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葭葭頭一回看到如此複雜的醫修之術,大抵也是崑崙醫修的精髓所在,原先葭葭是想要退避的,但是在看到她轉身準備離開的動作時,陳華軒真人突然開口了:“不必避嫌,守着吧,莫要讓什麼人打擾了”。
葭葭見狀,連忙應道:“是。”道的傳承一向是最重要的,她再傻也知道陳華軒的醫道一定是崑崙最核心的隱秘之一,若是這些隱秘一早便流傳到外,那陳華軒的弟子又怎會只有長春子一個。醫修如此稀少,除卻此道特殊,極少有人願意鑽研此道之外,也與它的神秘、傳承與難度脫不了干係。或許陳華軒是對自己的醫道有絕對的自信,相信葭葭便是看了,也看不出什麼來,又或許是信任葭葭,相信她不會外傳,總之陳華軒並未避諱她,葭葭也因此有幸見到了傳說中崑崙醫修最神秘的所在。
她對長春子並不陌生,崑崙修士但凡有個三長兩短,便喜好成天往長春子那裡跑,小到皮外傷,大到走火入魔的內傷,長春子都會看,即便脾氣不好,轟了不知多少修士,但到頭來,崑崙有八成的修士都受過長春子的看治。
其實醫修一脈,與煉丹走的很近,畢竟很多救人的丹藥便出自煉丹師的手中,但再如何厲害的丹藥也不一定能夠救治百傷,丹藥與醫修出神入化的能力纔是其中精髓所在。
傳聞已幾百年不曾動手醫人的陳華軒此刻正雙指按在蕭白夜的肩胛之處,掌心之處的蠅頭古篆若隱若現。十幾萬年傳承的神秘醫道,便是葭葭再如何的天縱奇才,也不是一時半刻便能看明白的。她所能感覺到的,不過是陳華軒手中醫道那所傳承的東西。
瑩瑩的綠色在蕭白夜體內行走,躺在牀上的蕭白夜似是極爲痛苦,正皺着眉掙扎着什麼。不過即便如斯痛苦,掙扎之下有些猙獰扭曲,但現在的蕭白夜臉色還是比先時躺在牀上要好了很多。
不過一個時辰的光景,陳華軒額頭汗如雨下,收回了手:“明日再來,我這裡有一顆養心丹,你喂他服下。”
提到養心丹三個字,葭葭一個激靈,反手取出一枚養心丹,遞給陳華軒:“我這裡也有一顆,就用我這一顆吧!”
陳華軒是個做事極爲細緻的人,接過葭葭手中的養心丹看了一看,才遞還給她:“嗯,喂他服下吧!”
葭葭依言將養心丹遞到蕭白夜的脣邊,捏住喉口,手下微微一拍,就讓蕭白夜吞了下去。
眼見蕭白夜吞下有那顆丹,神色安寧了不少,葭葭愧疚不已,嘆道:“我應當早一些讓他服下的,否則也不會叫他痛苦那麼久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旁擦汗的陳華軒聞言,卻是打斷了她的話:“幸好你沒有早一些讓他服下養心丹,若是提早吃了,養心丹養住了丹田,也護住了心脈,讓修士之體趨於穩定,反而叫我不好查探如何下手去醫治,更有甚者養心丹也是丹藥,有丹毒也有藥性,若與體內之傷相沖,難免會造成誤診。有時候這等重傷的修士,你莫要去動他反而比自作主張喂他服下東西更好。”
這個道理差不多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葭葭自也明白,些微露出尷尬之色。暗歎好險:她與魏探於醫修之道上並不精通,險些闖下了大禍。
是以得了陳華軒的話,葭葭連忙正了臉色:“弟子受教了,且不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因弟子無知幫了倒忙,那當真是雖死無措了。”
“無事,這世上沒有誰能知曉所有事情的,也沒有萬事俱通之人。”陳華軒說着走到一旁一張斜放的躺榻上睡了下去,“我歇一會兒,你看着他。”
“是。”葭葭應了一聲,才走到桌旁,便聽自陳華軒口中傳來的呼嚕聲,看似是累極了。一個若非累極不需要入睡的高階修士眼下卻鼾聲如雷,葭葭也知這一個時辰的光景恐怕陳華軒當真是耗掉了大半的精力。
這般一想,不僅僅是愧疚,更有種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將桌上的玄燁之星裡頭的靈珠取出了兩顆,屋內調暗了一點,葭葭咬着筆,開始提筆繪圖:六藝龍門會已迫在眉睫,雖說東海二島與蜀山的東西還未現世,但他們早已開始準備了,這與她不同。她不是沒想過借用崑崙十多萬年六藝的傳承,將擅長各道的修士集合起來,傾其所有而布,但是掐掐時日,葭葭放棄了。六藝的融合需要時間的積累與經驗的加成,這世上幾乎不存在六藝皆通的大師,有一道通已是極限了,她連葭葭便是隻通陣法,若強自加上這些六藝他道,反而會不倫不類,陣法是六藝的一種,平州城琅琊樓更是神州歷代陣法師評覈之地,陣法發展一向極盛,此地在某些時候來講並不缺陣法的基石,如何向天下修士體現崑崙的百道爭鋒纔是至關重要的。
