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危晝二十八歲之前, 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幹掉心腹重患紅採真。
紅採真是紅家的麒麟子,他天賦絕倫, 卻生來病弱, 宛若細雨裡的一叢纖細庭竹, 不知何時就要被風雨奪走了性命。那從方丘來的神醫斷言, 紅採真活不過十六歲, 然而他不但活了,還一邊吐血,一邊打壓他藍家。
什麼神醫, 那就是庸醫!
藍危晝只想擰斷神醫的頭,害他白期待了那麼久!
這一日, 朝會結束, 藍家又被紅家虎口奪食, 他大哥鐵板釘釘的京兆尹之職,吹了!
他們運作多日, 打點上下,只差臨門一腳了,結果卻被紅家截胡,運籌帷幄的藍大行臺怎麼忍得了這一口氣?
藍大行臺陰冷道,“去查, 我允許你們調動死士, 一定要查清楚, 是誰的手腳!敢吃我藍家的東西, 我讓他上吐下瀉, 求死不能!”紅採真不過是區區一個太子少師,他就不信他還有通天之能, 能令內外朝都爲他開道!
次日,屬下給他遞來一卷畫軸,描繪一片宮殿春景。
春宮,太子。
藍危晝將畫軸投進火盆,任由上好畫紙燒成一片猩紅的灰,男人眼睛狹長幽深,“果然攀上了太子殿下,你們還探聽到了什麼?”
僚屬難以啓齒,“太子,太子殿下與紅少師交往過甚。”
藍危晝不耐煩道,“此事朝野上下都知道,你們就不能打聽點新鮮的?”
“不是啊,主子。”僚屬低頭,視死如歸,“屬下想說的是,太子殿下有龍陽之好!”
藍危晝慢慢轉過臉,聲音清寒,令人毛骨悚然。
“你、說、什、麼。”
他雖然討厭紅採真,也曾因這個心頭大患而寢食難安,可他也得承認,紅採真那個病秧子,武不行,文卻是冠絕當代的。
紅家入京畿之前,不過是一個小家族,權貴眼中的螻蟻,但短短十年,便發展成與他藍家抗衡的龐然大物,他藍危晝的心腹大患,這其中紅採真功不可沒。
他跟紅採真年歲一致,曾在國子監一起讀書。
當時的紅採真年滿十六,出身寒門,卻令得一衆目下無塵的權貴子弟爲他折服,他呼朋引友,衆星捧月,很是風光。而這羣人在後來,也成了紅採真屹立朝廷的根基,唯他馬首是瞻。
聖人也倚重他,將紅採真欽點爲太子三師,給他無上榮寵,每日必問起他飲食起居,要他保重身體,爲國繼續效力。
藍危晝生而知之,鋒芒一出,遮掩當代同輩,他自然見不慣這般奪他風頭的人,處處與他爭,與他鬥,以致於如今的勢同水火,不死不休。大約天底下再也找不出像他們這樣奇怪的對手了,同歲,同窗,同年,同時入朝爲官,種種巧合非但沒能讓他們成爲知交,反而愈發勢不兩立。
有紅家,就沒有他藍家!
而有他藍危晝在,紅採真絕對不能留!
僚從被藍大行臺陰寒掃了一眼,後背冒出冷汗,連忙說,“是真的,主子,我看得清清楚楚,主子若不信,可去太子行宮,一探究竟!”
藍家在太子行宮設有秘密眼線,可知曉太子的部分行蹤,藍危晝原本不屑做這種事,但他實在太想扳倒紅採真了,大哥官職被搶一事更讓他心頭惱火,於是思索再三,聽從了僚屬的意見,僞裝成行宮侍衛,看能不能捉到紅採真的把柄。
誰知道真相當真如此刺激,把藍大行臺撂在了當場。
當時少年太子正泡在溫池裡,紅採真跪在太子身後,親自爲太子洗髮。
兩人私語切切。
“我爲採真哥哥奪得了京兆尹之位,可把咱們那位心狠手辣的藍大行臺得罪狠了,那些老臣都把我罵死了呢,說我下注太草率了。”少年太子委屈抿着脣心,“哼,他們就是想要我當牆頭草,風吹哪邊就往哪邊倒!”
“採真永遠都是太子殿下的臂膀。”紅採真答非所問,但少年太子分外愉悅,“這可是採真哥哥說的,待我榮登大寶,採真哥哥要永遠站在我的身後!”
