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她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身體隨着車子顛簸搖晃,迷迷糊糊中耳畔不停地迴響着到車廂裡吵雜的喧鬧聲,不過這並不影響她睡覺,她實在太困了,身心疲憊,她在半醒半睡之間做着夢,她經常失眠,睡着也老是做夢,這一會兒短暫而不踏實的睡眠,仍然被夢境纏繞,她夢見自己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奔波在曠野裡,周圍是鬱鬱蔥蔥沒膝的野草,她在一望無際的野草地裡尋覓成仙的小草,她渴望能夠化作一隻小鳥無拘無束地放飛在廣闊無垠的天際裡,她經常做這個夢,反覆做這個夢,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爲什麼會經常做這樣的夢,也許是她的潛意識在作怪吧,一會兒,她又夢見自己去送禮,喬書記沒有在家,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她緊張地結結巴巴,語無倫次,焦急的反覆解釋自己是誰,面前模模糊糊的立着一個女人,倚在門框上,攔住她不許她進去,恍惚中彷彿是喬書記的夫人,彷彿是表舅母,又彷彿是表舅母那個蓬頭亂髮的姐姐。

她見過喬書記的夫人,在本鎮交流會上,鎮裡專車接送領導們的夫人來這裡趕交流。那是一個高大健碩的女人,腰粗的像水桶,滿身橫肉,臉色看起來細膩咣白,一望就知道是經常做面膜保養的,臉上敷着高級的脂粉,但依然掩不住滿臉的皺紋,走起路來腰板挺直,頭總是昂的高高的。

那個女人粗俗跋扈,高傲囂張又有點頹靡的神經質,對那些小心翼翼獻媚的人,她愛答不理地用眼角斜睨下去,本着面孔,從喉間漫不經心的發出幾聲輕哼。在這個高大的女人面前,在她盛氣凌人,咄咄逼人的審視下,她不自覺地覺得自己矮了一截,矮了一截,她膽怯地擡頭望着她,怎麼都解釋不清楚自己是誰,爲什麼要來這兒,她焦急無奈,惶惑不安,沉重的自卑感和清高冷傲的個性在這一刻,在同一個軀體裡激烈地搏鬥着,她渾身戰慄着,想要逃離,逃離,趕緊逃離。忽然腦袋不知怎麼捱了一下,生生的疼痛,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原來是腦袋撞在車廂上,左額磕的生痛,她清楚的明白自己剛纔是在做夢,可是夢中的一幕仍心有餘悸,仍驚懼不安。

腦袋還是昏昏沉沉,鈍痛沉悶,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擡腕看了一下表,九點鐘了,她睡了三個來小時,再過一個多小時就到縣城了,她朝車窗外望出去,外面一片荒涼,到處是光禿禿的沙丘,一股股旋風旋起黃塵像陀螺一樣移動旋轉着,到處黃塵瀰漫,蒼茫的荒野上零零星星點綴着幾叢沙棘,和幾棵沙棗樹,紅色小沙棗綴滿枝頭,遠遠望去紅豔豔的一片。她想起小時候經常領着弟弟,妹妹去村子東頭大概距離村子三四里地的一片沙棗樹林裡打沙棗,那是初冬時分,這片沙棗林裡已不知被多少個孩子光顧過,能夠夠得着的沙棗早已被連枝子扯掉了,只剩下懸在高高的枝頭上,又大又紅結的又密的沙棗,弟弟像個機敏的小猴子,爬在高高的樹杈上,拿一根長棍,兩隻腳使勁攀住樹杆,兩手輪替着捶打樹枝,那些紅色的小棗像冰雹似的噼哩啪拉從頭頂落下來,她站在樹下看着爬在高高的枝頭上毫無懼色,還不時衝她扮着鬼臉逗她的弟弟,又驚又怕又喜,不停地喊,小心點!小心點!弟弟只是笑嘻嘻地捶得起勁兒,妹妹在下面蹦蹦跳跳地揀沙棗,他們把身上所有的衣兜都裝得鼓鼓囊囊的,高高興興歡蹦亂跳的回家,那時候是多麼的無憂無慮,多麼的快樂,可是隨着年齡逐漸的增長,快樂卻一點一點的減少,她想起弟弟,不禁又悲從中來,心裡錐心的痛。

晚秋的豔陽高照,陽光透過車窗玻璃照射進來,灼熱刺目,乾燥而毫無生氣的荒野令人疲憊而焦灼,她拉上車窗上的窗簾,凝望前方,腦子裡不停地回想剛纔做的那個夢,那個夢促使她繼續思索那件她逼迫着自己而爲的“大事”。她想,這趟班車到了縣城是十點多鐘,距離經過她家所在的鎮的最後一趟班車,中間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她可以利用這段時間逛逛菸酒店,多逛幾家店,衡量一下價格,還要留心不要買上假貨。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她要趕在中秋節前把禮物送出去。

