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莫名地陷入了一種安寧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尷尬狀態,或者說是安寧單方面覺得尷尬。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半響之後,安寧清了清喉嚨,她下意識地不想要去探究其中的原因,“這兩天,我會讓人將你送出城的。”至於季延一來到南夏國都的原因,這一看就知道肯定涉及到機密,安寧並不打算問清楚,她還是別知道太多的好。
“你不一起走?”季延一問。
若是在知道蘇蘭存在之前,安寧肯定會選擇和季延一一起離開,然後回到大周,回到她親人身邊。
儘管歸心似箭,她依舊只能選擇留下,她從未感到自己的聲音如此苦澀,“我不走。”
她若是走了,蘇蘭真的對她重視的親人下手,那該怎麼辦?她無法接受他們因爲她的緣故而受傷。即使要離開,她也得等徹底解決蘇蘭這個威脅後再走。她也無法說出讓季延一留下這種話,季延一的身手和謀略都是數一數二,若是留下,肯定能夠幫不少的忙。可是從皓月城這些天戒備森嚴便知道,季延一恐怕拿到了不少重要的東西。
她不能讓他留下,他雖然是周安寧的朋友,但另一層更重要的身份是大周的將軍。
“爲什麼?”季延一擰起了英眉。
安寧道:“我留下自然有我的理由。”她頓了頓,說道,“我有一個必須要解決的敵人。”
“不需要我幫忙?”季延一甚至沒問敵人是誰。
安寧笑道:“你還是儘快回去吧,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操心你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我什麼時候會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季延一的視線在她身上掃蕩了一圈,似笑非笑,“以你現在的身體?”
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安寧瞪了他一眼,直接將他需要的一些藥留下,打算直接回去。
在走之前,她想起王蕾的事情,問道:“你怎麼認識王蕾的?”
季延一反問:“王蕾是誰?”看他的表情,是真心不知道這名字。
安寧都要替人家小姑娘委屈了,人家小姑娘爲了他,都臥底地下拍賣場那種地方了,結果這人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咬牙道:“門口那個爲了救你跑地下拍賣場的姑娘。”
季延一言簡意賅道:“在戰事暫歇的時候,我收到一個情報,所以一路來到了皓月城。在路上恰好看到她被逼着要嫁給一個傻子,便救了她下來。”
安寧明白了,簡而言之,就是十分傳統的英雄救美嘛。
季延一以爲她在吃醋,不自覺帶上了調侃愉悅的語氣,“怎麼了?你不喜歡她?”
安寧不明所以,“我哪裡不喜歡她?王蕾人可好了,她爲了你,不惜混入那拍賣場中,可見是個有恩報恩有勇有謀的好姑娘。”
季延一的臉反而黑了。
安寧覺得男人心,真是海底針,比女孩子的還能琢磨。她說道:“你到時候,也將她一起帶回去吧。如果沒有方便的安置地方,便送到我娘那邊。我娘最是喜歡這種勇敢的小姑娘。”
在她打算走的時候,季延一終於問道:“你這身體,是怎麼回事?”
安寧笑了笑,“其實我也不知道,醒來便是這樣了。你也不必擔心,我想,或許很快就會恢復的吧。”
她說這話,無非就是安慰季延一罷了,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回去原來身體的法子。
她抿了抿脣,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只是衝着他笑了笑,便走出山洞裡。
見到她出來後,王蕾立即迎了下來,一臉的焦急,“他怎麼樣了?”
安寧道:“傷口已經包紮好了,應該沒事。過幾天,我們便送你們幾個出城。”
“我們?”王蕾的眼中閃過一絲的欣喜,又問:“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笑兒皺眉道:“小姐應該留下,怎麼可能會同你們一起離開?”
王蕾的神情看上去挺迷惑的,似乎不清楚笑兒的意思。在她心中,周安寧本來就是大周的縣主,怎麼能夠留在南夏呢,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安寧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做。”她絕對不會把這些危害留給自己的親人的。
王蕾猶豫了一下,點頭道:“那你小心一點。”
安寧問她,“你是否認識王靜?”
王蕾的表情激動了起來,拉着她的手,問道:“你認識我姐姐?”
安寧聞言,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她想起了那個自盡的少女,強忍着眼眶的溼意,“我曾見過她,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溫柔又善良。我在看到你的時候,差點以爲看到了她,那麼長的很像。”
王靜眼眶紅了紅,“姐姐在哪裡?之前在村莊中,姐姐走散了,大家都說她是同人私奔了,可是我不信。她那麼好一個人,那麼疼我,怎麼可能撇下我離開呢。我後來便要出來找她,一路上遇到過好人,也遇到了不少的壞人。”
她將這些年的經歷一筆帶過,“我姐姐現在如何了?”