說着,水聲嘩嘩響起,少年太子臂腕使勁,壓住了清瘦男子的肩膀,強奪口舌關。
少年太子方十八,個頭卻比紅採真要高得許多,他弓馬嫺熟,腰腹也有勁,紅採真掙扎一瞬,便被盡數鎮壓,宛如一叢春雨細竹被山嶽傾覆。
——主子!快看!就是這樣的!
僚從趴在狗洞邊,看到最刺激的一幕,忍不住想要提醒主子。
卻見他家主子死死盯着那面,脖頸竟橫出了無數猙獰青筋,彷彿擇人慾噬的兇獸。
僚從縮了縮脖子,主子一向不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嗎,這次反應會不會大了點?聖人從馬背上奪得天下,最欣賞的便是文武雙全的悍臣,譬如主子藍危晝,年紀輕輕就能比肩親王郡王,做了國中權柄最重的大行臺之職。
也因此,他們器國並不盛行龍陽之風,便是蓄養男寵,那也得是偷偷摸摸,免得被御史參上一本,招惹聖人的厭惡。
上一任前途無限的大都護,就是養小倌的事情東窗事發了,被聖人擼了官職,丟到了荒涼之地,現在還在悽悽慘慘地吃風沙呢。
僚從耳聰目明,聽見了周圍的聲音,他臉色一變,小心拍了一下藍危晝,這是示意他有人來了。
藍危晝透過狗洞,看了那對君臣的最後一眼。
少年太子伸手要拉扯紅採真的腰帶,後者低聲地說,“殿下不是答應採真了嗎?待您登臨那日,採真必奉上自己。”
一叢鬱火燒進了藍危晝的胸腔。
奉上自己?
他冷笑,紅採真啊紅採真,枉我視你爲一生之敵,卻沒想到,你爲了往上爬,竟不擇手段到把自己送給東宮!
真是噁心至極!
第二日朝會,藍危晝在宮門前碰到了紅採真,他正同回京述職的大將軍聊得興起,藍危晝看他穿了一身深紫官服,腰佩金魚袋,紅牆金闕的琉璃瓦投射下一片燦光,將紅採真的眉眼映得模糊失真,彷彿一尊虛幻的謫仙。
什麼謫仙,分明是虛僞小人。
他冷漠地想,這大將軍手握大權,紅採真該不會也像拿下東宮太子那樣,拿下大將軍吧?呵,他當真以爲滿朝文武都是他的衣下之臣嗎。
藍危晝神色冷厲,從他們中間直直穿過。
大將軍被他冷硬碰了一肩膀,力度之大,讓武夫的腳步都打了下轉,大將軍順勢就在原地轉了個圈兒,緩解了尷尬。
大將軍喊道,“藍大人!藍大人留步!”
別說留步了,藍大人一去不回頭,連個眼鋒都不給他。
周圍官員投來同情的目光。
得罪聖人,興許就是吃個沙子,得罪大行臺尚書令,得了,沙子還沒吃上,人頭就先落地了。大行臺是他們器國第一狠人,連宮內權勢滔天的宦官,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稱一聲爺。大將軍武夫一個,又不通人情世故,可怎麼在藍大人手下過活?
大將軍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藍大行臺是怎麼了?我得罪他了?不是,我這剛回來,水都沒喝上一口,怎麼招他惹他了?採真,你跟藍大行臺是同年,你可得幫我說一句,我真的沒有幹過對不起藍大人的事!”
大將軍對藍大行臺的狠名也是膽戰心驚的,就怕他轉身行軍打仗,後頭關卡給他閉上了。
“這你可就求錯人了。”
緋紅一撣衣襬,“我這位同年,怕是最想弄死我,我恐怕是求不了你的情,大將軍。”
系統忍不住發言:‘宿主,你是怎麼能把仇恨拉得這麼滿的?’
男主本來都對她很欣賞的,結果宿主硬是才高氣傲,把人的帖子給撂了三天三夜,跟另一個小夥伴採蓮泛舟去了。
可不,倆人的樑子在國子監就結大了。
緋紅似笑非笑,‘你確定那是仇恨值?’
系統:‘?’
那不然呢?
難道男主還會愛上一個病得快死的“男人”嗎?
