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的晚間總是格外寒冷,連打更的更夫都抱着一壺酒躲在屋裡偷懶,街上的人們也早早就歇下,沒有人想跟這冷得牙齒打架的大晚上較勁,等明天太陽出來了他們有的是時間忙着過日子。
抱着這樣想法的人除了普通百姓外,還在離訣國的宰相大人,我們的鐘鳴大人服食五石散的份量越來越大的,他收受的那點賄賂快要承擔不起這龐大的開銷,他開始想着,是不是可以去太子府上借點銀子,度度難關。
他躺在牀上,感覺身子像是在被無數的小蟲子在咬,又癢又酸,他翻來覆去無法成眠。
“鍾大人。”一個清麗的女聲在他屋子裡響起。
鐘鳴急忙坐起來,望着門的方向:“誰!”
那聲音的主人點亮了屋子裡的蠟燭,轉過身來看,先看見的卻是一雙勾人攝魂的藍色眼睛。
“天……天女深夜造訪,不知有何事?”鐘鳴結結巴巴道,他對君玉歆有一種莫名的害怕。
其實自那日鍾月南犯蠢要去刺殺君玉歆,鐘鳴被請了去聊一聊“合作”事誼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君玉歆,但那雙過於奇異的藍眼睛卻一直深深的映在他腦海之中。
而且那一晚君玉歆說話的姿態,語調,都帶着俯瞰一切,生而高貴的氣質,這讓鐘鳴有些不敢直視。
君玉歆舉着蠟燭放在桌上,坐在旁邊的椅子,看着牀上的鐘鳴:“我來問鍾大人幾個問題,還望鍾大人如實相告。”
“在下自然知無不言。”鐘鳴謹慎地回話,此時的他已恢復了些冷靜,畢竟是當過宰相的人,也沒那麼無用,見着害怕的人就要尿褲子。
“此次皇上派大人調集兵馬回京,到底是爲了防守鄴城,還是爲了絞殺顧淵舊黨?”君玉歆看着鐘鳴,徐徐問他。
“兩者都有之,絞殺了顧淵舊黨,也就等於防守了鄴城。”鐘鳴這倒沒有瞞君玉歆,事實的確是這樣。只不過對顧天來說,或許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徹底根除掉顧淵的餘孽,不然他會時時覺得龍椅坐得不踏實。
“大人現在對顧淵舊黨知道多少?”君玉歆微微笑起來。
鐘鳴心中一慌,不明白君玉歆這笑容是什麼意思,在心中盤算一下措辭才說道:“知道一些地方,也知道一些人名,但他們大多藏於深山野嶺,要徹底剿滅只怕不易,所以我們暫時不會打草驚蛇。”
君玉歆輕點下頜,果然與她預料的差不多,顧淵舊部到底有多少人他們根本查不清,看來顧天的朝庭還不如一個青三嬰,不如一個白堂好用,難怪當年顧天容不下元眉。
“鍾大人,若我給你情報,你能在多短的時間剿滅他們?”君玉歆好像突然發了善心,給鐘鳴,給顧天提供起了情報。
“此話何意?”鐘鳴不明白。
君玉歆眨了下眼眼,將笑容又拉得大了一些:“想給大人一個立功的機會,如果大人能一舉剷除顧淵舊黨,在皇上那裡只怕也得到豐厚的獎賞吧?”
“爲何太子不親自去做?”鐘鳴敏銳地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這是最佳的立功的機會,就算找不到玉璽能徹底剿滅顧淵舊黨也是大功一件,顧舒玄怎麼可能把這麼好的事情讓給他?
蠟燭突然爆了一個燈花,發出一聲脆響,君玉歆聞聲轉頭看,看着小小的火苗,慢聲說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鍾大人難道不想立下這件大功嗎?”
“我只是不相信太子殿下會這麼好心。”鐘鳴毫不客氣地說出了心中的疑惑,他是與顧舒玄合作,但不會蠢到去跳進一個十分明顯的圈套。
君玉歆突然笑了一下,偏頭看鐘鳴:“鍾大人,最近是不是覺得五石散不夠用了?可您手上也沒有太多銀子了?變賣家產這種事可不好,若是傳進宮裡頭,皇上會起疑的。另外,若我不記錯,下個月九號,又到了您服解藥的日子吧?”
君玉歆毫無人性地卑鄙着,她從來不做正大光明的君子,能達成目的,只要不傷天害理,就沒什麼不可以做的。威脅強迫算什麼,更無恥的事情她都做得出來。
而且像鐘鳴這種人,哪裡需要跟他們客氣和正氣?
怎麼快捷就怎麼來。
果然鐘鳴臉色不太好看了,看着君玉歆的眼中也帶着不滿的恨意:“天女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鍾大人你好好想想,就算我是在給你設一個圈套,你往裡面跳,或許還有一條生路。可是你不往裡面跳,五石散和毒物都可以要了你的命,你只有死路一條,大人,你選哪一個呢?”
