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昊彎腰,將飄落在地上的紙撿起來。
一眼看到了最上面康誠醫院的標誌。
他眉心一擰,繼續往下看。
被鑑定人:盛北瑜。
待一行行看完,知道這是什麼以後,程昊整個人劇烈顫抖起來。
盛北瑜她、她竟然去做了那種鑑定!
他昨晚到底說了什麼?
“什麼千金小姐?你眼下這麼急着倒貼的樣子,根本跟街邊那些女人沒區別!想必也不是處吧……”
所以呢?
她竟是爲了證明她的清白,這麼踐踏自己的尊嚴。
她是盛家的千金小姐啊!
想到她昨晚淚流滿面的樣子,想到她咬牙切齒說恨他的樣子。
又想到兩人交往時,她抱着他胳膊撒嬌的樣子。
心不受控制的痛起來。
盛北瑜,你厲害,真是厲害!
將我所有的僞裝擊破。
“程昊。”
姜一瀾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程昊慌忙之下,將手中的鑑定單捏成了紙團,塞進了褲兜。
彎腰撿起地上的快遞包裝和密封袋。
姜一瀾走了過來,正要說什麼,程昊倏然轉身,“我現在有點事要去處理,你乖乖待在別墅裡。”
話落,他飛快地下樓。
姜一瀾愣在原地。
到底什麼事?
他好像很着急,情緒很激動。
她快步走到陽臺上,卻只能看到程昊的車子絕塵而去。
抿了抿脣,她心裡有些沉重。程昊給她的感覺太神秘,也太沒有安全感。
他像風,她想要抓卻怎麼也抓不住。
她低眸看着中指上的訂婚戒指,輕輕用手指摩挲。
又摸了摸自己的無名指,陷入了沉思。
程昊一腳踏下去,將油門踩到底,車子在路上疾馳。
爲了避免姜一瀾知道他跟盛北瑜的關係,手機上關於盛北瑜的東西都刪了,包括電話號碼。
但是,他記在了心上。
他插上藍牙耳機,給盛北瑜撥打電話。
此刻——
盛北瑜正坐在一家咖啡廳裡,看到桌面上的手機響起,淡淡的瞥了一眼。
程昊來電。
這麼快?
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快。
他以爲,他看到鑑定單的時候,至少要猶豫許久。
咖啡廳的服務生提醒,“小姐,你的手機響了。”
手機響了好幾聲,這位小姐卻遲遲未接。
盛北瑜笑笑,“我知道。”
她在手機上劃拉了一下,拒絕接聽。
程昊聽着手機裡一遍又一遍的機械提示音,頭都快大了。
足足打了半個小時的電話。
盛北瑜都拒絕接聽。
隔了許久,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我在杏林公園。”
盛北瑜所在的咖啡廳附近有一個公園,杏林公園,因種了大片的杏林而出名。
程昊看到短信,第一時間趕到了杏林公園。
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鐘。
遠遠地,看到盛北瑜走來。
下午兩點,正是陽光強烈的時候。
盛北瑜穿着雪紡的長袖裙,微微眯着眼睛向他走來。
姿態優雅。
程昊垂放在兩側的手青筋暴起,衝過去,握住她的肩膀,“盛北瑜!你、你……你存心的!”
他氣得話都說不清楚。
她就是存心的!
利用他對她的感情來逼他。
她曉得,不管她怎麼對他,他都毫無怨言,所以,她就傷害自己給他看。
她贏了。
他輸得一派塗地!
盛北瑜淡然的拂開他的手,“你想多了,我就是想證明自己的清白而已。不知道鑑定結果你還滿意嗎?”
程昊的手,緊握成拳,捏得咯咯作響。
“盛北瑜,你非要這麼陰陽怪氣地跟我說話嗎?”
“是你!是你先那樣對我的!”盛北瑜咆哮。
程昊啞口無言。
盛北瑜壓下怒氣,平復情緒,仰頭看着他,聲音平靜如水,“程昊,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
程昊:“……”
“如果你說不,從明天開始,不,從下一秒開始,我就忘了你。你曉得的,我是盛家的人,只要傳出我想相親的消息,多的是男人願意娶我。你可以娶別的女人,同樣,我也可以嫁給別的男人,我…。唔。”
程昊直接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媽的!