安寧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真相,告訴她王靜已經走了,但轉念一想,又何不留給她一個念想呢。她頓了頓,說道:“我們相遇的時候,她只說要回鄉一趟,其他我便不知了。”
王蕾有些遺憾,然後又振奮精神,說道:“說不定是我離家以後,姐姐又回去了,我們纔會這樣錯過的。等我回去以後,便可以去尋姐姐。”
安寧覺得,王蕾回家未必會是好事,若她家是個好地方的話,她再怎麼想念姐姐,在這世道,最多就是讓人幫忙打聽,哪裡會親自從家裡出來。她笑道:“季延一他這幾天身體得好好調養,我會讓人每天給你們送吃食過來的,他若是發燒了的話,你要記得及時通知我們。”
王蕾點點頭,安寧又同她說了一些話後,留下一些銀子,便離開了。
等目送安寧離去後,王蕾回到山洞中。
季延一此時正閉幕眼神,容貌依舊俊秀,聽到她的腳步聲,他睜開眼,聲音無波無瀾,“她回去了?”
王蕾點點頭,“安寧小姐讓我好好照顧你。”
她看着相貌出衆的季延一,又回想起安寧,在距離季延一大約五米的位置坐了下來。季將軍一向不喜歡讓人靠他太近,就連之前傷口也是他自己處理的。
她視線落在季延一邦德十分齊整的繃帶,胡思亂想着:這肯定是安寧小姐幫他綁的吧,季將軍是不是也喜歡她?若是不喜歡的話,又怎麼可能會將她家的狼給雕刻出來,又怎麼會畫她的畫像。
她一邊覺得這兩人十分般配,一邊又心中有些發酸。在季延一將她救出後,對於這位大將軍,她一直有着好感,爲了他,甚至不惜跟在他身邊。原本他可以只在拍賣會附近等待那人,可是出於一種想要讓他徹底記住的心態,她最終選擇了以身犯險,親自混入其中,才方便更好地同那人接頭。
若周安寧是那種刁蠻任性的女孩子,她還能心安理得地想要陪在季延一身邊。偏偏她不僅美貌,還心地善良,無一處不好。她是高貴的縣主,而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在她面前,她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忍不住自慚形穢。
或許,她所能做的便只是在遠處,遙遙地望着這兩個人吧。
王蕾垂下頭,偶爾擡頭看着季延一。
“那個,少爺,你知道安寧小姐爲何不跟我們一起離開嗎?”在外頭的這些天,爲了不因爲稱呼而暴露痕跡,她都是喊季延一爲少爺。
“她有事要留下。”季延一簡單道。
“小姐的身邊跟着幾個南夏人,剛剛那笑兒說道,小姐應該留在這裡,不該回去。爲什麼?”
季延一眼睛眯了眯,眸子閃過沉思。一個大周的縣主,卻無緣無故跑來南夏,怎麼看,都疑點重重。他也問過,安寧卻避重就輕地跳過這個話題,她不願說,他也不會逼她。
“安寧她自有分寸,我相信她。”
是的,他相信她可以將一切都處理得好好的,從認識的開始,她就不是那種需要人呵護的柔弱女子,甚至比大部分男子還要聰慧勇敢。
王蕾沒再說什麼,只是將安寧放地上的那些藥收起來,擱在一個乾淨的石頭上。
一時之間,山洞裡重新迴歸一片安靜。
……
在回去宅子以後,安寧便鮮少外出了,只是讓笑兒一日三餐給季延一他們送吃食過去。
季延一的恢復情況應該還算不錯,因爲王蕾都沒有回到宅子中求助,這也讓安寧鬆了一大口氣。
在三天以後,笑兒去送飯回來,告訴安寧,季延一的傷勢已經差不多了,可以準備送他回去。事實上,她纔是巴不得快點將季延一給送走的人,生怕小姐就這樣被他給拐走。
也正因爲如此,她纔會如此積極地安排他的出城事宜。
安寧不知道她的想法,還在那邊感慨笑兒真是個好姑娘。她倒是想去送季延一一程,偏偏笑兒表示,他們在這種戒備森嚴的時期,將季延一安排出城已經很吃力了,若是再安排安寧過去送他的話,說不定一不留神就會出差錯。
安寧只能歇了送行的心。她雖然不能親自送行,卻可以給季延一多增添一些平安離開的把握。她這些天又做了不少瓶的藥劑,挑選了其中得用的,每一個瓶子外面寫上用途,讓笑兒帶給他們。
不過季延一在離開之前,倒是讓笑兒給安寧送了一封信。
