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六醒來後得知十一郎已去尋重生,就變得沉默起來,便是言四等一干姐妹來看望她,也不過是勉強應和一兩句。
“看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你男人是死了還咋的?不就是去找顆草嗎,這麼點小事都辦不了,直接踹了得了。”言四一手揪住自己家已經四歲的小崽子的後頸衣領,一邊指着梅六大罵,罵完又低頭教訓掙扎不停的兒子:“我告訴你小‘混’蛋,你要是再敢偷偷‘摸’‘摸’地帶着大姨母家的雲崽離家出走,老孃就把你重新塞回肚子裡。”
小傢伙不動了,小小年紀便顯得英氣十足的眉‘毛’苦惱地扭在了一起,就在其他人以爲他被嚇住了的時候,他擡起頭看向自己的母親,極爲認真地說:“母親是說以後業兒以後都不用讀書練功,每天早晚那兩碗羊**也是由您代喝了麼?那甚好。”說完,一副你快塞吧快塞吧的迫切樣。
言四啞然,突然有一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梅六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笑,隱隱羨慕起言四來,不由自主想到如果自己有一個十一郎的孩子,不知是不是也這麼調皮。只是那一段時間兩人天天都有行那事,爲何卻沒能懷上?想到此,她剛剛有所鬆緩的眉頭再次擰緊,反而更添了一分憂‘色’。
“你倒是踹得乾淨利落,可有讓那大‘混’蛋痛不‘欲’生了麼?”‘門’邊不知何時斜靠了個戴着鬼臉面具雙手環‘胸’的少‘女’,頭上剃得溜光鋥亮,將優美的頭部輪廓毫無保留地顯‘露’了出來。穿着一身‘豔’紅,短上衣,大‘腿’‘褲’,衣襟袖口‘褲’‘腿’皆繡着金‘色’的斷腸‘花’,燦爛奪目,足上已踏着一雙同‘色’繡‘花’的鞋。身段嫋娜風流,讓人在詭異邪氣中又感到一絲若有似無的妖媚。
見到她,言四登時變了臉,怒道:“恨十二,囝囝還在這兒,你‘亂’說些什麼?”她當年的事只有恨十二知道,偏偏這是個脾氣古怪肆無忌憚的人,時不時拿出來刺她一兩下,讓她難受得想死。
“哦——囝囝也在啊……”恨十二說這句話時頗有些‘陰’陽怪氣。
語音未落,業兒已經從他娘手中掙脫出來,連連擺手,“我不在我不在……十二姨你就當沒看見我……”一邊陪着笑他一邊側着身子從‘門’口竄了出去。安全抵達院中,他不由鬆了口氣,像大人般抹了把額頭上不存在的虛汗。衆姨娘中他誰都不怕,就憷這位十二姨,因爲在這位的眼中是沒有年齡老幼之分的,所行之事邪惡得讓人肝戰。
“小‘混’蛋,回去把大字給我寫十張,敢到處‘亂’跑搗蛋小心老孃打斷你的‘腿’!”言四在後面大聲叮囑。
“知道了。”業兒頭也不回地回答,走出**院來到外面的‘花’園時,想起母親之前要將自己塞回肚裡的威脅,不由得意地笑了起來,“嘁!當我是小孩子哄呢!”
