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Lang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是個活物,尚有幾縷遊絲般的氣息。
劉若萍悲痛欲絕的抱着劉一Lang的身子,拼命的哭喊:“哥,我是若萍,我是若萍,你睜開眼睛看看啊!”
並抓起劉一Lang鮮血淋淋的手,在自己的臉上輕輕的撫來撫去。她以爲,劉一Lang在那輕輕的觸覺裡能依稀記起她的臉。
可是,她忘了,劉一Lang這之前就已經思維混亂,瘋瘋癲癲,連他自己是誰都記不起,更何況是她。
更何況,劉一Lang現在昏迷不醒。
就算劉一Lang腦子清醒,並且睜開眼來,把她看得明明白白,他也難於置信,她就是劉若萍,就是他自己的妹妹。
在他痛苦的記憶裡,他的妹妹早已在他親手釀成的那場車禍裡香消玉殞了。
而劉若萍經過整容,此時除了眉梢眼角流露出的某種神韻似曾相識外,哪還有半點舊時模樣。
無論劉若萍如何傷心欲絕,呼天搶地,劉一Lang依舊一動不動,氣若游絲,沒有半點好轉。
我實在不忍看到劉若萍悲痛成這個樣子,衝上去,拉開她,痛聲道:“若萍,別……別……再折磨自己了,只怕他不行了。”
劉若萍卻猛地推開我,怒吼道:“你給我走!走得越遠越好!誰說他不行了?!”
劉若萍從沒對我發過這麼大的火。我只好一動不動的看着她,痛徹心扉卻無法去安慰。
她又撲向劉一Lang,抱住他的身子淚如雨下,道:“哥……”
她沒再呼天搶地的哭喊,她忽然哽咽着輕輕哼起一首曲子。我從沒聽過那首曲子,我想那一定是兒時她和劉一Lang常聽的曲子。如海風輕輕的吹,似海Lang輕輕的搖,更彷彿年青的媽媽正輕拍着懷裡睡意迷朦的寶寶帶他進入遙遠的甜甜的夢。
所有人都悲傷感動,就是雪峰,眼裡也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
連吹過鬆林的風,也爲之動情,不再是憤怒的咆哮,而是輕輕的,一如劉若萍的哽咽。
劉一Lang忽然伸出手,輕輕的撫上劉若萍的臉,像劉若萍先前把他的手放到她臉上那樣,輕撫劉若萍的臉。
但他依然沒有睜開眼睛,他無力睜開他的眼睛。
他微微張開的嘴脣,顫抖不停,好不容易纔艱難的擠出幾個字來:“若萍,你聽到了嗎?媽媽在喚我們回家……”
劉若萍半點也不激動,也許她已預感到了什麼,哽咽得更加厲害,把劉一Lang抱得更緊,輕輕的道:“哥,我聽到,我聽到了……媽媽在喚我們回家……”
這時,兩個人忽然到來,是阿香和那個與我一見如故的姐姐。
我不知道她們兩個怎麼會忽然到來,難道她們一直都在暗處關注着雪兒和柔娜,爲的卻是雪峰的陰謀?
那個姐姐睜大不敢相信的眼睛,看看哭成淚人的劉若萍懷裡血肉模糊,氣若游絲的劉一Lang。又看看一旁被警察圍着的,戴着手銬的雪峰。那麼悔那麼恨。
但她悔的恨的都不是雪峰,而是她自己,彷彿錯的不是雪峰,彷彿一切罪惡都是她自己親手釀成。
她對雪峰顫聲道:“雪嶺,我,我終於還是來遲了。”
雪峰沒有回答,只是痛苦的別過臉去,似不敢與她相對或不忍與她相對。
柔娜癱軟的身子早已有了些力氣,雪兒也早已到了她身旁,和蹲在地上的她緊緊的擁在一起。
然而,她卻忽然直起身子,失聲道:“什麼?雪嶺?!”
雪峰道:“是的,我是雪嶺。雪峰早已不存在了,永遠的不存在了,三年前,他被劉一Lang推下懸崖,葬身江水了。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雪兒不是他的孩子,更看不到劉一Lang遭報應的這一天了!哈哈……”
那笑聲竟是那麼悲愴痛苦,一如劉若萍先前呼天搶地的哭喊。
原來,有時,笑,竟跟哭一樣讓人痛不忍聞!