朝堂之上,藍危晝跟緋紅仍是一副爭鋒相對的狀態,起火到什麼程度呢?聖人都要用手揉着額頭,說,“兩位愛卿言之有理,別吵,都別吵了!朕頭疼!想哭!”
而在朝堂之下,當官員們魚貫而出,走出這座威勢深重的皇庭之後,緋紅被人抵在了假山上。
“藍大人這是何意?”
緋紅不慌不忙推他,反被男人擒住了腕骨,鎖進了假山的洞眼裡。
藍危晝居高臨下望着她,“紅大人真是當代梟雄,穿得了官袍,做得了兔兒爺,想來是把太子殿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才央求到了京兆尹之位,如今又勾搭上大將軍了。嘖嘖,紅大人能屈能伸,藍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對方神色不變,“藍大人許是說笑了……”
“說笑?誰同你說笑?”
藍危晝劍眉生寒,俯首在她耳邊吐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紅採真,你爲了權位,出賣自己,也該想到有此一日,反噬己身。”
對方不再反駁,脣心蒼白了些許。
藍危晝驟感快意。
昔日你紅採真,不是文采斐然,奪了狀元之位嗎?不是力壓羣雄,做了太子少師嗎?不是自恃冰清玉潔,不屑與我這等豺狼爲伴嗎?現如今,你的把柄俱在我藍危晝的手中,我要你活得像一條狗,你就不能衣冠楚楚俯視衆生!你就得搖尾乞憐求我開恩!
“此事,皆是採真一人所爲,與我紅家毫無關係,還請藍大人高擡貴手。”
藍危晝狠毒道,“什麼沒關係,你掙來的浩蕩皇恩,紅家難道沒享?一人犯事,就該當九族株連!”他似獵人玩弄着瀕死的獵物,“不過,看在你我同窗,又是同年,放你一馬未嘗不可,就看紅大人能做到什麼程度了。”
他臉色驟然煞白。
藍危晝就是要讓他煎熬、後悔、惶恐,他說完之後,鬆開了人,揚長而去。
藍危晝等了數日,沒等來紅採真的低頭,他耐心耗盡,故意在一次朝會中留到最後,做出與聖人私密交談的姿態。
他正要往宮中走,衣襬被人挾住了。
對方垂着眉眼,“藍大人,採真有事與你說,還請藍大人移步府中。”
藍危晝心道,終於要露出狐狸尾巴了,看你怎麼賄賂我,我再呈給聖人,治你一個結黨營私之罪,到時候紅採真魅惑東宮的事情一齊東窗事發,他藍家就可不費吹灰之力,輕鬆除掉心腹大患!
卻沒料到,紅採真賄賂的,是一條紅綾。
“請大人繫上。”他露出了有些灰敗的神色,“採真自當讓大人滿意。”
藍危晝自恃拳腳不弱,料想這紅採真也不是個蠢貨,敢把他弄死在府上,因此很痛快纏上了紅綾,視野霎時變得漆黑。一股清冷的體味撲進,他皺了下眉,又鬆開,紅採真身上就是這股味道,他跟他同窗多年,早已熟識。
可接下來的情況,便不是熟不熟識能辨別得了的。
他的官服被人解開了,胸膛竟也被一個男子給親了。
“嘭!!!”
藍危晝拽開紅綾,一腳踹開人,震怒不已。
“紅採真你發什麼瘋!”
那清瘦孱弱的男子撫着被踹的胸口,劇烈地喘息,還咳出了一口血。
“……”
藍危晝頭一次被人冒犯,還說不出什麼重話。
“你活該!”
他憋屈不已扔下一句話,離開了紅府。
本以爲事情到此爲止,但藍危晝卻開始做起了相同的夢,夢中的臉是紅採真的臉,眉毛很淡,脣色很淺,那腰也是細的,可他成了一個柔軟的女人,漆黑的頭髮披了他一身,與他共赴巫山。
同僚都道,藍大行臺最近脾氣愈發古怪,他們能不靠近就不靠近。就是可憐了他們的紅大人,日日被藍大行臺的目光凌遲,這一日還被藍大行臺抓住了肩膀,像拎小雞仔似的,直接往轎子裡扔,其手段之粗暴,令同僚都擔心瘦弱的紅大人活不過明天。
“藍大人這是做什麼?當街行兇?”
