子正大光明地娶你呢?”
柳疏雨自嘲地笑了笑,說道: “瞬西,出生越是高貴的人,越是在意身份,即使柳風眠是個殘廢,柳東海也不會讓自己的獨子娶一個下人的女兒。柳風眠是個好人,自我父母去世後,他希望我能過得好點,所以一直請求柳東海收養我。柳東海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我,但又礙於面子,所以就順水推舟應了兒子的要求,一是樹立他在柳風眠心中高大的父親形象,二是這樣可以讓我照顧柳風眠一輩子,做他的姐姐,在他有需求時,做他的情人,一直到他結婚爲止。”
“豈有此理,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瞬西憤憤不平地說道。
“長大後,好幾次晚上,柳東海都將我關在柳風眠的房裡,要求我和他圓房。”柳疏雨想起第一次柳東海將他關進柳風眠房間的場景。
柳東海滿臉笑意地拍着柳疏雨的肩膀, “疏雨,今晚,就是你報恩的時候,我要你主動獻身於風眠。”
“可是……風眠一直把我當姐姐看啊。”
“放心,風眠是喜歡你的,去吧,明天我會派人檢查牀上的白手帕。”柳東海說完,容不得柳疏雨拒絕,就把她推進了房間,鎖上了房門。
柳風眠躺在牀上,見柳疏雨進來,溫和地說道,“姐姐,你來看我?”
柳疏雨臉色慘白,一字字道:“我……我今晚睡在這。”
柳風眠笑了起來,他的眼睛乾淨而又純粹, “睡這?我這裡可沒有多餘的牀給我的好姐姐。”
“風眠,你喜歡我麼?我說的是對女人的喜歡。”
柳風眠怔了怔,緩緩吐出兩個字,“喜歡。”
柳疏雨沒有說話,開始解開自己的腰帶,脫下自己的衣服,衣服滑落在地,她的眼淚無論怎樣都無法忍住,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柳風眠別過頭,不知所措,“姐姐,你……你這是在做什麼?住手!”
柳疏雨披上外衣,坐到牀邊,把柳東海的事情講了一遍,柳風眠深愛着柳疏雨,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個殘廢,配不上柳疏雨,更不想耽誤她,可是自己的父親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他抱住了哭泣的柳疏雨,吻了吻她的額頭,“不要怕,我會和你演戲騙過我爹的。”說完,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了柳疏雨帶來的白手帕上。
“那你和柳風眠圓房了?”
瞬西的話打斷了柳疏雨的思緒,她搖搖頭,哽咽道:“後來,柳風眠總是咳嗽,總是有氣無力,大夫也診斷不出他具體得了什麼病,只怕是活不了幾年了,可柳東海告訴我,若柳風眠死了,就算我們沒有成親,我也必須守寡一輩子。”
瞬西聽到這裡火冒三丈,一拍桌子道:“簡直沒有天理了,那你怎麼不逃啊?”
柳疏雨冷笑道:“逃?柳家勢力那麼大,我一個弱女子往哪裡逃?再者,雖然柳東海可惡,可沒有他我可能已經餓死了,柳風眠也一直對我不錯,柳家有恩於我,我又怎能不報呢?天意弄人,誰知我會在這裡遇上離人。”柳疏雨和離人互相對望着,含情脈脈。
“那你爲何會來書院?照你的說法,柳風眠沒多少時間可活了,柳東海這麼愛兒子,爲何不讓你用這時間多陪陪他?”任雲舒語氣平靜,好像只是聽了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般。
瞬西附耳對任雲舒說道:“你怎麼回事呀?你的這個問題就像是在懷疑她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樣。”
任雲舒似笑非笑地看着瞬西,好像在說:看來你也有這種感覺。
柳疏雨卻不以爲然,“任先生果然心思縝密,其實我來書院也是柳東海授意,因爲柳東海不僅愛兒子,同時也醉心於武功,想要成爲天下第一。”
任雲舒不解,“天下第一和煙雨書院有什麼關係?”
“十八年前,傳聞武林第一高手凌蕭瑟愛上了魂落門聖使陌塵,陌塵爲他盜走魂詛劍後,這二人一起私奔到了煙雨山,投奔了凌蕭瑟的好友歸山老人,魂落客也正是因爲魂詛劍丟失,纔在奪天之戰中失敗。魂落門被剿滅後沒多久,歸山老人對武林公佈了消息,陌塵因病亡故,凌蕭瑟殉情,並且拿出了斷成碎片的魂詛劍,聲稱此劍在打鬥中已毀,從此江湖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柳東海懷疑魂詛劍並未被毀,而是被歸山老人藏了起來,據說這魂詛劍削鐵如泥,嗜血若渴,柳東海認爲如果他能得到魂詛劍,實力大增,成爲天下第一指日可待,所以派我前來調查線索。”
“柳東海爲何懷疑魂詛劍沒有被毀?”任雲舒問道。
“我只是聽他說這劍不同於普通佩劍,不會像普通佩劍那樣容易毀滅,鍛打火融等方法都沒有用,打鬥中斷成碎片就更不可能了,至於他怎麼知道這些消息不得而知。”
瞬西問道:“柳東海怎麼想的,這種有風險的事情竟然派你這個女子?”
“一來煙雨書院歷年來入學的多是各世家的嫡親或者首徒,柳東海生性多疑,連他自己的首徒也信不過,如果是他首徒找到劍,有可能不給他,而他知道我沒有那樣的野心,二來我沒有什麼背景,只能依附於柳家,聽命於他,好控制,三來正因爲我是女子,武功又不高,所以大家對我的防備心也會降低,反而更容易套出線索。”
又是十八年前,又是魂落門,任雲舒隱隱覺得十八年前的奪天之戰似乎沒有那麼簡單,他問道:“那你可找到什麼線索?”
“沒有,我只是有些懷疑後山,不過我試過幾次,根本沒有辦法深入腹地,應該是設了陣法阻止外人進入。”
瞬西望着任雲舒打趣道:“你是不是也想成天下第一啊?”
“天下第一我沒什麼興趣,但此等名劍哪個習武之人不心動,不想親眼見上一見呢?”
瞬西問道:“那你和離人之後準備怎麼辦?”
“除了分開,你覺得我和離人有別的選擇嗎?”柳疏雨苦笑了一聲。
回到聽雨軒,瞬西心裡很不是滋味,明明那麼相愛的兩人卻必須分開,疏雨這麼好的女子無法被正大光明迎娶,卻要守活寡,一切都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