“什麼?你說什麼?雪兒她不是雪峰的孩子?”
那個姐姐脫口而出,驚疑的問。
其實我也想問。我忽然記起了先前柔娜說雪兒是他的孩子時,他冷漠,痛苦和譏諷的語氣。也記起了當時柔娜莫明其妙的問他那句“你都知道了?”時的怪異。
除了雪嶺和柔娜,所有人都想問。
就是劉一Lang,也一定迫切的想知道究竟,只是他問不出。先前艱難的說出的那幾個字,已耗盡了他所有力氣。他的手,不是被劉若萍緊緊的握着,早已無法輕輕放在劉若萍淚流滿面的臉上。
雪嶺喉嚨哽咽了下,沒有回答。
所有的人,除了劉一Lang和劉若萍,都把眼睛齊刷刷的移到了柔娜臉上。
柔娜低下頭,過了好半天才咬咬脣,擡起頭來,哽咽道:“我早該想到你不是雪峰了,當他們叫你‘二少爺’時,我就該想到你不是雪峰了。是的,雪兒不是雪峰的孩子,劉,劉一Lang纔是她爸爸!”
所有人都睜大眼睛,更加驚疑。彷彿柔娜不再是柔娜,而真是《聊齋》裡走出的妖精,她正在變換法術,讓水往高處流,魚在天空飛。
就是悲痛欲絕的劉若萍,也爲之身子一震。
劉一Lang那隻被劉若萍緊緊握住放在臉頰上的手,更是猛地顫抖了下,停止了無力的輕撫。
柔娜沒有看劉一Lang,也沒看我,和其他任何人,她只是蹲下身子,又一次把雪兒緊緊的擁在懷裡。
雪兒睜着可愛而又可憐的眼睛,聽着柔娜的訴說,雖然是那麼悲傷,卻沒有半點無法接受的脆弱和恍惚,彷彿她從來就是個健康的孩子,不僅心臟不曾有過問題,就是大腦也不曾受過任何剌激。
柔娜繼續道:“其實,從前我和劉一Lang是對戀人,非常非常相愛的戀人,我們幾乎就要走進結婚的禮堂。可是,就在我們要舉行婚禮的前一個晚上,我去找他,竟發現他把另一個女人帶進了他的臥室裡!
沒有誰知道我當時有多麼的恨,被自己深愛着又對自己海誓山盟過的人背叛,那決裂般的痛幾乎把我逼到自殺的邊緣。但就在我回到家,要選擇自殺的時候,我的肚子裡忽然涌起的一陣輕微震動,讓我徹底沒了勇氣。我無法割捨自己肚裡的孩子,她是無辜的。是的,那時我懷孕了,她就是雪兒。那天,我也是去醫院才知道的,我去找劉一Lang就是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要跑去告訴他與他一起分享。但,沒想到,他卻一下子就將我從幸福的雲端打進了痛苦的地獄,讓我如此傷心欲絕。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抱頭痛哭了一整晚,最後我決定,把自己嫁給一直追求我的雪峰。儘管我不愛雪峰,雪峰追求我似乎也別有用意,但我還是把自己嫁給了雪峰。因爲雪峰是劉一Lang最好的朋友。
我是要報復劉一Lang,要讓他也嚐嚐被背叛是什麼滋味。愛人移嫁他人,而娶她的卻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一定不會比我更好受。
可是我沒想到,我的報復卻給雪峰帶來了不幸。
雪兒滿週歲的那天,雪兒忽然不見了,我和雪峰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不見雪兒的蹤影。我們忽然接到了劉一Lang的電話,他在電話裡痛苦悲憤的要我們立時趕到臨江崖,否則我們將遺恨終生。而我和雪峰,都似乎聽到了電話那邊雪兒隱隱的哭聲。
雪峰和我放下電話就打了輛出租車急急的奔臨江崖而去。但我畢竟是女人,下車後爬那段陡峭曲折的山路時,無論我怎麼焦急怎麼努力,我都被雪峰落得老遠,甚至最後被他甩得無影無蹤。