藍危晝語氣很淡,“做什麼?自然是做那日沒做完的事。”
後者啞然,手指攥着官袍。
許久,紅採真輕聲道,“藍大人不是厭惡此事嗎?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藍危晝盯着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厭惡此事,但要是聽見仇人撕心裂肺地求饒,我很樂意。何況,你裝什麼清高,你能爲太子奉上,也能爲大將軍奉上,怎麼輪到我了,反倒是不行了?紅大人爲官多年,須知不患寡而患不均。”
紅採真臉龐血色盡失。
藍危晝雙手捧着紅綾,主動給自己蒙上了眼睛,他這次還被對方捆住了手腳,怕他一個不願意,像上次那樣,暴起傷人。
大行臺尚書令嘴角溢出一抹譏笑,“你放心,我藍危晝不趁人之危——”
他吻了上來,臉頰猶帶着一絲冰涼的淚。
藍危晝起先心頭惱怒,怎麼,你伺候那個乳臭未乾的太子心甘情願,輪到本大人就要哭哭啼啼了?但他這一片憎恨很快消失在對方的溫熱裡。
庭院外來了一陣蟬時雨,忽快忽慢,忽柔忽猛,藍危晝感覺心間開了芽苞,那麼柔軟纖細,既想要細心呵護,又想要瘋狂摧毀。
等他眼中的紅綾落下,對方也已衣冠整齊。
他低着頭,替藍危晝整理蟬衫麟帶,聲音摻雜着一股沙啞,“藍大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當是一筆勾銷了。”
“一筆勾銷?”
藍危晝沉沉凝視着他,忽然兇猛咬上他的臉。
“紅採真,這是個開始!”
二十八歲之前,藍危晝希望紅採真原地暴斃,二十八歲之後,藍危晝希望自己能死在紅採真的身上。
藍危晝花了大代價,把那方丘的神醫留了下來,只爲給紅採真治病。
他不曾親手觸摸過他,卻蒙着眼感受過這人炙熱如火,知曉那身莊重端正的官袍之下,是怎樣的春深似海。
他們仍在交鋒,一方扶持太子,一方站隊親王,隨着聖人的龍體漸衰,不同陣營廝殺得天昏地暗。每次藍危晝被紅家坑得狠了,他也不說話,笑眯眯地拎住紅採真的後頸皮子,把他扔到了自己的府上。
紅採真天生病弱,自然不能時時刻刻同他放縱行事,藍危晝也害怕一不小心把他給弄死了,頗爲剋制小心地索取,偶爾氣得狠了,他就先把自己關進書房,寫上一千遍的紅採真王八蛋之類的罵言,等鬱火消得差不多了,再把人叫過來,咬上兩三口,隔閡就徹底沒了。
隔天人們看見紅大人領間一片青紫,紛紛提醒他要注意節制,畢竟他體弱多病,太貪女色容易暴斃。
每到這一刻,藍危晝就格外愉悅,連看不順眼的大將軍都看順眼了。
三十歲,聖人親自賜婚,將郡王之女嫁給了紅採真。
那傢伙竟然還答應了!
藍危晝只覺五臟六腑都燒着一片火,他蒙上紅綾,幾乎將她每一根骨頭拆了,這才咬牙切齒道,“你什麼意思?你還敢娶親?”
那他呢?他算得了什麼?
本來他們同爲男子就是藍危晝的一塊心病,他備受折磨與愧疚,不能爲藍家延綿子嗣。縱然如此石破天驚之戀,他也做好了揹負千古罵名的準備。
可他沒想到,當他豁出一切,他竟然要跟其他女人成親!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是個男人,娶親不很正常嗎?”這屈居他身下的男人竟然還頂了他一句,“你又不能生,要你何用。”
還要我何用!
你用我時不是很高興嗎!