活了二十多年沒見過這麼能擾亂他心緒的女人。
打她捨不得。
罵她,他心痛。
連吼她一句,她也能折騰出這麼多事情來。
做處女鑑定?
也就她這傻不拉幾的豬腦子能想得出來。
簡直能氣死他!
操!
程昊邊狠狠地吻她,邊在心裡吐槽。
盛北瑜愣了一秒,旋即環住了他的脖子。
她就知道,他是喜歡她的!
她賭對了!
兩人在杏林裡擁吻,稀鬆的樹枝下投下偏偏斑駁光影。
顯得靜謐美好。
良久,程昊的脣與她分開。
盛北瑜分明喘息不過來,卻還在糾結着心裡的疑問,“你到底……爲什麼要跟姓姜的那個女人訂婚?”
她討厭那個女人,竟是連她的名字都不願意說。
猜到她心思的程昊,覺得好笑。
事情發展到眼下這地步,已經超出了他預想的範圍太多。
該不該告訴她實情?
該怎麼告訴她。
他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那些事情發生的時間太久遠了,久遠到他都不願意去回憶。
程昊一隻手撐在樹幹上,手指摳着樹皮,像是在極力剋制情緒。
他叫蘇昊,並不叫程昊。
程是他母親的姓氏。
蘇家在二十多年前也算貴族。
自然不能跟四大豪門、姜家、秦家這樣的豪門世家相比。
他父親蘇勤在H市白手起家。
開了一家食品公司,專制冷飲。
父親爲人寬厚溫良,行事又沉穩謹慎,不出幾年,生意做得頗大。
在H市小有名氣。
不久後,蘇勤遇到了他一生摯愛,程茹,也就是程昊的母親。
兩人結婚,生子,撫養孩子,一切水到渠成。
生意日漸做大,惹得商業圈裡不少人紅眼。
姜振聰便是其中一個。
按說,姜氏集團專賣電器,與食品公司實在構不成競爭。
姜振聰這人,好色陰毒,首先看上的不是蘇家的企業,而是蘇勤的女人程茹。
程茹是大學音樂老師,人美聲音美。
姜振聰見過她一次,便茶不思飯不想,一心想要得到她。
想得到蘇勤的老婆還能怎麼辦?
只要蘇勤死了不就得了?
心裡存了這樣的想法,便僱人剪斷蘇勤私人車的剎車線。
毫無意外,蘇勤死了。
死於車禍。
車子跌下高速公路防護欄,連車帶人爆炸了。
一點痕跡都沒留。
程昊始終記得那天晚上,下着大雪,寬敞明亮的客廳溫暖如春。
他親眼看到姜振聰闖進了他家,把母親摁在牀上。
他上去對他拳打腳踢。
才六歲的孩子,拳頭打起來跟撓癢癢一樣。
姜振聰狠狠一甩手,他撞到了牆上,趴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耳邊傳來布帛撕裂聲,母親痛苦的嗚咽聲,以及姜振聰的淫笑聲。
那聲音足足持續到了半夜。
即使過去這麼多年,那些聲音,依舊如魔音繞耳般時時在腦中迴響,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還記得那個灰濛濛的早晨,姜振聰離開,笑着說,會帶母親回家,甚至連他這個小雜種一起撫養都不會介意。母親拖着殘破的身子從牀上起來,抱着他小小的身體,哭着說對不起,說了很多遍。
那個時候,他大抵不懂母親爲什麼要跟他道歉。
後來,他懂了。
母親就是在那個灰濛濛的早晨從高樓上跳了下去。
她口中的對不起,是想告訴他,她不能再陪伴他了。
其實他根本一點都不怨母親。
在同一天裡,丈夫去世,自己被人凌辱,沒有哪個女人能忍受,更何況,母親與父親伉儷情深,她更是無法忍受。她選擇用結束生命來結束這份痛苦。
最終,蘇家的資產全部落入姜振聰的囊中。
當年那個六歲的小男孩離開了H市。
如今二十六歲程昊回到了H市。
程昊的思緒迴轉,看向盛北瑜,眼眶紅了一圈,他聲音低啞暗沉,“別問行嗎?”