我不知道,劉一Lang要幹什麼,但我想是把雪兒的生世告訴劉一Lang的時候了。無論雪峰是否能承受,但爲了雪兒卻只有這樣了。只要劉一Lang只道了雪兒是他的孩子,無論他要做什麼,雪兒也立時就會化險爲夷。
但等我趕到臨江崖時,我卻不見了雪峰。只見劉一Lang站在高高的懸崖盡頭,對着崖底,面如土灰,目瞪口呆。雪兒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已深度昏迷。
當時我就一陣揪心的痛,但我畢竟沒有親見,我只能心存幻象,但願一切都不如我想象的那樣。
我把雪兒送去醫院,沒等她醒來就急急的趕回臨江崖。劉一Lang早已不復存在,我也試着艱難的攀到崖底,可我除了看到濤濤的江水什麼也沒有。
從此,再沒見到雪峰。
天生就心臟脆弱的雪兒,也因此染上了經不起大喜大悲的病。
我也因此生活在揮之不去的怕人的夢魘裡。
但我從來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追問劉一Lang,我只期盼有天,雪峰能奇蹟般的回來,如從前一樣,雖然對我別有用心,卻生龍活虎。”
柔娜哽咽着,再說不下去,頓了頓,道:“我更想不到,劉一Lang還是終於爲此付出了代價。”
她依舊沒有別過臉去看劉一Lang,但我看得出,她有多悔多恨,多痛徹心扉。
“但是,錯的不是你,真正罪惡的人,卻是我。”
是子鬱,的確是子鬱。
我們都把視線從痛苦不堪的柔娜臉上移向他時,他正望着柔娜,比柔娜還痛苦還悔恨的繼續道:“其實,那晚,你去找劉一Lang時,你在臥室裡看到的,並不是什麼女人,而是我。當時劉一Lang根本不在臥室,也不知道我進了他的臥室,就是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我是故意喬裝打扮成女人,也是故意讓你看到的,我就是要破壞你和劉一Lang的婚姻。因爲,因爲我……我是個同性戀,我深愛着劉一Lang,比你還深愛着劉一Lang,然而,劉一Lang卻連看也不曾多看我一眼。我恨,我妒嫉……”
原來如此,原來子鬱竟是同性戀,怪不得他看上去那麼女人般柔弱,怪不得上海那筆業務只有他能談成(想必上海那個經理和他是同道之人),怪不得無論是如林黛玉多愁癡情的如花,還是如母夜叉潑辣不羈和他相好的按摩女,都無法真正得到他的愛。
我錯了,我一直以爲他曾經對我的怨對我的恨,都是因爲柔娜,都是在嫉妒我和柔娜。哪知道,他根本就不曾愛過柔娜,他淡炎的喜淡淡的憂,都是因爲劉一Lang。他不忍劉一Lang因失去柔娜而痛苦,又不願劉一Lang因得到柔娜而幸福。
我無法去面對柔娜此時寫在臉上的表情。
愛得越深誤會也越深,纔會眼裡容不下半粒微塵,不聽對方解釋,也不給對方解釋的機會。
愛,終於成了鋒利可怕的雙刃刀,傷了別人也傷了柔娜自己。
真象竟比她想要的還要殘忍我扭過去頭,望向雪嶺。
“但是,雪嶺,你又是誰呢?”
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我是雪峰的雙胞胎弟弟,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國外,無論是柔娜,還是劉一Lang,抑或是子鬱,都不曾見過我。”雪嶺頓了頓,恨恨的道,“我來重慶,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爲我哥報仇!”
我其實還有很多話要問,比如他是怎麼知道雪峰葬身江水,又是怎麼知道雪兒不是雪峰的孩子?
但他卻終於被警察帶走了。
“雪兒!雪兒!”