下了車後,她便迫不及待地打車去了縣城那個非常有名的“菸酒一條街”,路上,的哥笑嘻嘻的說,今天你是我載的第五個去這條街上的客人了,是不是要買禮物送人?的哥眨着狡獪的眼睛問道,不待她回答,又自顧自說道,你是買菸還是買酒 ?這裡的店鋪我都熟悉,我知道有幾家店鋪信譽特別好,老闆人很誠實,保證是真貨,如假包退包換,絕對按你的意願來,如果你買了東西不滿意,或者沒送出去,還能退錢退貨,還能多開**報銷呢,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下,熟人是可以打折的,如果你自己去買,實話告訴你,每家店鋪的價格基本一樣,你絕對講不下價來。

的哥嘻嘻哈哈,滔滔不絕地自顧自說着,完全說中了她的心思,她小心翼翼地保密着的事情,被的哥這麼**裸地堂而皇之地說穿,她心生幾分不悅,感覺像脫光了衣服被展覽一樣,一覽無遺,頓時紅了臉,冷冷地說道,你憑什麼認爲我是去送禮的,你平時都是這麼武斷?

哈哈,的哥無所謂的笑了一聲,笑聲裡明顯的不信任,然後說道,哼!不是去送禮的誰打車去那個地方?普通人誰消費的起那個地方的菸酒?三塊錢一包的煙還要講半天價,三塊錢的打的費,臨下車還要講價少給一塊,呵!他們那一塊錢,可金貴呢,要拜成幾瓣來花呢!嘿嘿,的哥又狡獪的笑道,不過你們這錢給的爽快,我們盼望着過節呢,一過節我們的生意就好。

呵呵,她冷笑一聲說道,爲什麼我們的錢就給的爽快?我們的錢不是錢?我們的錢是颳風逮的?

的哥";哈哈哈!";的一聲大笑,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的哥又道,哼!誰拿自己的錢送禮啊?誰肯掏自己的腰包送禮?哼!過後還不是想方設法把送禮的錢給賺回來?

她冷哼了一聲,想起自己半年的工資就這樣白白地拱手送人了,心裡着實的心疼。

她冷笑着對的哥說道,那麼爲了證明我不是去送禮的人,今天只能給你倆塊錢的打的費了,的哥,嗨嗨笑了笑,說,看你也不像是個賴賬的人。

她又說道,你這麼熱情的服務,是爲了什麼呢,恐怕不是因爲你很熱心的原因吧?

的哥笑了笑坦然道,不瞞你說,我們給老闆介紹過去一個客人,是有點提成,不過不多,一包煙也就是幾毛錢的提成,不過,你放心,絕對貨真價實,我們不做一錘子買賣,我們還有回頭客呢。

一會兒,車子到了那條街上,她掏錢付車費,的哥腆着臉嘿嘿笑道,怎麼樣,考慮的怎麼樣,用不用我幫你?

她沒好氣的說道,不用!我是來找人的,不是送禮的!

的哥尷尬地笑了笑,開車揚長而去。

她看着的哥走遠,纔開始進入店鋪,一家一家的逛,心裡一邊想,自己怎麼撒謊都不臉紅了?

這是一條南北走向的街道,大約有三百多米長,街道倆旁都是菸酒店鋪,每個店鋪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名貴菸酒,琳琅滿目。逛菸酒店的人很多,熙熙攘攘,一點都不亞於成衣市場。

她逛了幾家店,的確如的哥所說,同一種煙幾家店鋪的價格都一樣,老闆的承諾也差不多,送不出去,可以退錢退貨,她也分辨不出真假,有點後悔沒聽的哥的話了,或許經的哥介紹一下,還真能給打點折呢。

她轉了一圈下來,心想等買的時候再說吧,現在也只能是問問價錢,她瞅了一個看起來實誠的胖老闆多聊了幾句,老闆看她誠心要買,略鬆了鬆口,說你買的時候可以給你打點折,不過,我們這是正品,打的折扣多了,不一定是真貨,你記住了什麼時候都是一文價錢一文貨。她拿起一盒軟盒中華煙來仔細嗅了嗅,胖老闆看着她疑惑的目光,點着頭,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的東西絕對是真貨,我們可以給你開**,假貨你可以拿着**到菸草公司告我們,末了,小聲詭秘地說,你想多開點也行。

她笑了笑說,你能給我打幾折?

老闆笑了笑,很是勉強地說,最低也就八五折,你要是開**我們還多交一份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