藍危晝氣得狠狠收拾了緋紅一頓。
但婚期還是如期進行。
藍危晝進宮,想讓聖人收回成命,聖人卻嫌他多管閒事,人家當事人還沒說什麼呢,你上趕着做什麼?遂趕了他出去。
出禁城之前,藍危晝回頭望了一眼。
年久日深,琉璃瓦都暗淡了些許光彩。
他想,該換新的了。
婚期當日,藍危晝反了,鮮血流滿了皇庭。與此同時,他也被包圍了,心心念唸的意中人正站在聖人的身邊,微笑着道,“藍大人,你急了,也完了。”
他如墜冰窟。
賜婚是假的,誘他造反是真的。
“哈——”
藍危晝仰天大笑。
紅採真,紅同年,你真是高招啊。
爲了除掉他這一顆眼中釘,竟然不惜以己身爲誘餌,捕他入情網,再溫柔溺死他!他幾乎想要把那不堪的過往全部抖落,向世人描述他們之間石破天驚的情/事,揭穿紅採真那張玉面下的放浪形骸,讓他揹負罵名,揹負聖人的厭棄!
他剛張嘴,對方又咳了,掌心不着痕跡掩着嘴脣,淌出一抹血色。
藍危晝指骨捏緊。
他爲了他求遍諸國,求遍神醫,都沒有人能根治紅採真,都說他快死了。爲此,藍危晝從一開始的痛快,到中間的驚慌,再到如今的耿耿於懷。
“紅採真,我先去地獄探路!”
兵敗被擄的藍大行臺仿若惡鬼,他語氣幽冷地詛咒。
“我等你來,等你來……哈哈!狡兔死,走狗烹,我今日下場,便是你明日結局……你不得好死!”
可他心裡卻想——
該死的病秧子!你最好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等我做了厲鬼,一定壓你的牀,啃噬你的骨髓,讓你永世不寧!
而隨之涌來的,是錐心刺骨。
他死之後,這個病秧子就要忘了他,同其他的女人生兒育女,他們舉案齊眉,恩愛到老,連死也要葬在一起,是世人眼中名正言順的夫妻。名正言順……真好,真好。
藍危晝喃喃道,“真好啊。”
他這半輩子,縱然交付了真心,都不曾與他在人前交握手心,不曾在人前吻過他鬢髮,更不曾在人前喊他娘子。這份感情不見天日,亦是無名無分,沒有誰知道,他曾愛上了一個男子,是他的同窗,亦是同年。
他死之後,有誰知道,他爲這個男子,如履薄冰,違背世俗倫常。
可偏偏,行刑之際,她伏在他耳邊輕道,“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本巾幗。”
身穿囚服的男人因她這一句,眼睛猩紅,當場失控。
我本巾幗?
紅採真是女子之身……她是女的!她是女的!
自從他蒙上紅綾之後,便一直遊走在背棄綱常倫理的邊緣,他懊惱、後悔、糾結,每一夜都在輾轉反側。他想過帶他遠走高飛,隱居世外,也想過東窗事發,同他一起流放,他爲了同他在一起,放棄曾經在意的權力與野心。
可他告訴他,她是女的,一切都是騙他的!他藍危晝自詡聰明,卻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所有的隱忍,所有的深情,都是笑話!
藍危晝爆發一陣狂笑,走火入魔般癲狂。
“哈……哈哈!可笑!荒唐!!!”
男主[帝晝]虐心值66.7%。
第七世。
“陛下,不好了,他們要攻進來了!”
“噗嗤——”
一顆頭顱滾下。
“錯了,是已經攻進來了。”
劍尖染血,她身後是破碎的宮闕、鮮紅的天廓以及要將他們鎮國撕裂的虎狼之師。
宮內哭聲一片。
他們鎮國強盛,昔日滅了一個小國,出兵的理由是那小國叫鄭國,衝撞了他們上國的尊貴名諱。十二年之後,小國死灰復燃,捲土重來,竟然直搗黃龍,把他們逼得無處可逃,而剛剛繼位的小鎮帝眨眼淪爲亡國之君。
“昔日小鎮帝率兵,滅我鄭國,以我國臣下酒。”她慢條斯理道,“不知今日我稱帝,可否以小鎮帝下酒?”
小鎮帝神色漠然,“我技不如人,你想殺便殺。”
女人輕笑,“殺?不,小鎮帝如此年輕俊美,殺了倒是可惜,不如在這把染血龍椅上,讓我好好玩上一會。”
小鎮帝被她的輕慢之語氣得血液逆行,他冷冷道,“做夢!”
而這女人殺人不眨眼,殺了一個又一個皇室中人,很快就輪到了小鎮帝的血親。
“皇兄,皇兄救我!”
“表哥!表哥我不想死!”
緋紅劍尖擡起一個面容與他相似的少年,對方痛哭流涕,“皇兄!皇兄救命啊!!!”
