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斯將軍微微一愣,眼神古怪的看了身邊的年輕副官一眼,頓了片刻後說:“罪惡?米希爾,軍人字典裡不應該出現這個兩個字。
米希爾微微一笑,低了低頭恭聲應道:“您說的對,將軍你的教導我會一直銘記於心。”
威爾斯將軍不置可否,擺擺手道:“所以,與其說罪惡只能用鮮血才能洗清,不如說仇恨只能用鮮血才能洗清。這個世界上,生存便是罪惡的源泉,只有一種東西能夠洗清罪惡,那就是——”他停了一秒,一字一頓:“末日。”
沒有生命纔沒有罪惡,大自然的食物鏈早就證明了生物圈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獅子老虎吃牛羊,牛羊吃植被,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因爲一個物種要生存,必將以犧牲其他物種的生存權爲代價。
在生存的過程中產生罪惡,在罪惡中又不斷強大進步,這是生命的進化史,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大自然的優勝劣汰。
所以,要想洗清罪惡,只有末日才能做到。因爲末日,象徵着所有的生物將同歸於盡。
“末日嗎?”米希爾微眯着眼,定定的與射入他瞳孔中的光線直視,聲如呢喃:“就像十五年前的迪妮莎星嗎?”
威爾斯濃眉重重的皺了起來,不滿的狠盯了他一眼,聲音不悅:“米希爾,你今天有些不對勁,突然多愁善感起來。現在更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我想你是不是應該趁着慶典還沒開始的時候,先去洗手間洗把臉?”
米希爾躬了躬身,臉上掛着得體用空白的笑容,輕聲說:“是,將軍。今天是我太唐突了,將你送去指揮室,我就去洗手間。”
威爾斯一愣,他只不過是隨口那麼一說。沒想到米希爾竟然真的這般回答他,倒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甩了甩衣袖,威爾斯大步轉身離去,氣憤道:“去吧,洗乾淨點。”
米希爾微笑着看他背影越去越遠。搖搖頭。重新打量起眼前無比恢弘大氣的巨大建築物,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
國會大廈是藍海星民主自由聯合國的標誌性建築,高達1021米。總共有183層。下面百層作爲商業大廈使用,上面八十層則作爲政府辦公場所,至於最頂端的三層,是各類信號塔的主要集聚地。
這裡既是中央行政區最繁華的商業大廈,也是藍海星政府主要的辦公場所。因爲當初建國的各個階級認爲,既然是以民主平等作爲立國之本,那麼政府絕不能脫離人民。辦公場所射在繁華的商業大廈,便是瞭解國計民生最好的方法,也是民衆監督政府最有效的手段。
儘管國會大廈有專門的通道和電梯爲政府辦公人員服務。普通民衆甚少在國會大廈碰到真正的實權者,但這個傳統,卻一直都沒有改變。
米希爾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步子不緩不急的走上國會大廈前的星空廣場,拜昨晚那場大雨所賜,廣場上的紅磚地面乾淨整潔。植被帶的樹木青翠可人。
作爲藍海星最大的廣場,星空廣場佔地面積達200萬平米,環繞了國會大廈一帶最繁華的商業地段。星空廣場以及廣場周圍的各類大廈、會展中心和休閒會所能夠同時容乃超過百萬人,如今,廣場邊緣以及周圍的大廈樓層中早就已經聚滿了無數人。而地勢最中心的國會大廈樓層更是人山人海。
四十二師的五萬軍人一一就位,持槍維護周圍秩序,不許民衆進入星空廣場,因爲星空廣場將作爲閱兵場所接受全國人民的檢驗。
星空廣場太大,平日人來人往到不覺得,此刻民衆被攔在外面,頓時便顯得無比空蕩起來。
米希爾似乎並不在意周圍的空蕩,腳步從容,神色鎮定,一步一步踏過紅色的地磚,邁過巨大的噴泉廣場,走過綠色的棕櫚樹叢……
在偌大的星空廣場上,高高噴起的水柱間,陽光落在暖紅色的地磚上,一個人慢悠悠的微笑着行走。周圍的人立刻便被廣場上的他吸引住了目光,視線不由自主的黏在他身上,看着他從容邁步,看着他淡藍色的軍裝外套在陽光的洗禮下泛着光輝,看着他漂亮的臉上泛着疏離迷人的微笑,慢慢的踏上了臺階,進入了國會大廈一層大廳。
威爾斯將軍皺着粗濃的眉毛,對着身邊的警務員不滿的說道:“你看看我這個副官,在這種嚴肅緊張的時候,他竟然悠閒的像是去赴一個情人的約會……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想法,能不能有一點軍人的樣子?”
