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來猜去,萬萬沒想到還沒去蒙家吃喜酒,就先得罪了蒙家的人。
國公的兒媳婦,應該就是蒙虎的堂嫂,不過國公府應該在蒙國都城蒙城之內,誰能想到他家兒媳婦出現在濮陽。
景橫波回憶了一下,纔想起來蒙虎似乎說過,當初他祖母求聘鄭家小姐,是通過他嫂子的孃家牽線,估計這位蒙夫人孃家也在濮陽,爲了小叔子的婚事回孃家一趟,看那架勢,這女人家族也是大族。
她輕輕嘆了口氣,覺得頭又痛了起來,她可沒打算來蒙國搞事,不會好端端又要惹上麻煩吧?
看着眼前已經燃起的漫天大火,她無可奈何地邁出了腳步。
屋外,女掌櫃正滿面焦急,和左鄰右舍一起拼命擔水滅火,這回桶裡裝的是水,裝滿火油的桶已經被扔進火海毀屍滅跡。
“快!快!”女掌櫃不住地催促家丁,“這位姑娘好心幫了咱們麗人堂,怎麼能讓她因爲失火喪生此處!一定要救她!不要管那些貨物了,趕緊先救人!”
她滿臉汗水混着灰塵往下淌,連抹都顧不上抹,左鄰右舍嘖嘖稱讚,都道:“劉三娘子真是善心人,這般有情有義,這位姑娘就算真的不幸,想必九泉之下,也是感激三娘子的。”
劉三娘子脣角笑意尚未展開,就聽見一個慵懶女聲,笑吟吟地道:“是呀,我們確實非常、非常感激三娘子。”
劉三娘子霍然僵住,一瞬間臉色鐵青,幾乎不敢轉身。
怎麼可能?
左鄰右舍驚喜的招呼聲,已經炸雷般在她耳邊響起,“哎呀,人出來了!”
“怎麼出來的,我們怎麼都沒看見?兩位可還好?真是命大啊!”
“三娘子,好心有好報,瞧,人家沒事!”
劉三娘子狠狠咬了咬發白的下脣,慢慢轉過身時,已經換了笑臉,一臉“驚喜”地道:“啊!姑娘逃出火場了?謝天謝地,可嚇死我了!”
景橫波似笑非笑瞅着她的臉,真難爲這位了,笑這麼僵硬,死人一樣。
“多謝各位父老鄉親義助,人已經沒事了,各位請回吧。回頭麗人堂會送上薄禮給各位壓驚,左鄰右舍有財物損失的儘管和我說,麗人堂都會有賠償。”劉三娘子急急地催着幫忙的人,得趕緊把人驅散,以免景橫波嘴裡,說出什麼可怕的話來。
“這火還可以救救,說不定能搶出些貨物……”左鄰右舍有些詫異,劉三娘子不由分說推着人向外走,景橫波忽然笑道:“那些貨物有什麼搶頭?都是假的!”
劉三娘子霍然轉身,目光憤怒,景橫波看也不看她一眼,揚了揚手中一塊木桶碎片,這是她剛纔在火油桶砸進來之後,順手撿的。右手則掂了一塊銀子,笑道:“煩勞諸位,誰幫我和官府通報一聲,就說麗人堂掌櫃爲殺人滅口,縱火傷人,人贓俱獲,請官老爺主持公道。”
四面一片寂靜,人人瞪大眼睛。
劉三娘子渾身一顫,臉色唰地慘白,嘶聲道:“你……血口噴人!”
景橫波手一招,劉三娘子腳邊水桶便到了她面前,她踢踢水桶,又指指自己手中的油桶碎片,道:“諸位請看,這是她麗人堂的水桶吧?”
衆人點頭,這水桶都上了桐油清漆,黑鐵絲箍桶,看得出出自一家店鋪,有人道:“這是城南王鐵桶家的桶,他家的桶是全城最好的,自然也是最貴的,咱們都用不起這種。”
此時附近巡城兵丁也已經趕到,正要幫忙救火,便見火勢忽然滅了,又聽見這邊糾紛,紛紛過來,抱臂看着,劉三娘子臉色更加難看。
“聞聞。”景橫波將手中桶的碎片遞給一個老者,“這桶,是剛纔砸進失火屋子裡的。”
那老者一聞,臉色一變,駭然道:“火油!”