小鎮帝指骨捏得爆響。
就在緋紅動手之際,小鎮帝終究是屈辱跪了下來,“……放過他們。”
這一日,是小鎮帝噩夢的開端,他被那女人摁在龍椅上,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被她賞玩了個遍,什麼帝王風骨,什麼帝王威嚴,都破得一乾二淨。世上有千萬種仇恨,他跟那個名爲鄭泣紅的女人是最萬劫不復的一種。
他成了女帝腳下最卑賤的奴隸,賜名玉鎮奴。
日久天長,他竟習慣她的掠奪與猖狂,吻她腳背竟也不覺屈辱。而每到夜晚,他的靈魂就分裂成兩半,一邊是國仇家恨個人榮辱,一邊是紅塵情孽難以自拔。
那日,她要出征,他遞上了一個香囊,驅蟲的,裡面還藏了一枚平安符,玉鎮奴低聲說,“願聖上,平安歸來。”旁人祈求大勝,他只求她安好無恙。
可她看也不看,將香囊扔在他腳下,冷淡又絕情,“你一個奴,送什麼髒玩意,晦氣!”
她轉身就走。
他低下臉,卑微恭順,“是奴逾禁了,恭送聖上。”
眼淚在手背砸出透明的水花。
玉鎮奴不敢擦淚,甚至不敢擡頭看那片她所在的天光。
等人沒了腳步聲,他才小心翼翼,拍去香囊上的灰塵,這是他一針一繡出來的,手指紮了無數遍,可他卻不敢纏紗,怕壞了女帝的興致。女帝從不在乎他這點小傷,問都不問。他將香囊貼在心口,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太賤了?”
他又低低道,“……不髒的。”
不知是說他的香囊,還是說他的心意。
後來,她得勝歸來,又得了美人。
後來,她好像把他忘了。
再後來,他再也沒繡過香囊了,那方平安符壓在他的枕邊,隨着他一同暗淡發皺。
奄奄一息之際,他又將香囊翻了出來,合着平安符,壓在他的心端。
他病了,很嚴重,他要死了。
他想見她,很想。
“聖上來了嗎?聖上來了嗎?聖上……來了嗎?”
他一遍遍問着,越問越輕,越問越慢,越問越絕望。
聖上沒來,她丟下一句,不過是奴隸,能治便治,不能治便算了。醫師見這一幕,心中無限痛楚,爲了吊這位小鎮帝一口氣,連忙道,“聖上來了!就在宮外!”
蒼白枯黃的臉龐泛起一絲笑意。
“來了,來了便好,聖上要出征了,麻煩,咳,麻煩您,把這香囊交給她,我繡的,繡了很久很久,裡面有平安符,讓她平安,平安歸來。”
他緩緩閉上了眼。
嚥了氣。
他還是沒能看到她最後一眼。
男主[帝晝]虐心值74.5%。
第八世,他是崑山公主的面首,伴她長大,教她人事,更爲她出生入死。
一次遇襲,爲了脫身,公主讓他假扮她的青梅竹馬,引走敵人,公主還許諾,若他能平安歸來,定讓他做駙馬。
她會等他,無論多久。
拂晝信了,他爲公主殺出重圍,卻被敵人抓住,關進了暗牢。
數年之後,他逃脫了敵人的囚困,可一雙腳也廢了,憑着一腔對公主的情意,他爬回了王京,爬回了公主府。
而那日,公主府張燈結綵,迎了新駙馬。
他們看起來如此般配登對,而他,不過是街頭一個蓬頭垢面、雙腿殘廢的乞兒。
無人知他過往。
亦無人知,他曾與公主定下靈犀之約,若他歸來,他們必恩愛白首,生兒育女。
經年妄想,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男主[帝晝]虐心值87.3%。
第九世,他是行走江湖的俠客,誤入了一處黑店,被風情萬種的老闆娘索要黃金萬兩,不然就要拿他這身皮肉做抵償。
遲不晝看了看左邊一身肥膘能一屁股壓死他的廚子,又看了看右邊賊眉鼠眼拿着麻繩春/藥蠟燭一應俱全的小二,而在他們身後,還有跑腿的、洗碗的、劈柴的、餵馬的,個個操着大傢伙,恨不得將他剁之而後快。
最中間則是脣邊一點美人痣、妖嬈託着煙桿吞雲吐霧的老闆娘。
遲不晝:“……”
今日他是要插翅難飛了嗎。
老闆娘風騷又美豔,她吐出一口煙霧,“如何,要從此路過,留下美色來,客官想好用哪種姿勢當我的壓店夫人了嗎?”