他不想讓她知道那些不堪的往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弄死姜振聰,整垮姜家。
他做的是殺人犯法的事情啊!
這些事,根本不能讓單純的她知道。
盛北瑜從他眸中看到了隱藏深處的傷痛,不忍心繼續追問了,緊緊環住他的腰,“我不問了。那你告訴我,你喜歡我嗎?”
程昊張了張嘴,喉嚨哽住了。
不是不喜歡,是不能喜歡,不配喜歡。
盛北瑜皺着眉仰頭看他,“這問題很難回答嗎?喜歡或者不喜歡,三兩個字而已。你要是不說,我明天就找男人……”
“愛。”他一個字,打斷了她的話。
他真是敗給她了。
盛北瑜眨着晶亮的眸子,他愛她?
“你剛剛說了什麼?”反應過來的她,問道。
剛纔那輕飄飄的一個字,好像都沒聽清楚,萬一聽錯了,豈不是自作多情了?
盛北瑜抱着他的腰,輕輕搖晃,“你剛纔說了什麼啊,再說一遍。”
程昊:“沒聽到就算了。”
盛北瑜:“……”
這人怎麼這樣啊。
“你要是不肯再說一遍,我明天就找男人相親,結婚去!”
程昊:“……”
她威脅人上癮了是吧。
“說不說?你說不說?你……”
“我愛你!”這一回,他聲音大了一些。
很清晰的三個字,叫人聽清楚了。
盛北瑜開心的笑了。
這麼多天受的委屈此刻都化爲烏有。
愛情的力量真挺神奇的。
她歪着腦袋問,“那你不喜歡姓姜的女人對吧?”
“明知故問。”
“嘿嘿。”盛北瑜突然就樂了,樂了沒兩秒又停下來,“那你跟她訂婚……是有苦衷的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他的過去她可以不問,但有些事情她必須弄清楚。
程昊輕嗯一聲。
“你會跟她結婚嗎?”她又問。
程昊沉默了。
他不確定會不會跟姜一瀾結婚。
如果事情進展得順利,他就能在兩人結婚前解決了姜振聰和姜家。
如果進展不順利,他只能跟姜一瀾結婚,拖延時間。
這也是他當初爲什麼和盛北瑜分手。
他給不了她想要的未來。
見他沉默,盛北瑜眸光逐漸暗淡,抿抿脣,小聲說,“就算迫不得已要結婚,也不要碰她好不好?”
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不能忍受,他跟別的女人在牀上翻滾。
“北瑜,其實你……”忘了我會過得比較幸福。
盛北瑜知道他要說什麼,甩開他的胳膊,“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你不要勸我。你剛纔不是說了愛我嗎?既然愛我還能讓我放手嗎?”
“你答應我,不許碰她!”她拿出千金小姐該有的刁蠻任性。
程昊突然將她擁入懷中,“我答應你。”
盛北瑜埋在他懷裡,脣角淺淺地勾起。
很久很久,兩人仍然保持着擁抱的姿勢。
“程昊,我還要再問一個問題。”
“問。”
“你……”她停頓了一下,不曉得這個問題會不會觸及他的傷心事,卻還是有些忍不住,“你……你跟姜家是有恩怨嗎?”
她左思右想也只能想到這麼一個原因。
他跟姜家有恩怨,所以,不得不接觸姜振聰唯一的女兒姜一瀾,然後獲取姜一瀾的信任,從而進入姜家。
是這樣嗎?
可他到底想做什麼?
算計姜家?
還是有別的目的?
他做這些事會有危險嗎?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她確實不想逼他將他過去的事都說給她聽,可她不能不擔心他的未來和人身安全。
程昊無聲嘆息,覺得這姑娘太聰明瞭。
從他三言兩語中便猜到了幾分真相。
“是有恩怨。”他回答。
盛北弦倏然從他懷裡掙脫,看着他,“你事成之後能全身而退嗎?”
