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女兒女婿的不信任,徐承裕神色頹然,身形輕微佝僂着,蒼老感愈顯。
徐書華看得心疼,眼眶紅紅地道:“……徐書常畢竟是二叔二嬸留下的唯一血脈,爹爹在他身上不知道傾注了多少心血,將他當做親生孩子一般,一門心思盼着他好。”
“如今我和雲霽卻將他抓進大牢裡,親手斷送了他安樂的下半生,這又如何不讓我心生忐忑……”
徐承裕嘆息一聲:“我是看重徐書常不錯,可說到底他只是我侄子,我便是再心疼他,能心疼得過你們嗎?書華,你纔是我血脈相連的親女兒。”
徐承裕向來護短,可護短的前提是分得清親疏遠近,他這一生最疼愛重視的無非是亡妻誕下的一雙兒女。而兒女之中,徐承裕尤愛自己中年意外之喜得到的女兒徐書華。
“你們之所以覺得我看重徐書常,固然有他幼年父母雙亡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爲你和你哥哥從小就乖巧懂事,學業生活上都不用我過多操心。”
“只有徐書常,不學無術,爛泥扶不上牆,消耗了我大量的心力和精神。我曾經幾次都覺得徹底放棄他算了,但只要一想到弟弟病榻前拉着我的手讓我照顧好他兒子,我又狠不下這個心。”
徐承裕骨子裡是驕傲的,不僅把一雙兒女教養得十分優秀,收徒弟也是千挑萬選,資質平庸者根本不可能入他的眼。
徐書常一次又一次地讓他積攢失望,若他不是自己的侄子,徐承裕根本不會多給予這種蠢材一個眼神。可偏偏弟弟夫妻早逝,對徐書常的教養責任落到了他這個大伯頭上,他若不管,就真的沒人管了。
如今徐書常犯下重罪,徐承裕從來沒有怪大義滅親的女兒女婿,他只是自責沒有完成弟弟臨死前的囑託,對徐書常教養不力,害得他走上歧路。
思緒拉回,看着垂眸不語的徐書華,徐承裕在心中默嘆一聲,目光落到她的腿上:“聽說徐書常被抓的第二日你就去跪祠堂了,跪了多久?腿傷得嚴不嚴重?”
話題聊來聊去都是圍繞徐書常,原來父親還是在意自己的。
徐書華心頭涌上酸楚,低頭悶聲道:“沒跪多久,小傷而已,不嚴重。”
其實徐書華當日跪了一整天,從早到晚,最後膝蓋腫得跟饅頭一樣,路都走不了。直到今日她的腿都還沒完全恢復,行動有些許不方便,只是在徐承裕面前刻意掩飾了。
徐承裕最是知道自己女兒的性情,在祠堂動武雖是爲了成全大義,可說到底是徐書華有錯。要想讓徐家消氣,哪怕只是做做面子功夫,時間跪短了是肯定不行的。
瞥見徐承裕眸中的擔憂,顧雲霽寬慰道:“塗了好幾次藥,已經不嚴重了,老師不用擔心。”
需要塗好幾次藥才能達到不嚴重的程度,又怎麼可能只是小傷,徐承裕聽了愈發心疼,但沒有表現出來,將話題說回到了徐書常身上:
“至於徐書常,雲霽是紹興知府,將他緝拿歸案是你的本職公務,而書華無論是作爲你的妻子還是徐家的女兒,協助你抓捕犯人是她應該做的,這件事上你們沒有過錯,我並不怪你們。”“徐書常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誰都救不了他。早在知道徐書常沾上賭癮時我便斷了他的銀錢,誰知他仍不死心,爲了籌集賭資居然糊塗到賣糧食給高世殊,連基本的做人道義和國法都不顧,可見他確實是無可救藥了。”
說着,徐承裕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我作爲他的大伯,自認爲該做的都做了,卻還是沒能將他帶回正途。如今我實在是無能爲力,國法面前我不可能包庇他,只希望百年之後見到弟弟弟媳,他們不要怪我太過無情。”
見徐承裕神情頹然,顧雲霽喉頭髮堵:“老師……”
到底是看着長大的親侄子,徐承裕雖然知道徐書常不值得他再耗費精力,卻還是不免感到痛心。
面對女兒女婿擔憂的眼神,徐承裕只是輕輕搖搖頭,什麼都沒說,悶悶地喝下一杯酒後,才沙啞着嗓子道:“……雲霽,徐書常的案子是你在辦,如今查到哪一步了?官府……最終會對他做出什麼處置?”
“目前案情已經清晰,證據也都收集完畢,可以確認徐書常通倭的犯罪事實,就差宣判了。”說到這裡,顧雲霽有幾分緊張地看着徐承裕的神情,“至於處置……暫定判其流放西南。”
“流放西南……”徐承裕似乎有些出神,口中喃喃着。
顧雲霽小心翼翼:“老師您要是覺得不妥的話,我回去就再理一遍案情,看看能不能爭取再輕判……”
“不用了。”徐承裕擺擺手,朝他露出一個笑容,“想必這已經是輕判後的結果了,我若再對你提出要求,怕是就要讓你爲難了。流放挺好的,好歹保住了徐書常的一條命,我也算對他死去的爹孃有個交代。”
顧雲霽道:“徐書常流放的地界屬永寧宣撫司管轄,剛好那裡的土司跟我有點交情,我到時候和她打個招呼,讓她稍微關照一下,至少讓徐書常的日子沒有那麼難過。”
但也只是不難過而已,想要日子好過是不可能的。此去西南路程上千裡,流放犯人要徒步到達目的地,在路上就可能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喪命,顧雲霽能做的也只是保證徐書常平安到達永寧宣撫司罷了。
“那也挺好的……”徐承裕聞言點了點頭,嘆出一口氣,“只是西南偏僻,遠比不得江南富庶繁華,徐書常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到了地方怕是要脫一層皮,不過也該讓他吃吃苦頭了……”
“爹爹還說不疼他?”
見徐承裕都這會兒了還在牽掛徐書常,徐書華有些不滿:“西南是偏僻,可也沒有爹爹您說的那麼差,徐書常還沒有金貴到西南容不下他的地步。何況我和雲霽還在敘州府待了三年呢,怎麼不見爹爹心疼心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