遲不晝深吸一口氣,故作放不開,“人、人太多了,在下第一次被劫色,有點緊張。”
老闆娘朝那羣夥計使了眼色。
“嘩啦啦!”
他們爭先恐後跑出去,生怕誤了掌櫃萬兩黃金換來的春宵。
那小二倒是機靈,把那些助興的都留下了,還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老闆娘:“做得好,給你加工錢!”
小二:“老闆娘客氣了!嘿嘿,您慢用!”
遲不晝眼角一抽,這黑店,可真行。
經過一番殊死搏鬥,遲不晝衣衫都還沒攏好,帶着滿嘴的胭脂,頭一次狼狽破窗逃跑。中途遇見了好友,笑他慌里慌張的,身上還染着一股女子香氣,怕不是掉進了蜘蛛洞。
遲不晝心想,哪裡是蜘蛛洞,分明是比蜘蛛洞還可怕的黑店,他差點就交代在那裡面了。
江湖近日又多了一則趣談:第一俠客遲不晝吃了白食,被豔名遠揚的老闆娘狂追上千裡,要拿人抵債!
他去江南,她跟着,還開了分店,店名很粗暴,就叫忘恩負義客棧。
他去長安,她也跟着,對,分店又開了一家,叫負心薄倖客棧。
遲不晝萬萬沒想到,他都躲進大漠了,老闆娘連店也不要了,帶着一羣夥計來追他這個壓店夫人。
真是天羅地網,插翅難逃。
遲不晝慌不擇路躲進了一個部落,結果他被部落族長的女兒看上了,給他下了情毒。
遲不晝又慌不擇路跑出去了,直直撞入老闆娘的懷中。他心想,這可能就是天意,他逃了三年,還是逃不過這女人的掌心。
老闆娘眉眼風流,奪天地豔色,她的美人痣更是勾得他心魂動盪,她笑,“客官想開了?不逃了?打算怎麼付錢?”
他視死如歸閉上眼,“遲某是第一次,還望老闆娘輕點招呼。”
大漠不比江南,有煙霞桃花,也不比長安,有京華烈酒,大漠只有西風黃沙,當這片金海熟睡之際,亦是最冷的時候,而他筋骨俱熱,宛如一罈燒刀子,被她一口口飲下。
次日天光大亮,他有些虛弱爬起來,映入眼簾是老闆娘的雪背,那一對被他吻得發紅的蝴蝶骨振翅欲飛,她單手託着煙桿,那一縷煙模糊了她面容情態,又飄向大漠那輪旭日。遲不晝捏起自己的衣衫,默默披在她後背。
他說,“當壓店夫人可以,不過你要隨我回去一趟,見一見我的爹孃。”
她笑着說,“好。”
大漠之行是遲不晝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原來談情說愛,也能如此歡愉。他迫不及待把人領回了生他養他的山莊。
“爹,娘,我回來了,你們的兒媳婦也被我拐回來了。”
下一刻,她煙桿刺穿他父母心脈。
遲不晝與她日日相伴,亦染了至烈的毒,一旦發作,痛心蝕骨,連劍都拿不穩。
他眼睜睜看着他在乎的人倒在血泊裡,他嘶啞地問,“爲什麼?”
“你好像總是要問爲什麼。”
俠客愕然。
她煙桿擡起他的下巴,“那我告訴你,你爹,他當着我爹的面,玷污了我娘,他把整個山莊的人都殺光了,只有我躲在牀底,逃過了一劫。他冒充我爹的兄長,將我家的山莊據爲己有,後來纔有了你,第一俠客遲不晝。”
“現在你還要問爲什麼嗎?”
他張了張嘴,茫然又頹然。
最後,俠客遲不晝輕聲地問,“那你,你在大漠中,說喜歡我,要同我到老,也是假的麼?”
老闆娘往他面上唾了一口煙霧,妖妖嬈嬈,一如初見的風情萬種。
“滅我滿門,還要老孃愛你?呵。”
她輕蔑又猖狂。
男主[帝晝]虐心值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