警務員呵呵一笑,沒有搭腔。
他又嘮叨了幾句,盯着米希爾消失在底層大廳的背影,忽然停下了唸叨,半晌後低聲道:“不知道爲什麼,這小子今天給我的感覺很怪。”
“師長,米希爾副官哪裡怪了?”警務員問道。
威爾斯又皺起了他的濃眉,眉心被擠出了幾道深深的周圍,思索了半天,才猶豫着說道:“說不出來,但他剛纔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他停下努力的思考了一下,說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警務員忍不住笑了一聲,見威爾斯瞪向他,隨即馬上忍住笑,恭維道:“師長,您真是越來越有文化了,要是以後誰再說您是大老粗兵痞子,我第一個扇他嘴巴子。”
“哦,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威爾斯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昨天李瘸子才罵了我是大老粗,說我除了帶兵一無是處,你……”
李瘸子是軍部五大上將之一,是威爾斯的直屬上司,藍海星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
警務員冷汗嗖的落了下來,不等威爾斯說完,立刻高聲道:“師長,剛纔一號區報告有些異常,我馬上前去了解。”說完不等威爾斯反應過來,撒腿就跑了出去。
威爾斯笑罵了一句:“小兔崽子。”
米希爾拿出軍人證,通過了檢驗,進入了國會大廈。果然緩步朝一樓洗手間走去。過道中到處都設置有金屬監測器,每隔二十米便用全服武裝的軍人,被獲准進入國會大廈的都是藍海星各界名人及其家屬,安全問題自然是重中之重。至於平民,今天自然沒辦法進入國會大廈就近觀看千年閱兵慶典。只好紛紛佔據了星空廣場外圍的高樓大廈休閒會所以及寬大的街道。
米希爾推開不透明的石英玻璃。放手時,玻璃門把內多了一個細小的黑點。
“靜音器裝置成功。”他聽到耳邊響起電子提示音,微不可查的點點頭。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掬了一捧水打在臉上,撒開的水花濺落在他筆挺乾淨的軍大衣上。他將手覆在臉上,久久沒有拿開。
“大首領,整棟大廈明面上的警衛共有一萬三千人,暗中的警衛有一千二百人,我竊取軍部的秘密軍令,應該還有鷹組的人僞裝進入。我沒有找到他們。”
米希爾終於將覆蓋在臉上的手拿開,鏡中的他面容蒼白眼神清亮,低沉的聲音說道:“才這麼一點嗎?”
緩了緩他又說道:“鷹組的人自然是在元首和五大上將身邊保護,不用去專門找他們的去向就能知道。”
他從軍大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個指節大小的瓶子,打開後倒出了一滴透明的液體置於手心。隨後,他又將手放在水龍頭下接了些水。將液體稀釋後重新將手覆於臉上。
一分鐘後,他鬆開手,臉上的皮膚皺紋疊疊,輕輕用手一撕,臉皮剝落。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臉。
君陽,讓姚瑤尋找了一夜的君陽,他終於還是出現在了國會大廈。
即使姚瑤再怎麼猜測,也絕對想不到君陽會藏身於軍營,更想不到他竟然敢易容成一位將軍身邊的副官。難怪姬月都找不到他,因爲姬月的網絡也伸不到獨立的軍部去。難怪姚瑤利用水系異能探索了整個中央行政區也找不到君陽,她的水鼠和水鳥絕對不會進入一看就是軍營的地方。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險的身份就是最安全的身份。這句話無論用在何時何地,用在誰身上,用在什麼情況下,無疑都是正確的。
君陽不僅利用喬裝成威爾斯將軍副官的身份躲過了藍海星政府的搜查,也躲過了姬月和姚瑤的尋找。更是憑着維護秩序的部隊副官的身份,順利的進入了全部戒嚴的國會大廈。
但也就是這樣了。
國會大廈因爲對外開放,容許藍海星的權富人家極其家屬進入大廈觀看,即使有嚴格的戒嚴排查,要進入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要想進入二樓到四樓,僅憑米希爾副官的身份,無疑不太可能。