落筆,畫下一磚一瓦,筆上所繪的體現,都要借用陣法師的一雙妙手佈置出來。從某些時刻,陣法就是障眼法,無中生有。就像葭葭如今看來甚是簡單的小五行陣法,其中金木水火土對應的五行在陣中體現出來,但是布出這一切的不過是顆陣珠而已,要在陣中體現出這一磚一瓦,並非沒有可能。這等類似幻術的障眼法用陣法也能做到。
她想了多日,或許比不上太多的人,對門派高層的決議有極強的敏感,但是數月的時間已經讓她明白了:門派何以如此看似大方卻倉促的連丁點專業的人手都沒給到她。或許她向門派要求,門派不會拒絕,但此次門派並未讓崑崙精通六藝的老牌世家聽候她的差遣,譬如煉器的薛家,佈陣的陸家等等,這一切或許門派自有主張,她連葭葭是門派的一次大膽嘗試,卻絕對不會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她的身上。這其實是一個極大的難題,或許門派有意考量她到底有沒有進入門派高層的資格,所以,此次任務難度極大。又一筆重重的刻畫在畫紙之上:但她不想放棄,她也想向門派證明,大家都以爲不可能的事情,她連葭葭並非做不到。
何爲奇蹟,大抵就是在所有人都以爲她做不到時,讓衆人真正看到驚豔世人的東西。
沉迷於圖紙之上的葭葭也不知過了多久,察覺到有人向着這邊看了過來,一擡頭,卻見先時還昏迷的蕭白夜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目,向着她與陳華軒看了過來。
愣了一愣,葭葭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走了過來。
蕭白夜並未說話,只是目光在陳華軒與她身邊遊走。
“陳真人果真厲害,不過你能那麼快醒,也是出乎我等的意料了。”葭葭道了一句,卻見躺在牀上的蕭白夜眨了眨眼,斂下目光並未說話。
蕭白夜只知道那一刻他神識混沌,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倒了下去,已察覺到體內飛速的變化,在昏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位蜀山修士驚訝的神色。似乎有些眼熟,他應當與那蜀山修士在哪裡見到過。
他以爲他會就此再也醒不過來,只是沒成想終究還是有人將他從混沌中拉了出來,神識清醒的那一剎那,首先聽到的是陳華軒的呼嚕聲,在他的印象裡除卻崑崙上任掌門重傷不治之時,陳華軒累極倒地仰頭大睡發出過這等呼嚕聲之外,就再也沒有見到他如此累極過。
除卻陳華軒的呼嚕聲,還有一位咬筆冥思的女修,許是遇到了極大的難題,她愁眉不展,咬脣不語,玄夜之星似是被人刻意取出了幾顆供應靈氣的靈珠調低了光線,在昏黃的亮光下,她時不時提筆發出幾聲與紙張輕微的摩擦聲。
就是這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畫面,躺着打呼嚕大睡的陳華軒,與咬着筆冥思苦想的連葭葭,這一刻,不知爲何,他蕭白夜以爲自己早已千瘡百孔,金石難動的心底被戳中了一塊極柔軟的地方,就這麼看着那二人看了許久,直到冥思苦想的連葭葭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站了起來,走了過來:“想來你的淬體相當不錯,否則也不會那麼快醒來。”
所謂的醒來只是神識清醒而已,想動一動手,卻覺得自己根本擡不上力。自己當時那麼重的內傷,他清楚的很,這天下能治他的沒有幾人。更何況身爲崑崙叛修,有誰敢冒得罪如今天下第一大派的風險去救一個叛修呢?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醒來的一日,所見到的竟是崑崙幾百年不曾出手的陳華軒。他蕭白夜何德何能,能讓陳華軒出手?
昔日門派有難,我雖無奈,卻也終究爲一己之私,叛離門派而去,門派千年栽培,所得到的不過是一場背叛而已。他蕭白夜自忖自己的驕傲,不屑解釋,做一個真正的惡人又何妨?只是沒想到如今,天下厭棄,沒有誰人敢出手相助,到得絕境,竟是崑崙再次出手相救。以怨報德,以德報怨,孰是孰非?妄他蕭白夜幾千年的修行,卻終究是想不明白了。
這一切的一切終究匯成了一句話,他看向愁眉不展,卻隱有幾分溫柔之色的葭葭,掙扎的吐出了一句:“爲什麼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