“這是你自己帶來的桶!你在栽贓陷害!我怎麼可能自己燒自己!”劉三娘子聲音尖利。
“我進麗人堂門的時候,大家都看着,有沒有拎水桶,大家都知道。”景橫波笑道,“我被你請進後堂不過短短時間,火勢便燃起,便是我輕功卓絕,從這裡到城南想必不短距離,我也來不及買了桶裝火油來燒這屋子。再說這街上賣桶的多了,我真想縱火,何必費事跑城南買桶?再退一步說,我有必要非得拿桶裝火油縱火?一個大活人光天化日帶一桶火油在身上跑你麗人堂縱火?喂,我有病麼?”
四面鬨笑聲起,有人笑道:“姑娘進店時,帶了一大堆零食衣料首飾倒是有的,至於火油嘛,咱們還真沒看見。”
衆人笑着,便離劉三娘子遠了些,恩將仇報這種事,人人不齒。
“你……你……你有人接應,將裝火油的桶隔牆扔給你……”劉三娘子顫聲指着她。
景橫波搖搖頭,真是愚蠢,還不肯死心。
“你先前可是和衆位父老說過,是天乾物燥不小心失火哦,怎麼忽然又這麼確認是我放火了?”她笑眯眯地道,“我安排人遞送火油?這是大白天,麗人堂是做生意的地方,人來人往都是你的人,一個大活人從牆頭搬運幾桶火油你們都瞎了眼看不見?”
懶得再和這困獸猶鬥的女人扯皮,她轉身指指已經熄滅的火場,“衆位官爺如果不信,這裡頭應該還有沒燒完的裝火油的桶,進去看看便知,不是有火油,斷然燒不到這麼快,而我們兩人,不可能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帶那麼多桶火油進入這裡的。”
巡城兵丁點點頭,進去看了,果然找出不少還未燃盡的桶碎片,裡頭殘存火油,那些人一邊把桶撿出來,一邊咕噥道:“奇怪,這麼多桶火油,按說眨眼就能燒燬整個屋子,怎麼看樣子都沒怎麼燒起來?”
景橫波微笑不語——有那麼一個冰雪之身在,想燒起來容易嗎?
劉三娘子臉色死灰,當初把油桶往屋子裡砸,一是爲了助長火勢,而是這樣火燒大了正好把桶燒個乾淨,最徹底的毀滅證據方法,誰知道這火大是大了,卻說熄就熄,最關鍵的東西都沒燒完,等於自己把證據送到了對方手上。
“人證物證確鑿。”一個頭目模樣的傢伙,把油桶收集了,一揮手,“帶走!”
一衆兵丁將掙扎抵賴不休的劉三娘子押走了,那個頭目又道:“請這位姑娘跟隨我等去衙門一趟,還需做個人證。”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景橫波自然應了。她一路巡視大荒全境,出入王室,攪亂宮廷,卻對基層官府很少涉足,也很好奇大荒的官員,都是怎樣判案的。
此時濮陽府的後衙裡,正響着一個女子尖利的聲音。
“大哥!你今兒一定要幫妹妹出了這口氣!居然在這濮陽城,在你的治下,妹子我要受這樣的侮辱!那個麗人堂,明明賣的是粗製濫造的贗品,居然敢標以高價,欺瞞百姓,妹子我看不過去前去教訓,卻被那些粗俗女子欺辱,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書案後正在看書的中年男子,並沒有放下書,微微皺着眉頭道:“府衙不是我們府中開的,凡事要講公理,休得再惹是生非。”
“大哥!”
“我現在沒心思管你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男子將書重重一擱,“你還是趕緊想個辦法,如何讓那蒙家或者鄭家退親纔是。真是多事,誰讓你那麼殷勤牽線搭橋,把鄭家七小姐說給蒙家那個蒙虎的?”
一提起這事,婦人便泄了氣,重重往椅子裡一坐,賭氣道:“我怎麼知道離王殿下也看中了鄭家小姐?蒙府老太君中意鄭家的姑娘,我孃家在濮陽,幫忙牽線說合的事,老太君發了話,我這孫媳婦能不理會?要怪只能怪大哥你心思太深,入了離王陣營,也不和家裡人通氣,事情完了倒來怪我。”說着忽然眼睛一亮,道,“鄭家小姐已經許親,成婚在即,這事我看罷了吧。給離王殿下另補償個美人也便是了,我今兒在麗人堂遇見的那個女子,就着實美貌,要麼找個理由拿下她,把她送給殿下?”