安寧打開信封,裡面只有寥寥數語:若有需要,可以尋這人。
下面一行則是那人的名字和地址。
安寧怔了怔,記下了那個人的名字和地址後,便將信紙點燃,燒成灰燼。
季延一離開以後,安寧的生活又迴歸了原來的平靜。因爲之前出門常常遇事的緣故,她甚至也不怎麼出門了,而是呆在家裡看書,看得累了,便給混血兒愛莉設計衣服。
愛莉在發現宅子裡的人都十分和善以後,很快就恢復了原本活潑的性子,屋子裡常常可以聽到她的笑聲。安寧對她也很是寬容,讓笑兒別拘着她。愛莉她父親據說是一個海商,從他的家鄉巴拿國運輸一些當地的特產來南夏的東海城販賣。
愛莉當時偷偷從船上下來,然後就被拐賣了,運到底下拍賣場作爲有點稀罕的商品來出售。
安寧有心送她回去,還問她是否記得她父親的名字,她只說她父親叫做尤迪,長得好看,其他的也說不太出來。
皓月城距離那東海城有不小的距離,她鞭長莫及,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法送愛莉回去,只能徐徐圖之。
至於另一個姑娘白珊珊則只是單純地因爲家裡父親病重,所以被賣了出去。
有這兩個姑娘的陪伴,安寧的日子也不再那麼無聊。
至於笑兒,在風聲不那麼緊的情況下,有時候也會出門去蘇嬤嬤那邊,然後帶回幾樣蘇嬤嬤要給安寧的東西。大多數都是一些精緻到了極點的首飾玉佩。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蘇嬤嬤那邊情況不太好,笑兒好幾次在人後的時候,都愁着一張臉,安寧問她的時候,她卻又知說沒事,然後用京城裡最近的一些八卦來引開話題。
按照她的說法,李玉被陸璇給鞭打了一頓,陸璇在揍的時候,又是拼命往臉上使的,所以李玉現在那張原本千嬌百媚的臉已經徹底毀了,上面至少有十多道的鞭痕,即使她用再好的面膏,臉上仍然還殘留着好幾道。按照太醫的說法是,這些鞭痕恐怕要永久地留在她身上了。
李玉受寵不僅是仗着會撒嬌會唱歌跳舞,那張臉也佔了很大的因素,畢竟美人做什麼都十分賞心悅目。如今她爭寵的基礎毀了,再也淡定不了,還在三王子慕寒面前哭訴。
她若還是原來那個美貌的女子,梨花帶雨自然是楚楚可憐,可是在佈滿大片鞭痕的情況下,即使哭得太傷心,也看起來面目可憎。
慕寒之前寵愛她寵愛到有寵妾滅妻的趨勢,還將正室才能佩戴的鳳釵送給她。如今這事揭發出來後,慕寒的兩個哥哥趁機在南夏王面前進讒言,慕寒還被南夏王給叫到宮裡狠狠罵了一頓,還讓他到陸家去賠罪。
在這種情況下,李玉還在那邊鬧,慕寒對她能有好臉就奇怪了。
他直接將李玉禁足,李玉的住所也換成了一個距離慕寒房間很遠的院子中,那院子裡之前關押着被李玉給陷害而失寵的妾室。李玉到了那邊後,其他以前被她陷害過的妾室放下彼此之間的矛盾,攜手同她爭鬥,把李玉給整治得苦不堪言的。
若不是李玉面前還頂着一個大周貴女的身份,側妃的身份更是在凌青恆面前過了明路的,恐怕她現在早就被貶爲了通房。
李玉過得不好,陸家也沒落得好。
陸璇還沒進門,就直接對妾室動手,這簡直是不把慕寒這個未婚夫放在眼中,慕寒對陸璇非常沒有好感,加上陸璇本身又不是多麼了不起的美人。一開始的慕寒所看重的是陸璇的姐姐陸瑩。只可惜陸瑩心中只有慕清玄,根本不樂意嫁給慕寒,陸家又不想放過三王子這層關係,最後才促成了陸璇和慕寒的親事。
這一樁樁累加起來,慕寒對陸家心生芥蒂是肯定的。
陸璇進門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當一個心眼不算大的人打算使絆子的時候,那足夠讓陸璇有苦說不出,特別是慕寒還是陸璇的丈夫。
至於陸瑩,她現在的日子也不算好過。蘇嬤嬤當初嫉恨他們陸家拿了那千年冰棺,還想過要給安寧毀容,直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陸瑩平時的吃食上動了手腳。她作爲南夏的二祭司,手頭流傳自前朝的好東西可不少。陸瑩沒幾天功夫,臉上就長出了一片一片的斑點,覆蓋了大半張臉,而且長斑的地方甚至先是長出了痘痘,沒幾天痘痘便爛了,不僅流膿,還散發着噁心的氣味。和她相同待遇的是當時和陸瑩一起去偷那千年冰棺的兄長。
