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喝了半杯便停了下來,“找你的回憶?”這句話古怪的話在她聽來更像是對她的某種諷刺。
“你好像找錯地方了。”
“不。”林佩珊眼神空蕩的掃量着周圍,每一處細節都在刺激着她的回憶的神經,“你一定還記得,我曾經來過這裡。”
“是的。”
“那天我喝醉了,然後就遇到了一個男人。”
丁香秀眉微蹙,心頭一陣難言的刺痛,艱難的點了點頭:“是的。”
“他是不是叫葉承歡?”
丁香再也無法忍受:“林小姐,你到底想說什麼,如果你是來向我宣戰的,那麼請你直接一點,我真的受不了你這樣。”
林佩珊咬着嘴脣沉默片刻,“我想你一定是誤會我了,我來找你只是想了解一些關於葉承歡的事。”
丁香冷冷的道:“別告訴我你已經把他忘了。”
“是的,我……我的確不記得他了,我……”女人糾結的用手指絞纏着自己的頭髮,“關於他的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記得了。”
“你說什麼!”丁香察言觀色,對方真情流露顯然不是僞裝,可要她如何相信,“如果你不記得他,爲什麼還記得我,爲什麼還記得這間酒吧?”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除了他以外,別的事情我都記得。”
聽到這兒,就連丁香都感到匪夷所思,“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不是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嗎?”
林佩珊默默的垂下眼瞼,“我也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總之我希望能從你這裡得到關於他的事情。”
丁香慢慢收回目光,“看來你沒有騙我,你也沒有必要騙我,只是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我們會在今天坐在一起討論同一個男人。”
“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都完全沒有印象,所以你也不必介意什麼,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是誰。”
丁香淡淡一笑:“他很愛你,也很愛我,我甚至一度以爲他愛我更多一些,但後來我才發現,原來他真正愛的人是你,對我不過是喜歡罷了。真是沒想到,他那麼愛你,爲你做了那麼多,到頭來關於他的一切都被你的記憶清零。葉承歡啊葉承歡,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林佩珊憂鬱的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所以我纔來找你,請你幫幫我。”
丁香怔怔的看着對方,昔日那個霸氣的女總裁此時竟像個可憐的小女孩般求助自己。
女人和女人之間除了羨慕嫉妒恨之外,還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憐憫。
事實上,此時此刻,丁香的一下子覺得這個女人好可憐好可憐,她就像一個丟了自己最心愛的布娃娃的小女孩一樣,苦苦的向路人詢問是否曾經看到過。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忘掉自己心愛的男人更值得憐憫的呢?
“你想要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該怎麼說呢?”丁香若有所思的道:“他是一個迷,一個你永遠都猜不透的迷,他是一杯酒,一杯值得你用一生細細品味的酒,他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就算他不在你身邊時,你也會感覺他就在你的身邊,喝一口酒,抽一口煙,用迷一樣的眼神打量你。當你被他的眼神打動,想要去擁抱他、親吻他的時候,他只是彈彈菸灰,然後轉身走掉。”
丁香出神的講了起來,從他們倆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相識開始,將他們之間經歷過的種種過往毫無保留的講了出來,林佩珊認真的聽着,從沒放過一個字,情緒隨着丁香的講述波瀾起伏。
說着說着,丁香眼裡滿是淚光,“是的,我愛他,我曾經以爲我愛他勝過愛我自己,可是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原來我愛他並不如愛我自己。
那一天,也是在這間酒吧,說不清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了,他還是那麼開心的和我喝酒聊天,我們還是像熱戀中的戀人一樣親暱。
可是,我隱隱的感覺到我們之間有了一層疏離感,那層感覺就像窗戶紙那樣單薄,卻很難捅破。
當我說話的時候,他還是那麼專注的看着我,彷彿他的眼裡只有我一個人。
我感覺我們之間只是有些誤會,而那些誤會並沒有減少他對我的感情。
可是,當他覺得我想利用他達到我的目的時,我們之間的一切都轟然倒塌,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來過……”
說到這兒,丁香一口氣喝了三杯酒,這才續道:“那一次讓我刻骨銘心,讓我的心像被人掏走了一樣。
我每天都會對着鏡子問自己同樣的一個問題:他爲什麼要拋棄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是那麼愛他,可他爲什麼說走就走了呢……”
她突然一把將桌上的酒水掃落在地,趴在桌上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林佩珊呆呆的看着這個女人,作爲女人來講,她可以理解這個女人的感受,但她又有些不理解,一代叱吒風雲的黑道梟雄,居然會爲了一個男人哭得好像失戀的青春期女生。
她一方面不敢相信丁香說的那些故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樣的男人,但她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信,因爲如果沒有那樣的男人存在,丁香也不會哭得這麼心碎。
她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唯一不多餘的就是遞給對方一張紙巾。
丁香接過紙巾抹去眼淚,看着紙巾出神的道:“每次我哭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就好像他永遠爲了準備女人哭得時候送一張紙巾似的,但我知道,他不是一個心細如髮喜歡用紙巾討好女人的男人,能得到他紙巾的一定是他在乎的女人。”
林佩珊皺着眉頭,小心翼翼的問道:“那麼,你到底是不是一直在利用他呢?”