“你懂什麼!隨便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能送給殿下?”中年男子眉頭一豎似要責罵,半晌卻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道,“離王殿下想要鄭家小姐,可不是爲了美色,蒙城美人何其多,離王殿下身爲王子,想要什麼女人不能?只是如今大王至今未立王世子,幾位王子明爭暗鬥得厲害,離王殿下算是王子中最受寵的一位,手掌蒙國十萬精兵,但宮裡有話傳出來,說大王在離王和平王之間舉棋不定,說大王雖然喜愛離王勇武,卻又覺得他性子橫暴,不得我蒙國文人士子之心,將來登上王位,恐他行事狂妄,殘暴不仁,武人之心不得磋磨,家國便有大禍,相比之下,文武雙全,尤其文采風流很得士子愛戴的平王,也許更適合做蒙國之主。”
“這話說得對,”婦人點頭道,“殿下武力過人,那性子卻實在不敢恭維,我在蒙城時,去過他王府一回,那府里居然養了許多惡獸,虎豹熊豺都有,堂堂王府,滿是腥臊之氣。我親眼看見殿下練武,手撕虎豹,生吞狼心,真是噁心得不行。更離奇的是,據說他還不愛紅妝愛兔兒,府裡姬妾無數,個個怨守空閨,倒是不少所謂的他的清客、謀士,都是些清秀俊美的相公模樣,日夜伴在他身側,真是好一個烏煙瘴氣,鄭家小姐要是嫁入王府,才真是入了火坑……”
“行了!殿下隱私不是你我能議論的。”男子打斷她的話,重重地道,“總之,宮中這話出來,離王殿下的謀士便給他出了個主意,他的王妃最近剛好過世,應該續一門新王妃,就在清貴文臣家族中找,以此獲得文臣的支持,進而獲得天下士子的歸心。這種文臣還不能是一般文臣,必須得是那種大儒名宿,清流領袖,蒙國士子人人拜服歸心的世家。排來排去,朝中和士子中都有極大影響力的,自然是開着書院,清流之首的鄭家,而鄭家的適齡小姐,目前也就鄭七小姐一位,你讓殿下怎麼不勢在必得?”他結着眉心,不勝愁煩地道,“殿下已經秘密來到了濮陽,他對鄭家和蒙家的婚事暴跳如雷,要我務必將功贖罪,把鄭小姐給他娶回來,還不能得罪鄭家和蒙家,否則便要追究我的罪過。我正愁着呢,殿下不能得罪,鄭家蒙家就好惹了?在其間謀算,一不小心就身敗名裂粉身碎骨,連咱們全家都會遭難,這麼大的事兒夠我操心了!你就不要再拿那些有的沒的來煩我了!”
婦人聽着,瞧着兄長一臉爲難之態,沉思半晌,忽然格格一笑道:“我說大哥,你平日裡自負聰明,如今這麼一件簡單小事,你怎麼也難成這樣了?”
“哦?”男子狐疑地盯了妹妹一眼,“你能有什麼好辦法?”
“女人嘛,說到底名聲最大,名聲如果掌握在別人手裡,由不得她不跟誰。”婦人翹起一邊嘴角,眼神詭秘地道,“哥哥你且附耳過來。”
男子湊過頭去,日光透過窗櫺,將兩條人影長長地映在牆上,嘈嘈切切的低語聲裡,兩條黑影微微扭動,如兩條黑色的散發着陰氣的怪蛇……
半晌,男子聲音低低地道:“可行?”
“總比你束手無策要好。”女子的笑意陰涼。
屋外忽然傳來傳報聲,“啓稟府尊,現有百姓,當堂控告麗人堂掌櫃私燒店堂,謀殺他人,請府尊前往處理。”
男子站起身來,女子也跟着站起,喃喃道:“麗人堂?”
眼看男子去了前堂,她也悄悄跟着,當她看見堂下跪着的一臉死灰的麗人堂劉三娘子,和站着的景橫波宮胤之後,眼睛大亮,忍不住悄悄笑出聲來,對身邊衙役道:“煩勞你將府尊喚出來一下,就說因爲方纔之事,我有要緊急事需要和他商量。”
片刻後男子轉入後堂,不耐煩地道:“又有何事?”
“哥哥可見着前面那兩位告狀者?”
“見着。”男子略一思索,道,“難道這兩位,就是先前和你衝突的那兩個?”