因此,君陽需要臨時換一個身份,一個至少可以進入大廈三層的身份。而這個身份很講究,不能是大富大貴,因爲他不可能清楚藍海星每一個大富大貴之人的過去。也不能是服務人員,因爲服務人員都是專門培訓的專業人員,就連端茶倒水的動作也有專門的程序。裝扮成服務人員,立刻就會被人看穿。
更不能僞裝成大廈內的值崗軍人,因爲他們不可能單獨離開,哪怕是換崗,也至少是三人同組。他只有一個人,三個人離開,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回去。
君陽站在洗手檯前,看了一眼牆上的自鳴鐘,距離八點慶典正式開始還有二十分鐘。
他似乎並不着急,又似乎在等待什麼人,索性側坐在洗手檯上,悠悠的盯着牆上的自鳴鐘,嘴脣微微動着,似乎在跟着鐘點默數。
整個大廈內,只有一個地方沒有監控攝像,那就是每層樓的男女洗手間。
國會大廈的監控室內,巨大的屏幕上有數以千計的小格子屏幕,在左下角一個不起眼的畫中畫,正是一樓洗手間門口的景象。
忽然,畫面中出現了一個身穿淡綠色風衣的男子,他在洗手間門口擡頭看了一眼,便走了進去。
君陽默默數着鐘點,左腳在細瓷磚上有節奏的輕輕敲打,彷彿在計算着某個人的步伐。聽到洗手間不透明的石英玻璃門響起的那一刻,他敲打着地面的腳尖一頓,嘴角露出一絲不明的笑意。
男子推門進來。一眼便看到斜倚在洗手檯的君陽,他微微一愣,向君陽點點頭,很快移開視線,向裡面走去。
君陽穿着淡藍色軍大衣。只要明白藍海軍制的人。便知道這是路局四十二師的軍服。而四十二師,正是今天負責維護星空廣場秩序的部隊,在洗手間遇到四十二師的人。十分正常。
剛走了不到三步,他又突然停了下來,瞳孔驀然放大,全身石化當場。
君陽看到他的神情,臉上笑了起來,輕聲道:“看來你終於認出我來了,我也認得你,你叫宣明,對嗎?”
男子僵硬着身體。緩慢轉身看向君陽,臉色蒼白,嘴脣裡壓抑着吐出兩個字:“君、陽。”
宣明,藍海星軍部鷹組成員之一。當初鷹組八人,外加一名鳳凰星沙樓羅和阿七,總共十人便侵入了九龍城。造成九龍城二千多人的傷亡。天曌的人一直引爲奇恥大辱,而宣明當時與司徒靜一組,在天台上被紅衣女和君陽發現。
君陽的笑容越發燦然,點點頭,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是我。等你好久了。”
“等我?”宣明瞳孔一縮,神情戒備。
“當然是等你,只有你的身高和外形和我有七分相似,其他人不合適。”君陽似乎感受不到宣明的戒備,很耐心的解釋道。
宣明一愣,隨便恍然大悟般大喝道:“你想裝扮成我的樣子?”
君陽笑着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小聲點兒,被人聽到了多不好,被人誤會的話還以爲我們在這裡偷情呢?我可不想和你傳出什麼緋聞。呵呵,不用瞪着我,開個玩笑而已。”他又小聲的喃喃道:“反正也不可能有人聽得見。”
宣明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心裡的危機感讓他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一股涼颼颼的感覺沿着他的脊樑骨上一直往上爬,癢的讓他恨不得撓兩把纔好。但他不敢動,因爲君陽注視着他。
“拖吧,我需要你身上的衣服。”君陽下巴朝他身上淡綠色的風衣一擡,淡淡的說。
宣明冷笑着大聲道:“休想。君陽,想不到你竟然真的自投羅網,既然來了,你就死在這裡吧。”
君陽嘆了口氣,再次搖頭:“都跟你說了,讓你不要那麼大聲,就算你叫破了喉嚨,外面聽不到的。對了,你的耳機也暫時接收不了任何信號,自然也無法通過耳機向外面的人報告情況。”
洗手間的石英玻璃門把手上,小黑點發出極微弱的一閃一閃的紅點,表示靜音器正在工作狀態。
宣明見他一臉有恃無恐的樣子,明白自己想要通過聲音傳遞消息的打算落空,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張嘴吐聲:“兩……”
“嘭!”