丁香揚起臉來想了很久,“我可以對天發誓,那時的我真的不認爲我在利用他達到我自己的目的,可是自從那天他走了之後,我捫心自問了很久,那段時間我再也沒有過問過江湖任何事情。
我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後來在我冷靜下來之後才發現,那時的我昏了頭了。林小姐,你是個事業心很重的女人,你的事業心在商場,而我的事業心在江湖,也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都有着強烈的不服輸的意志,你的意志是把生意越做越大,而我的意志則是把我的社團越做越強。
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那種有野心的女人,野心和權力讓我越走越遠,我覺得我愛他,所以我覺我的男人理所應當爲我做事。
可是,隨着我的社團越來越大,我的野心漸漸超越了對他的感情,冥冥中彷彿有一種邪惡的力量在支配我,讓我不斷的不擇手段的朝着自己心中越來越遠的目標無限挺進。
當時我不覺得怎麼,但現在想來,我確實利用了他,我傷了他。
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走到後來一統江湖的地步,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達到心中的目標,可是正因爲有他的幫助,我的野心居然無限膨脹,以至於到後來我覺得自己可以無所不成。
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他一次次幫我,一次次爲我做事,根本就不是爲了幫我實現什麼目標,而是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因爲他願意爲我做那些事,他喜歡我,他願意爲我做任何事。
現在我才明白,他並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我自己,包括他後來對我絕望也是因爲我自己。”
丁香的面色漸漸柔和起來,她又喝掉了三杯酒,望着虛空臉上帶着甜笑說道:“假如我現在看到他的話,我可以驕傲的告訴他,我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丁香了,我退出了我的社團,我退出了江湖,我再也不在乎那些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哪怕明天我就會被仇家殺死,我也心甘情願。
我現在至少有了一份穩定的品酒師的工作,白天品酒,晚上回到我的酒吧。
以前,我總會用我的品酒功力來檢驗我的調酒師調酒的功力,但現在,我只享受一種酒。
那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葉承歡親手調過的‘處女’。
我每天在夜幕降臨時都會回到這裡,回到這裡後我都會要一打‘處女’,然後慢慢的品味着看着門口,等待着出現奇蹟,或許能出現他的身影。
林小姐,你也許會覺得這麼做很愚蠢,但我很願意這麼做下去,哪怕永遠都看不到他,哪怕永遠都這麼等着他回來。”
說到最後,丁香臉上泛起幾絲柔情,她的目光專注的看着門口,就彷彿那個男人正推門而入。
林佩珊不知已經審視對方多久,但曲終人總是會散的。
她慢慢站起身來,“謝謝你,丁小姐,你肯告訴我這麼多你們之間的事情。”
丁香揚了揚手裡的酒杯,然後一口將酒液吞掉,隨後她的眉頭皺了一皺。
顯然,她在學那個男人喝酒的方式,但她畢竟還是學不來。
可她還是那麼頑強的堅持着自己的初衷,哪怕將來喝到喝一口酒就吐一口血的地步。
林佩珊默默彳亍着轉過身去,剛要走就聽丁香說了聲:“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他還會回來,但我會就這麼一直等他。林小姐,我已經把我們之間的事都告訴你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他的事情了吧。”
林佩珊沒有回頭,因爲她的眼裡已經充滿淚水,“丁小姐,我勸你別等他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丁香舉杯在空,遲遲難以送入口中,她呆呆的看着那個不速之客出了酒吧,耳邊反反覆覆的重播着那句話。
許久,她將手裡的酒一口喝乾,然後又吞着眼淚端起了下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