劉一Lang忽然拼盡全力發出最後的呼聲。
不知他是如先前一樣神智不清,還是終於明白過來。
但他,在薄暮裡,那隻被劉若萍緊緊握住的手,已經無力的鬆馳着,再也無法輕撫也許他一直都深愛着的妹妹的臉。
他胸口最微弱的起伏也終於停止,永遠的不再有了。
而這時,山崖上,暴發出了劉若萍比任何時候都要撕心裂肺的哭聲。
柔娜也又一次癱軟在地。
我這時發現,白雪不知什麼時候已悄然消失了……
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日子,柔娜都在恍惚中度過。
我沒有向她提起白雪,我也沒有去尋找白雪。我知道,像白雪這樣的女子,她既然選擇了悄無聲息的離開,就決不可能再讓我找到。
我只是默默的心痛,時不時記起她那張平靜而美麗的臉,還有她飄揚的長髮和潔白的衣裙。
後來,雪嶺鋃鐺入獄了,宣判那天,無論是我,還是柔娜,抑或是劉若萍都沒去。
彷彿他是一個與我們毫不相關的人。但他對我可以是這樣,對柔娜,尤其是劉若萍,卻絕非如此。
她們誰也沒告訴我她們迴避的理由,我也不想去知道。我心知肚明,那理由不提起還好,一提起就決不能讓我們任何一個人心裡好受。
第二年暮春,有一日,在公園,我接到了兩個很特別的電話。
一個是白雪打來的,她竟並沒有如那些專家預測的那樣,活不過二十歲。那些專家聲稱這是一個奇蹟。沒想到她和我那稀裡糊塗的一夜,竟讓她莫名其妙的病,莫名其妙的好了。
她還告訴我,劉一Lang其實就是讓她想方設法引起我注意並靠近我的人。他救過她,他那時看上去腦子並不怎麼混亂,只是不知道後來,突然出現在臨江崖上時,怎麼會混亂成那個樣子。她疑心,他是爲了救雪兒,故意裝成那樣,免得雪嶺太過防備,沒想到……
我想起了池豔媽媽的話,她曾說,一個什麼青年救了池豔她爸和子揚的妹,池豔她爸,那個有趣的老頭,便跟那個青年成了忘年之交。
我恍然大悟,原來,白雪,就是子揚的妹,而那個青年,便是劉一Lang!
怪不得,那天,子揚看到相片上的女子不是那個風塵女子時,他原本得意的眼神會忽然錯愕,甚至痛苦。
怪不得,他會那麼意外又那麼面無表情的讓池豔和我籤那分續約合同。
一定是,白雪,或白雪她爸,讓他這樣做的。
還有,我終於知道,那個託棒棒把我的手機交給柔娜的人,是劉一Lang。那天,我和小玉走出臨江的那幢爛尾樓時,正好被他撞見。
上海那個經理,出現在南充,也並不那麼費解了。劉一Lang那時,一定在暗中跟子揚往來。他們是那種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的人。
劉一Lang也並沒和子鬱中斷聯繫,子鬱一直在重慶對他默默相助。怪不得,子鬱會選擇在我去重慶的同一天去上海,並給了我那樣奇怪的眼神。他其實那次去上海,是讓那個經理跟南娛公司合作了。
只是沒想到,一切都未能如劉一Lang預期的那樣,達到打垮胡總,排擠我,重新搏得柔娜的青睞的目的。白雪,雖然知恩圖報,卻太過善良,終於因爲喜歡我,負了他的意圖。後來在臨江崖,他自己又意外的出事了……
另一個電話,是池豔打來的。
她很高興,是真正的高興,不是故意做作的那種。
她說,自從子揚意外的讓她和我續約之後,子揚就慢慢變了,後來,終於真正接納她,對她好了,她現在已懷上了小寶寶,阿姨整天樂得合不上嘴,爲小寶寶的出生忙這忙那呢。
我的心情很複雜,我擡頭看了看天上明媚的太陽,一半爲她高興,一半又莫名其妙的失落。
她聽我在這邊沒出聲,問:“尋歡,你知不知道子揚爲什麼過去從來都不碰我?”
她的聲音忽然又有些憂傷起來。
“……”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和她探討這個極其私迷的問題。
她幽幽的道:“其實,在我和子揚結婚前的好多年,我就已經不是處女……”
換了別人,我會覺得這很正常,現在是個多麼開放自由的社會。可是,說這話的卻是池豔,那個曾經被我觸摸了下**就狠狠的給了我耳光,並且把我連同媽媽一起惡罵的池豔,怎麼可能?而且還是很多年前!
池豔還在繼續:“新婚的第一夜,子揚也曾對我有過猛烈的激情,他又急又亂的撥光我的衣服,就要進入我的那一瞬,我終於鼓起勇氣告訴他,我其實早已不是處女。他立時傻了,一切都停止,只有呼吸和心跳,還有從窗外吹過臉頰的微微的風。好一會兒,他終於轉過身,默對着窗外的一彎冷月,坐到天亮。從此,他再不碰我,甚至不問那個人是誰,他其實一直以爲你是那個人的。”
我在這邊艱難一笑。
她道:“難道,你也如他一樣不問那個人是誰?”
