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她終於回到了家裡,推開吱呀作響鏽蝕的鐵柵‘門’,小院子裡寂靜而雜‘亂’,院子裡堆着一大堆‘玉’米‘棒’子,還有一些攤開來晾曬的葵‘花’片子,堆的滿滿的,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她從葵‘花’片子上踏過去,回到久違的土屋裡,母親安安靜靜地躺在炕上,好像睡着了,屋子裡非常凌‘亂’,飯後還沒有洗的碗筷‘亂’堆在竈臺上,地上堆着一些做飯剩下的柴草,到處佈滿灰塵,她輕輕‘摸’到母親旁邊,探頭看了看母親,母親臉對着牆壁側身躺着,睡得很熟,眼角還有淚痕,她想母親一定是因爲弟弟輟學的事,整晚未眠,太困了,所以才睡的這樣熟,她最瞭解母親的個‘性’,非常要強,弟弟輟學她一定接受不了,一定流了不少的眼淚,一定自責難過了許久。。шщш.㈦㈨ⅹS.сом 更新好快。

她悄悄地坐在母親頭側,想動手幹活又怕驚醒母親,她痛惜地看着躺在炕上那個瘦骨嶙峋的身體,母親已瘦的只剩皮包骨頭,眼窩深陷,倆頰乾癟塌陷,如果沒有那層蠟黃多皺的皮‘肉’包裹,簡直就像個骷髏,她痛苦地把頭別過去,她不忍心看到這個樣子的母親。在她童年的記憶中母親很美,她的身材,長相酷似母親,母親曾經也像她一樣嬌‘豔’嫵媚,然而,困苦磨難和病痛的折磨,使母親的美貌早已不復存在,早已消失殆盡。

她記得母親脾氣急躁,剛正不阿,非常嚴厲,溫柔的時候非常慈愛,小時候她很依戀母親,每每出去回來看不見母親便會覺得不安而失落,母親曾經是她的天。

她記得年輕時候的母親幹起活來總是雷厲風行,有條不紊,屋子也收拾的乾乾淨淨,東西擺放的井井有條,幹不完活絕不肯休息,晚上躺在炕上常常疼痛難受的忍不住**,疼的受不了時便拔罐,她經常睡起一覺來,看見父親還在爲母親拔罐,拔罐不湊效便吃一片鎮痛‘藥’,其實那個時候母親的病情已不輕了,只是她在堅強地扛着,扛着,終於扛不動了。

天‘色’向晚,暮‘色’來臨,她聽到遠處的大路上農人們收工回家的聲音,四輪車圖圖圖的噪音,羊兒咩咩的叫聲,孩子的哭鬧聲,媽媽們的吆喝聲,清寂的小村莊頓時沸騰起來,躁動起來,熱鬧起來。

哦,到了該吃晚完飯的時候了,弟弟和爸爸也快回來了。母親動彈了一下,突然醒了,突然看見她坐在她身側,似乎驚了一嚇,隨後‘激’動地嘴角‘抽’動着,想說什麼,卻又艱難地說不出來,倆行渾濁的老淚從深陷的眼窩裡流下來,不停地流下來,她想伸出手來‘摸’‘摸’‘女’兒,可惜手已不聽使換,她痛苦地‘抽’搐着,想要掙扎着坐起來,可是她再也坐不起來了,那個軀體再也不聽她的意識的驅使了,她放棄了,無奈地躺着。

母親的健康急劇而下,在延挨時日,她看着母親這個樣子,心裡痛的猶如萬箭穿心,她極力抑制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過去扶起母親讓母親靠着牆半躺着。

她拿起母親的手,在手裡撫‘摸’着,這雙手蜷曲着,在多年以前就不能完全伸展,這雙手瘦小粗糙,佈滿老繭,青筋暴突,關節個個變形腫大,她把母親的手放在臉頰上,臉頰扎扎的像一把挫子在挫着,她再也忍不住淚水,滔滔的淚水奔涌而下,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下來,流到母親的手上,母親也已淚雨滂沱,她綴泣着說道,媽媽你放心!說完她再也說不出話來,臉埋在母親的手上嗚咽着。

後來父親和弟弟回來了,她止住了哭泣,他們拉了一車‘玉’米‘棒’子,弟弟在外面卸車,爸爸急迫的大踏步走到屋裡來,看到了她,略顯得意外,看到她們滿臉淚水,他一臉的悲傷,默默地看了她們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又出去和弟弟卸車去了。

她動手收拾屋子,開始做飯,他們都默默地幹着活,屋子裡死寂一般的靜默,他們誰也不想多說一句話,生怕一開口就會把埋藏在心底的苦痛泄‘露’出去,他們都禁錮在各自的痛苦中,咂‘摸’着痛苦的滋味。

晚飯後她想找弟弟聊聊,可是弟弟累得一頭倒在炕上,根本不想說話,爸爸蹲在屋‘門’口外‘抽’煙,‘抽’完煙,從櫥櫃裡拿出

半瓶二鍋頭來獨自綴飲。

晚上,她躺在炕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 她想起她曾經有個願望,在那個金‘色’的秋天裡,生活充滿了希冀,她滿懷豪情地許下過一個願望,她要母親享福,可是那個輕飄飄的無力的願望落空了,她還許下過一個願望,她甚至爲此發過誓言,她要代替母親照顧弟弟,她要實現母親的願望,然而,這個願望也落空了,她痛苦地在心裡捶‘胸’頓足,自責不已,是她自不量力,空許願?還是殘酷的生活一直在捉‘弄’她?

她怎樣才能強大到壓倒這殘酷呢,她困‘惑’不解,她找不到答案,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虛弱無力像一片黃葉隨風飄‘蕩’,而巨大的痛苦像山一樣壓下來,壓下來,它來自四面八方,它無孔不入,她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幾乎要窒息,幾乎要被吞噬,她感到絞心的疼痛,她想繳械投降,她無力反抗,任由懦弱的淚水一滴一滴流到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