“在這個地方他要能翻了天,黑宇殿的人也不用‘混’了。”看着言四一副‘操’心的樣子,恨十二涼涼地道。語罷,不等她回答,又看向梅六:“原來剝了外面那層皮,嫵媚風流的青歌姑娘也不過是條可憐蟲罷了,可見假的無論扮得多像,終究不會變成真的。”
“說什麼呢,小十二!”言四皺眉。恨十二一直說話不好聽,雖然大家都習慣了,但是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仍然讓人覺得刺耳。
“喲,這是要在本姑娘面前擺四姐的款嗎?”恨十二隱在面具下的眼睛邪氣地睨了言四一眼,帶着說不出的寡淡,卻又有一股讓人心‘蕩’神漾的妖冶。“我可沒興致演什麼姐妹情深,就是順道過來看看咱們青歌姑娘情深意重的樣子……啊,對了,當年你可是不如她了。”
什麼樣的話一到她嘴裡都會變個味,就跟她的外表似的,明明是個小尼姑的禁‘欲’光頭,卻被那一身打扮,那一副涼薄的嘴臉給‘弄’得不倫不類,偏偏還邪氣得勾魂攝魄。
房間裡幾乎能聽到言四磨牙的聲音,明明往事是她的禁忌,但眼前這個少‘女’就專‘門’挑她的禁忌來刺‘激’她,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正當她想要發作的時候,卻見恨十二轉過身,漫不經心地揮揮手,“如今看過了,真是沒趣得很。走了。”語罷,就這樣施施然走了,‘褲’擺拂動,上面金‘色’的斷腸‘花’幾‘欲’飛出。由頭至尾竟是沒跨進房間一步,更別說就近探望梅六了。
“這真是……這真是……”脾氣火爆的言四一肚子火氣沒處發,氣得在房間裡打轉,話都說不順溜了。
梅六噗地一聲笑了出來,自受傷以來,她還不曾這樣笑過。雖然剛剛恨十二的話刺得她心口發疼,但是卻也終於讓她感受到了姐妹間相處的熟悉氣氛,而不是一味的擔心,以及爲她心疼。
她是梅六。哪怕現在半身癱瘓,一切皆要仰賴於人,她仍然是那個不需要人同情的梅六。
“四姐,別轉了,轉得人頭暈。待下次再見到小十二,我一定幫你報復回來。”她擡起沒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掩住了眼睛,‘脣’角浮起一抹柔媚的笑,雖然‘脣’‘色’微白,卻動人已極。
言四哼哼了兩聲,雖然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誰讓恨十二抓着她的死‘穴’。坐到‘牀’邊,在梅六的要求下,將她的身體扶高了點,背後墊上軟枕。
“四姐,其實我心裡難受得很。”半臥在‘牀’上,碎髮垂在頰畔,那一瞬間,梅六彷彿又變回了見到十一郎以前的那個嫵媚多情的青歌,哪怕因在病中,眉眼素淡,依然風姿綽約。“有的時候,只是剎那的猶豫,就可能錯失一些珍貴的東西。”她淡淡道,帶着笑,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十一郎離開的這幾日,她一直深陷入自責後悔中不能自拔。她想,如果當時她沒有猶豫,沒有因爲無法抉擇而逃避問題,那麼十一郎就不會連說都不跟她說一聲便悄然上路。雖然她無數次想過放下對他的感情,甚至在他說此生並不相負之後,也無法再像以往那樣放開心懷地待他,但是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直到恨十二的那句情深義重讓她赫然醒悟,她猶豫,逃避,只不過是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實想法。她不敢承認在自己心中,十一郎比小湯圓重要。她甚至因此對紀十產生了恨意,恨她不早告訴自己小湯圓的消息,恨她‘逼’自己不得不做出抉擇。
“其實,還有選擇的機會其實是一件幸運的事,至少不用再看不清自己的心,也能讓被選擇的那個人知道他對做出選擇的那個人有多重要。”梅六釋然了。她想就算她選擇了十一郎,也並不就代表着小湯圓不重要,其實若她早一點正視自己的心,還有時間想出更妥貼更安全的辦法解決此事,哪怕請出主子,而不是落到現今這樣只能無力等待的地步。只是那一刻她鑽進了牛角尖,錯過了機會。
言四罵人會,開解人卻不會,因此只是安靜地聽着,偶爾端個茶遞個帕子什麼的,在她看來,只要能說出來,便不是問題了。而且梅六的那些感悟,對她不是沒有觸動的。
“四姐,主子在麼?”梅六想,大不了厚着臉皮請主子出馬,把十一郎逮回來。
言四搖頭,微感不忍,道:“主子去幫鬼憐姑娘尋找落族之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要是主子在,你還不得被剝下一層皮,哪能像這樣安安穩穩地傷‘春’悲秋!”
梅六眼神微黯,卻輕笑道:“那可真是……幸運啊!”
如此,便只能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