我道:“是誰?”
她道:“是皓然。”
我聽得出她在那邊很痛苦,但比起那天我在阿姨家被她發現看着電腦上的皓然和阿蓮時,消減了許多。
我道:“什麼?皓然?!”
這比剛纔她告訴我,她多年前就不是處了,還要讓我驚詫。
她道:“是的,皓然。還記得高三那年的那件事嗎?當時,我撕碎你寫給我的詩,把碎紙屑紛紛揚揚的灑下你,提起書包衝出學校,但我沒有立刻回家,我一個人在山上傷心的坐到天黑。我不知道皓然是什麼時候跟來的,我正準備起身回家,月光下,他把我……”
她不再說話了,我知道,無論經歷多少似水時光的沖洗,回想起當初那讓她心痛又後怕的一幕,她都無法止住眼中的淚水。
原來,之所以那一夜,她要阿姨帶她悄然無聲的離開村莊,連我的媽媽也不告訴,竟並非單單是因爲我的冒犯。
我恨皓然恨得咬牙切齒,但恨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已發生。
要是那天,池豔衝出教室,我跟着也追出去,該多好。那麼,我們的後來,又會是怎樣的後來呢?
可是,沒有如果。
我安慰道:“池豔,過去的就讓它永遠過去吧。其實皓然這些年內心也一直倍受折磨。重要的是現在和將來,只要子揚永遠對你好,就足夠了。”
她嘆口氣,在那邊似已有了些微笑,儘管也許眼角的淚還亮晶晶的掛着,她道:“嗯,其實,太過完美的人生,不過是我們所有人心中一個遙不可及的虛幻的夢罷了。你呢,你是和那個叫柔娜的女人在一起吧?我以前真可笑,竟對她沒有丈夫還帶着女兒持有偏見,以爲只有……只有……自己才能和你……我們從小青梅竹馬,你怎麼可以喜歡別人,而且還是……我那麼不可理喻的苛責過你,真是……對了,你們現在過得怎麼樣?一定很幸福吧?”
她問我是不是和柔娜在一起,她問我們過得怎麼樣,是不是很幸福!我心裡涌起一股暖流,我輕笑,“嗯”了聲,別過臉去看身邊的柔娜和雪兒。
我意外的看到在柔娜和雪兒身後,不遠處的池邊,竟是那個竭盡全力,卻終於還是沒能阻止雪嶺的陰謀的姐姐。
她依在亭子邊硃紅的欄杆上,望着滿池春水,若有所思的憂傷着。
在她身邊,如她一樣憂傷的阿香,亭亭玉立。
阿香向我招手,沒有微笑,也沒有閃爍迴避春水般憂傷的眼睛。
柔娜,微微笑了笑,抱着雪兒,善解人意的轉身離開。
我走向她們。
我輕聲問:“阿香,你有事找我?”
阿香搖搖頭,沒有說話。
那個姐姐,道:“不是她,是我。”卻沒有回過頭來,依舊看着那滿池春水,若有所思的憂傷着。
我問:“姐姐有事?”
她道:“我是來向你道別的,當然還有阿香。”
原來,我不是意外的邂逅她們。她們竟是來向我道別的,怪不得她們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
我問:“你們要走?”
她道:“嗯,我們要去上海,雪嶺已送往那邊的監獄裡。”
我不解。
她道:“其實,我是雪嶺的妻子。我以前之所以阻止他,是太愛他,怕他犯下任何一點錯,影響我們的幸福。”
我吃驚得啞然。
怪不得雪嶺從來不曾對劉若萍說半個愛字,甚至連一句喜歡都沒有。原來,他早已是有婦之夫。
她接着道:“我之所以採取這種方式,是他根本聽不進我的話,他雖然也深深的愛我,卻被仇恨佔據了內心。”
她嘆息了聲,忽然對我轉過身來。
我看到了她的臉,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竟變得如此憔悴,那雙從前溫柔的眼睛裡,充滿的,也不是憂傷,而是無窮無盡的痛苦!