程昊眼眸幽暗深邃,仿若一潭深不見底的水。
殺人犯法,豈能全身而退?
這只是他以前的想法。
眼下,他有了她,不能拿自己的未來和終身自由作爲代價了。
他會找別的辦法報仇,就算不能要了姜振聰的命,也要讓他在監獄裡一輩子不能出來!
“你別擔心,我能保護好自己。”
盛北瑜皺着眉,“我能幫你嗎?”
“不能!”他語氣嚴肅起來。他原先瞞着她,就是不想讓她捲進他的仇恨。
“你要做的就是安心等我。”程昊扶着她的肩膀,“別讓我擔心,行嗎?”
盛北瑜抿脣點點頭。
“還有,這種事下次不許做了。我爲昨天的事向你道歉。”
“哪種事?”
“還裝傻?”程昊從褲兜裡掏出捏成一團的鑑定單,“你就是故意糟蹋自己惹我心疼是吧?”
盛北瑜從他手裡拿回紙團,展開了,正是她早晨給他寄過去的鑑定單。
她偷偷看着他。
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程昊沒好氣說,“我知道我看到這張單子的時候有多生氣嗎?恨不得掐你的脖子。”
盛北瑜揚了揚手拎的鑑定單,“其實啊,我沒做鑑定。”
程昊:“?”
“我確實去醫院了,讓景堯哥哥給我找了一個可靠的婦科女醫生。我到了婦科才知道,原來鑑定這玩意兒,還得光着下身,讓人看來看去,摸來摸去。”盛北瑜說到這裡時,臉紅了,“那我當然不樂意了!反正景堯哥哥跟醫院醫生都熟,弄張鑑定單還不是很容易的事。”
程昊:“……”
他愣了半晌,神色不自然道,“景堯哥哥?叫這麼親熱?”
“我從小到大都是這麼叫的啊。沒覺得親熱。”
“以後不許這麼叫。”
“你管我!”
——
下午六點。
楚心之回到盛家老宅。
正廳裡,盛北瑜靠在沙發上,手裡端着一盤水果沙拉,邊哼着歌邊吃水果,手裡握着個遙控器不停換臺。
心情這麼好?
跟早上從家離開的時候,判若兩人。
“唔。”盛北瑜看到她,放下遙控器,“大嫂回來了。”
“嗯。”楚心之走過去。
盛北瑜是真的心情很好,面上都是粉紅色的光澤。
整個人彷彿籠罩在戀愛氣息中。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盛北瑜被她盯得不自在,訕訕地笑,“大哥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公司最近挺忙。”
“哦。”她隨意哦了一聲。
“你……”楚心之看着她的臉,“你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盛北瑜放下玻璃盤,拍拍自己的臉,“表現的很明顯嗎?”
楚心之聳聳肩,“簡直不能再明顯。”
盛北瑜嘿嘿一笑,可能真的是她心裡太欣喜了,不自覺就表現在臉上了。
她捏着叉子紮了一小塊菠蘿,餵給楚心之,“我就是開心,掩飾不住了都。”
楚心之不客氣地張嘴吃下,“和程昊講明白了?”
“你怎麼知道?”
“猜的。”
楚心之嚼着嘴裡酸酸甜甜的菠蘿,嘖嘖了兩聲,猜都能猜到好嗎?
她這麼開心,肯定是因爲程昊。
可程昊已經訂婚了,是不可挽回的事實。
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程昊跟姜一瀾訂婚有苦衷,而且,他已經跟盛北瑜解釋清楚了。
楚心之拍拍她肩膀,“感情的事,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別人說再多也不可能代表你個人的看法。”
她跟程昊認識這麼多年,他都沒告訴跟姜一瀾訂婚的實情,足以說明他要做的事後果嚴重,且必須保密。
只希望他能跟盛北瑜最終能走到一起。
“嗯。我知道的。”盛北瑜笑着點頭,“謝謝大嫂。”
楚心之看着她,笑道,“謝我什麼?”她也沒做什麼啊。
盛北瑜微微一愣,想了想說,“反正就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