“然也。”女子笑吟吟道,“大哥,先前你要我不要惹事,我也應了你,還給你出了好主意。可如今人家都送上門來了,你不也順手幫我一把?你可別忘了,妹妹剛纔給你出的那個計劃,裡頭正好還差替死鬼呢。”
男子微微沉吟,回頭對堂內看了一眼,目光倒着重對宮胤身上落了落,隨即點了點頭,道:“好吧,這便依你。你也回去準備,此事務必做得妥當,不可走漏一絲風聲。”他看看天色,喃喃道,“殿下今晚就要秘密入住我府中,要儘快。”
“哥哥放心,包管替你辦得妥當。”婦人喜笑顏開,兄妹二人又議了幾句,便匆匆分手。
景橫波站在堂下,打量着蒙國州府的府堂,對今天的官司毫不在意。剛纔那位府尊,看上去就是位精明強幹的官兒,這等人證物證都清楚的案子,實在沒什麼好問的,她已經在盤算,聽說城南有家火燒點心特別好吃,等會兒回去是不是買些給大家嚐嚐。
還沒想好,那府尊又轉了出來,臉色有點發白,景橫波一眼望過去,忽然一怔,覺得這位好像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見過,但又確定絕對之前沒見過蒙國除了蒙虎外任何人。
她問宮胤有無此感覺,宮胤搖頭,景橫波也搖頭,大神目下無塵,眼裡哪有別人的存在。
不過那府尊斷案倒是清爽,問明事由,查看物證,詢問原告,再詢問左鄰右舍,一一理清楚之後,便道:“此案人證物證明白,原是劉氏不忿被人拿捏住把柄,竟起惡念,縱火殺人,此等惡婦,如何能留之於天地間?來人,暫定斬監候,押府衙大牢,待報陛下御前勾決後處斬!”
衆人一時都拍手,道大老爺明鏡高懸,景橫波也點點頭,覺得到蒙國境內,別的不說,這官場和世家,倒還說得過去,不像之前一路走過,各種烏煙瘴氣。都快弄得她對這世道絕望了。
案子斷了,劉三娘子呼天搶地被拖了進去,看熱鬧的百姓也紛紛散去,景橫波正要走,忽然見那府尊走下案來,道:“姑娘請留步。”
景橫波轉身,那府尊淺淺一揖道:“本府冒昧打擾姑娘,實是有事相請。聽方纔所說,姑娘是麗人堂的管事?”
“是呀。”景橫波笑吟吟應了。
“本府有個不情之請,”那府尊笑道,“本府膝下小女,今年滿十三,按照蒙國慣例,該當參加濮陽今年的簪花宴。所謂簪花宴,也就是濮陽名門女子,達到說親年紀後,向官宦之家展示才貌之所。城中仕女,對此無不重視,衣裳首飾妝容務求完美,以求締結好姻緣。只是拙荊是武將世家出身,不善女子妝扮,一直聽說麗人堂裡的女子,擅長妝容妝飾,想請來指點一二,如今這劉掌櫃罪在不赦,自然不能再請她,姑娘也是麗人堂的管事,想必於此道精通。此事事關小女一生,姑娘若願伸出援手,本府令傾囊以謝。”
景橫波聽着,心中倒起了好感,說到底這大概就是現代那世豪門的成人禮舞會,名門女子向大族第一次展示自己的時候,也就是變相的豪門相親宴,在這個禮教甚防的時代,十三歲小姑娘未來幸福全繫於此,確實重要。這位父親掌管一府,能爲了女兒,拉下面子親自請她這個“商人掌櫃”,景橫波很羨慕這般父愛深沉。
於是便答應得極其爽快,“府尊相召,敢不從命?”
“如此甚好。”府尊笑得愉悅,“請貴友前廳喝茶,姑娘隨我府中婢僕前往後院如何?”
景橫波笑應了,給宮胤做了個“乖乖喝茶等我”的手勢,跟着府尊家的丫鬟,去了後院。府尊則將宮胤讓到後宅前廳,派了府中管事相陪,自己說要回書房處理公務,告了罪離開。
他並沒有回書房,而是直接去了府衙的後門,騎上馬,帶着家丁往城外趕。他的主子很快就要秘密抵達濮陽,他需要前去迎接,將此間事做個安排。
而在後院,景橫波進入後院後,一直隱藏在暗處的府尊妹妹,看着那丫鬟將景橫波帶往安排好的地方,脣角漸漸彎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隨即她匆匆出了門,上了馬車,放下車簾時,疾聲吩咐:“先不回去,去鄭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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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謝謝大家的捍衛,從來都是這樣,我說幾句真心話,大家便貼心理解,全力相扶。說實在每次我都很慚愧,一個作者給大家帶來的,應該是這個故事,也只該是這個故事,然而如今卻多出了很多不該有的東西,那些流失的金錢,那些被影響的心情,那些因爲各種奇葩言論行爲而被破壞的愉悅……不能純粹愉悅地閱讀,是讀者的悲哀,也是作者的失職。
很遺憾沒能給大家一個最安祥的閱讀環境,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在這裡,風要撞來,最後卻勞煩讀者以身相擋。
真是對不起。
順便敬告一下黑子們,不用白費心機在評論區攻擊,也不用披個馬甲去別人那裡挑撥,我一向不看任何評論區,包括我自己,管理員三號四號二十四小時掃地,你的機關槍,掃不到我的玻璃心,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