她顫聲道:“但是,我想不到我的方式錯了。我更想不到,我……”她咬咬嘴脣,眼裡涌出淚水,痛苦中更平添了無限悔恨,“竟誤會了他!”
原來,雪嶺在復仇的過程裡,竟漸漸得知了真象。
雪峰娶柔娜,並非是愛柔娜,而是要從柔娜那裡得到父親的遺書。他以爲在那分遺書裡,父親把公司股份的繼承權給了遠在國外的弟弟雪嶺。他要奪取它並將之毀滅。他到死也不知道,父親其實把雪氏公司百分之八十的股份都給了柔娜。而柔娜之所以不把那分遺書拿出來,並聲稱根本沒什麼遺書,是選擇了放棄。
雪嶺至始至終都是恨劉一Lang的,雪峰被他推下懸崖是不爭的事實。更何況,爲了治好雪兒,他在醫院裡調查雪兒的血型時,竟意外的得知,雪兒不是哥哥的孩子。流淌在雪兒身上的,竟是劉一Lang的血液!
但他,對劉一Lang的報復,在他看到劉一Lang被傷得瘋瘋癲癲,足夠悲慘,並且再不能作惡時,便已終止。
他那天之所以要用那樣的方式逼柔娜交出父親的遺書,並讓阿發大聲的念出來,讓所有人都聽到,包括那些警察,他是有意公開那分遺書,讓柔娜得到應有的幸福。
在他眼裡,一直以來他父親都最偉大。他相信,他父親可以把那麼多財產都給了柔娜,柔娜就一定是個好人。可憐柔娜的幸福,卻無辜的被劉一Lang和他哥給毀滅了。
這一定不是他父親所想看到的,他尊重並努力地實現他父親的遺願。
他抱着雪兒,站在高高的懸崖盡頭,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讓雪兒記起那混亂模糊,卻又揮之不去,如夢魘般不時糾纏她的一幕來。他已暗中從上海那個,給雪兒做最徹底的治療的醫生口裡得知,雪兒的心臟雖已好,腦子卻因經受過某種她無法承受的剌激,仍不能面對大喜大悲。除非那段模糊混亂的記憶能夠在她腦子裡忽然清新,並且她能足夠堅強的面對。而要讓那段記憶清新,只需把她帶入模擬出的當時情景。要她足夠堅強,卻只能靠她自己。
劉一Lang的闖入,純屬意外,跌進深谷,在他看來更是報應。
但他願意爲此負責,所以法官宣叛他那天,他沒有爲自己做子言片語的辯解。甚至當警察押走他時,他都始終高揚着頭,也許他正記起了那句“英雄含笑上刑場”的詩。只是他去的不是刑場,而是他正好靜下心來好好反思的監獄。
她告訴我這一切後,再不說任何一句話,轉身飄然而去。
阿香默默的跟在她身後。
她去上海,是守候今生最摯愛的人。
而阿香,卻是逃避。
她至始至終沒有回頭。
阿香卻在遠處,終於忍不住對我轉過身來。
但她很快就又轉回去,那麼堅定的跟着那個姐姐漸行漸遠了。
我是那麼心痛。我知道,這是她今生今世對我的最後一次回眸。然而她卻沒能燦爛的微笑,只有祝福,幽怨,憐惜和依依不捨。
落花時節,風吹過,在她們身後,亂紅飄飛,如美麗的憂傷。
“爸爸!”
歡快的童聲,是雪兒,在遠遠的喚我。
我輕輕轉身。
我看到雪兒在柔娜懷裡,對我甜甜的笑。柔娜一邊親吻她的臉,一邊柔情似水的看我。
輕輕飄零的花瓣,依然美麗,但一經過柔娜幸福的臉龐,就失去了嬌豔的顏色。
我心裡暖暖的,走向她們。
我卻發現,在她們身後,劉若萍正和瘸腿的張放,執手並肩,輕笑着穿過那片美麗的櫻花樹,姍姍而來。
劉若萍終於接受了張放。
她曾在電話裡哽咽着告訴我,她哥或許真錯過,但有一件事卻是對的,那就是張放,纔是今生最愛她的人。
心裡忽然涌起莫名的心酸和激動,我卻猶豫着。我不知道,我要不要告訴她,還有他們,一個我剛剛纔認識的,全新的雪嶺。
很好的太陽,暖洋洋的照在我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