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裕只是下意識感嘆一下,倒也不是真的心疼徐書常,見徐書華還和幼時一般吃味,徐承裕嘴角流露笑意:“都是當孃的人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吃醋?徐書常算什麼,你纔是我親閨女,我疼誰也疼不過你。”
徐書華一直就不滿徐承裕對徐書常上心,覺得那個廢物根本不值得父親爲他勞神費力。今日再見徐承裕,只覺得比上一回又蒼老了一分,徐書華心中本就難過,這會兒將誤會說開,更是酸的澀的一齊涌上心頭。
徐書華眼眶泛紅,賭氣一般偏頭拭淚:“當娘又如何,我便是當祖母了您也是我爹爹,我難道還吃不得醋?”
“好好好,你吃得,當然吃得。”徐承裕無奈,調侃道,“好啦,別哭了,你瞧,你夫君笑你呢。”
徐書常的事會鬧成這樣,說到底是因爲顧雲霽堅持維護國法不肯妥協,他最怕徐書華由於支持自己而被徐承裕埋怨,眼下見他們父女二人和好如初,他也是由衷高興。
看顧雲霽果真眸中含笑,徐書華不禁有些難爲情,嗔他一眼,話卻是對徐承裕說的:“他敢。”
顧雲霽臉上笑意愈盛;“可不敢,可不敢……娘子這些日子在紹興府名聲大噪,百姓皆贊你不愧是老師的女兒,頗有徐文正公之風。他們都說我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才娶到你這麼個妻子,我怎敢笑話你?”
提起此事,徐承裕雖然沒有明說,但心中還是很爲女兒自豪的。他含笑望向徐書華:“名譽雖是身外之物,無須刻意追求,但好名聲總勝過壞名聲,看見你們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雲霽是朝廷官員,不可離開任地太久,一來一去路上也要花時間,今晚咱們也算是團圓了,沒必要一直耗在我這,明早你們便回去吧。”
這纔沒見到徐承裕多久,就又要離開了,顧雲霽有些不捨:“我除了是紹興知府以外,還是浙江都司經歷,杭州府也有我的辦公衙門,我們可以在這多留幾日陪您。”
徐承裕搖搖頭:“你們有你們的事情要做,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沒必要一直圍着我轉。近來書院裡雜務多,我走不開,明日便是你們不走,我也要回去了。”
看着徐承裕鬢角的白髮,徐書華眼眶又涌起酸澀,卻不願讓父親被自己的情緒影響,便掩飾般地垂下眼眸:“書院就算再忙,爹爹也要注意身體。我們不在您身邊,您要照顧好自己。”
徐承裕微笑頷首:“放心,我還沒老到不中用呢,不用爲我擔心。”
——
次日,顧雲霽和徐書華實在拗不過徐承裕,便只好帶着女兒回到了紹興府,約定下次春節再聚。
去了一趟杭州府,夫妻倆和徐承裕之間的誤會是解開了,但和徐家的疙瘩還在。徐書華本以爲此後相當於與紹興徐家斷絕往來,甚至都已經做好了沒有孃家的準備,卻不想徐自齊主動前來示好。
二人才回到紹興府不久,徐自齊便以自家人團聚的名義,將他們一家三口叫到了徐家大宅吃飯。雖然徐自齊並沒有明說,但他在席上態度很和氣,隱隱有道歉的意思,彷彿生怕二人心有芥蒂。
顧雲霽夫妻倆對此固然詫異,但兩家畢竟是姻親,能和睦相處自然最好,便也默契地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連徐書常離開紹興府,被押往西南流放的當日,徐家人都沒來送行,似乎是真的不在意。
事後顧雲霽才從梅峰那裡知道,早在他們一家去杭州府之前,徐承裕就一連寫了好幾封信,將徐自齊給臭罵了一頓。說他一時糊塗包庇徐書常,險些致整個徐家傾覆,生生地把徐自齊給罵醒了。
徐自齊之前光顧着生氣顧雲霽不念人情,身爲徐家的女婿不但不幫着岳家,反倒要來抓他們的人。可與此同時,他卻是忽略了徐書常犯的罪產生了多惡劣的影響。
但凡顧雲霽沒有和徐家沾親帶故,但凡他不是徐家的女婿,他完全可以在徐自齊拒不交出犯人的時候,就將所有徐家人打成包庇同罪,採取官府強硬手段抓捕,屆時便是先皇金口玉言也不能成爲徐家的護身符。
東南抗倭是朝廷近來的要務,而徐書常又是其中的關鍵犯人,若是當日徐書華沒有逼出徐書常,徐家阻礙官府抗倭的事情一旦鬧大,以景豐帝的性子,一怒之下端了整個徐家也不是不可能。
徐自齊到底沒有在官府做過事,當大家長當久了,便只看得見自己的威嚴有沒有被冒犯,身上頗有些地方鄉紳的蠻橫氣。
本意是向徐承裕告狀,卻被他接連幾封信罵了個劈頭蓋臉。收到信的徐自齊猛然驚醒,嚇出了一身冷汗,哪裡還敢再埋怨顧雲霽夫妻二人,忙不迭放下身段主動示好,免得他們真記恨上了自己。
連帶着徐家其他人看徐書華的眼神帶着感激——慶幸當時有她堅持,頂着壓力也要交出徐書常,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紹興府的民衆對此很是驚奇,顧雲霽夫妻跟徐家那樣不留情面地鬧了一場,本以爲兩家人要就此翻臉,卻不想關係反倒是更好了。
本地茶館裡說書人們的鼻子相當敏銳,見此情況,沒兩日便編出了抗倭故事新篇章。顧雲霽和徐書華依舊是毫無疑問的正面形象,被描述得偉大、光榮、正義,甚至隱隱有成爲主角的趨勢。
而以徐自齊爲代表的徐家,則成了受惡人蠱惑一時糊塗與官府作對,後來幡然醒悟悔恨不已,最終痛改前非,與“主角夫妻”和好如初。
說書人們嘴皮子上下幾碰,輿論風向頓變,前段時間還在痛罵徐家是非不分的民衆感其知錯能改,又開始說他們不愧是徐文正公的後人,到底還是有些先輩傳下來的風範,一時間徐家的名聲竟比從前還好上幾分。
至於這個“惡人”,自然就是與倭寇勾結的徐書常。
正走在漫漫流放路上的徐書常怎麼也沒有想到,他這麼個懦弱的廢物性子,居然有一天能成爲話本故事裡的“大反派”,這大概是他人生中聲名最顯赫的時候了。
徐書常的案子告一段落,也就代表着高世殊的補給徹底被切斷,朝廷再次開始掌握主動權,抗倭局勢漸漸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與此同時,玉景明傳來消息:賣火器給高世殊的佛郎機商人聯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