在他開口之時,君陽閃電般躍起,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宣明的臉色霎時變成豬肝色,踉蹌的被踢飛撞在身後的牆壁上。
“兩界?你以爲你的言靈可以讓你從我眼前逃走?不過我不能讓你用言靈,否則要留下你,我只能使用紅蓮。我需要你的衣服,可不能把衣服燒壞了。”君陽向他一步步走近,嘴裡說道。
宣明憤怒的瞪着他,難道他還比不上身上的衣服貴重?但此時顯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的情況很不妙,剛纔喝了一杯飲料後,莫名其妙的肚子痛,現在又被君陽踢了一腳,只覺腹痛欲裂,渾身乏力。
他咬了咬牙,飛身而起,從衣服下襬了掏出能源槍。誰知君陽手中莫名的多出了一把黑色的長刀,刀身一轉,刀背狠狠的砍在他支起的手臂上。
能源槍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宣明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豬肝色的臉頓時一片雪白。手腕骨節粉碎的疼痛讓他連痛呼都叫出不來,只能用仇恨的眼神瞪向君陽。
但他還不死心,軍部鷹組的成員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投降。
他忍着劇痛,無力的踢出左腿,左腿尚在半空,又被黑色長刀重重砸落。他倒在地上,右腿踢出,再被黑色長刀斬落……
熟悉的骨節破裂聲密密麻麻的響起,讓人聽了毛骨悚然。沒有慘叫,因爲痛到極處是發不出聲音的;也沒有交談,因爲該說的早已說了,兩人的立場相悖,沒有共同語言。
君陽沒有給宣明任何一絲使用言靈的機會,兩人就這般赤手空拳的在洗手間搏鬥。不,君陽用了卡拉贊星系最有名的冷兵器碎星,而宣明的能源槍從一開始便掉在了地上。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戰鬥,一方好整以暇的等待着羔羊的前來,一方卻因爲引用了下料的水導致腹痛如絞全身無力。一方握有大名鼎鼎的碎星,一方卻是手無三寸之鐵。
幾分鐘後,令人心裡發毛的碎骨聲終於停了下來,宣明躺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如一張薄紙,躺在地上睜大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身上沒有一絲血跡,但每一寸皮膚下都有淤青,那是皮下的血管破裂後流出的血。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就絕對不會願意在看宣明第二眼,誰都知道,他馬上就會死了。
君陽俯下身子,神情仔細的剝下他身上的衣服,幸好地面乾淨,儘管宣明在地上掙扎許久,衣服依然乾淨如新,不夠卻是有些皺了。
宣明如一個斷了線的木偶般任由君陽脫掉了自己的衣裳和褲子,又眼睜睜的看着他對着鏡子慢悠悠的脫下身上的軍服,慢悠悠的換上他的衣服。
“很合身。”君陽轉過頭,微笑道:“我說的沒錯,你和我的身高相似,身材也差不多。你看,我穿着你的衣服,別人看不出來吧。”
宣明嘴角流出一抹口水,想要掙扎,卻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只好繼續用殺人的眼光瞪着他。
“你、會下、地獄……的。”他努力了很久,從牙縫中氣若游絲般擠出了幾個字。
“謝謝。”君陽禮貌的向他點點頭,認真的回道:“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上天堂,那裡不適合我,我會覺得不適應,渾身不自在,繼而無法呼吸。”
宣明連保持瞪他的力氣似乎都快消失了,他覺得身上很冷,剛纔的劇痛隨着身體的麻木居然漸漸消失了。意識越來越薄弱,眼前的人影開始模糊。
“等等等等。”就在他剛剛要陷入沉睡時,那個該死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他決定不理他,他要睡了,大概這次不會再醒來了。
可是撕心裂肺的劇痛再次傳來,他霍然睜開了雙眼,仇恨的瞪着用腳踩在他斷裂手腕上的君陽。
“先別急着死,等一下就好,先幫我個忙。放心,不會很久,不會耽誤你去死的。”君陽抱歉的朝他笑了笑,從脫下的衣服裡又一次拿出指節大小的瓶子,倒出幾滴液體後,均勻的抹在宣明的臉上。
宣明連瞪他的力氣都完全消失了,只想痛痛快快的死,可惜君陽不斷的用腳碾在他的手掌上,不讓他死。他以前很喜歡折磨軍部大牢內的犯人,一定要讓他們嚐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味道。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底是個什麼味道,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遺憾。今天,拜君陽所賜,他終於體驗到了這種味道。
真是棒極了!他的人生終於圓滿了。
液體兩分鐘後凝結成一張臉皮,君陽取了下來,而宣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斷氣。他把臉皮放在洗手檯上,撿起地上的衣服一絲不苟的給宣明穿上,又將他移到衛生間最裡面的格子內,看着裝扮整齊宣明,輕聲道:“人死燈滅,你殺我數百兄弟的仇,而今隨風而散,安心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