君玉歆又開始給人選擇的餘地了,也從來沒有人可以逃出她希望對方所選的選項。
鐘鳴也是如此,他就算對君玉歆有着一千種懷疑,一萬個恨,可是在死在現在,還是死在以後,他不用太過掙扎就選擇了死在以後。
他接愛了君玉歆的提議。
君玉歆滿意地笑起來:“很好,明天我就會把名單給你送來,我希望在太子殿下回來之前,你能把這件事處理好。而且……”君玉歆停了一下,定定地看着鐘鳴,眸子裡一點點浸上狠戾之色,“我不希望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還有第三個人知道。”
“太子也不能知道嗎?”鐘鳴訝異道,天女一直都是顧舒玄的人,她怎麼會揹着顧舒玄做這件事呢?
“當然,最最不能讓他知道,只要鍾大人你泄漏一點點風聲,我就會像今日晚上一樣來到你的屋裡,把匕首對準你的脖子,你可以摸一下你左邊脖子,那裡一條跳動的血管,我會用一種極有技巧的速度,不會很快也不會很慢地將那條血管割開,你的鮮血將不是流出來的,而是噴灑,濺射出來的,最遠的距離可以噴到我這個位置,你不會立刻死去,你將有機會,親自看着你的脖子噴血的美妙時刻。”
君玉歆的聲音很低很低,像帶着某種魔性,鐘鳴必須全神貫注地側耳傾聽,傾聽君玉歆給他描述他若是泄漏的口風之後的死法。君玉歆的聲音甚至帶着一絲俏皮和活力,將每一個細節都仔細描述,那血將是呈何種姿態噴濺,他在在地上抽搐多久之後纔會因爲失血過多而死去。
她像一個魔鬼,歡樂地告訴鐘鳴,你若是不聽話,會這樣子死去哦。
鐘鳴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着君玉歆,這是那個市集上人人稱爲仙子的天女嗎?是那個凌彩虹橋而來一身白衣如謫仙的天女嗎?她分明是一個妖物!
君玉歆衝他眨巴了下眼睛。
鐘鳴連連後退,退到牀的最裡面,捂住自己的脖子連聲說道:“我知道了,我不會說的,我不會任何人,也不會告訴太子的。”
君玉歆點頭:“這就好。”
她站起身來,扔了一包銀子在桌上,瀟灑地說道:“大人拿去買點五石散吧,可不要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
“等等!”鐘鳴卻主動叫住了君玉歆。
“大人還有事?”君玉歆不轉身只偏頭。
“你要我什麼時候動手?”鐘鳴嚥着口水問道。
君玉歆聽出這句話有異,這才轉過身來:“莫非你還有別的安排?”
“不是,沒有,是調集的兵馬有些變動,可能要耽誤些時間。”鐘鳴連連解釋,生怕君玉歆給他來一記美妙的割喉噴血。
“什麼變動?”
“就是換了幾個將領,是皇后那邊要求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要耽擱兩日交接。”鐘鳴見君玉歆未動怒,才稍稍放下提起的心來。
君玉歆又問了幾句,便說:“不着急,要麻煩大人你幫我殺人,總要等大人手中的兵馬到齊不是?”
“是,是。”鐘鳴連忙應道。
鐘鳴看着君玉歆離開,突覺這個妖物一般的女人比太子殿下更可怕,太子殿下至少不會笑着殺人。
君玉歆出了鐘鳴的府邸,並沒有立刻回到太子府,而是一個人在街上閒來無事地走着,青石板路因爲積雪消融的雪水顯得潮溼,有些地方甚至有着小水灘,君玉歆想起小時候她騙雲之遙,暗的地方就是有水的,亮的地方就是沒有的,雲之遙點着胖乎乎的腦袋,嘿嘿笑着一腳用力踩下去,“啪!”濺了一身污泥。
“玉歆你又騙人!”雲之遙氣乎乎地哭着,明明比玉歆還要大好幾歲呢,卻總是被她欺負,雲之遙委屈極了。
“再哭,再哭你信不信我不給你講削腎客的救贖了?”小小的君玉歆一副刁蠻樣,插着腰斜眼看着雲之遙,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我要聽泰克尼克號……”雲之遙扁着嘴,臉上掛着淚珠子,小聲地說。
“那是泰坦尼克號,泰坦!”君玉歆恨鐵不成鋼,說過多少次了,他都記不住,現在的小孩兒都這麼笨嗎?
小小的雲之遙便扁了扁嘴不再哭,一汪淚水的眼睛看着君玉歆,眼巴巴地等君玉歆給他說故事,那些故事,可是連山裡那幾個老頭子也喜歡聽的呢。
君玉歆蹲在這鄴城中的青石路小水灘旁,突然笑出了聲來。
雲之遙,別擔心,有我在。
小時候我欺負了你那麼多次,現在不能讓別人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