陸家爲這件事,忙的焦頭爛額的,最後請來太醫來看,仍然看不出結果。
安寧在聽到這些後,不得不誰承認,的確十分解氣,心情也好轉了不少。
……
大周京城蔚家。
蔚邵卿一身月白色長袍,緩緩走進冰室。
冰室因爲堆滿了不少的冰塊,散發着侵入骨髓的寒意。
蔚邵卿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到躺在冰牀上的安寧面前。
安寧依舊緊緊閉着眼睛,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趨勢,她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個月,彷彿要就此永遠沉睡下去一般。即使是睡着的時候,她的眉頭時常蹙起,像是陷入不喜歡的夢境之中。
今日同樣如此。
蔚邵卿伸手撫平安寧皺着的眉,讓其舒展開來。
他輕輕嘆了口氣,“有時候我會希望你一直做噩夢,這樣說不定會因爲不喜噩夢而趕緊從夢中清醒過來。有時候又會希望即使在夢裡,你也能夠快快活活的,永遠無憂無慮。”
蔚邵卿從小就情緒內斂,說難聽點就是所謂的悶騷,若是對着清醒時的安寧,他這番發自內心的話語恐怕不會就這樣傾吐而出。
他不知道爲何安寧到現在還沒清醒過來,即使是名滿天下的路神醫也對此嘖嘖稱奇,弄不明白這事,爲此還特地留在京城中,專心研究這件事。這些天來,他們每天都給安寧灌入糖水和鹽水,勉強維持住她身體裡的生機。路神醫更是將藥濃縮成小小的丸子,方便昏迷時的安寧吞嚥下去。
他頭腦中反覆起前幾天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的路神醫難得嚴肅地看着他,“她若是能夠醒來的話,淤積的一些毒血還能吐出來。如今一直不醒,即使我們通過放指尖上的黑血,仍然無法祛除乾淨她體內的毒素。恐怕在五年以內,她的身體依舊得用那毒箭木和朝陽草等製作而成的天下至毒的毒藥壓制下去,每個月得服用一次那藥。即使五年以後,毒素盡除,她的身體因爲這場嚴重的損害,在十年以內,恐怕都不能懷有身孕。十年後,即使身體調整好了,懷有身孕的概率也教常人低很多。”或許是出於對安寧的欣賞,路神醫沒直接說安寧這種情況幾乎要等於不孕不育了。
他嘴角勾起諷刺的笑意,“我也聽說過你們蔚家這幾代因爲過往的教訓,皆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也看得出你的確喜歡這孩子,不然也不會爲了她而特地修煉那天地秘典。可是你能爲了她,而做到讓你們蔚家絕後嗎?”
看在他師傅的份上,看在對安寧的欣賞上,路神醫難得做了一回壞人,將其中的利害關係分析透徹。與其讓他們日後面對這事的時候,痛苦萬分,還不如讓他們先做出決定。
那時候的蔚邵卿沒直接給路神醫答案,玉秀在知道這事後,更是跪倒在地上,讓他以侯府爲重。
蔚邵卿收斂起發散的想法,目光珍惜地臨摹着安寧秀美的輪廓,他在她額頭上落下輕如羽翼的一吻,說道:“若你能夠醒來的話,即使日後沒有孩子,我也認了。”
倘若爲了孩子,而選擇放手,他恐怕這一輩子都無法再真正快活。
他將安寧扶了起來,開始運功。
爲了能夠更好地散出體內的熱度,安寧身上的衣服不算厚,薄薄一層。他的手掌貼在安寧的背後,手中隱隱能夠感覺到絲綢的觸感,以及想象得出衣服下玲瓏的曲線。
只是現在的蔚邵卿卻沒有所謂的心猿意馬,他閉目凝神,運行體內的功法。一隻手的傳遞過去的內力如同火一般灼熱,另一隻手傳導的內力卻又如同冰雪一般寒冷。
兩種截然不同的內力對他的經脈造成嚴重的損害,每一次運行功法,皆能感覺經脈冰火雙重天的急智痛楚之感。這也是因爲這門功法即使威力驚人,依舊不曾有人修煉的緣故。
他門中的高深武學不少,大家自然會選擇其他同樣出衆又不會自討苦吃的功法。
只是爲了安寧,他卻又將這門功法修煉起來。
身體上的疼痛,反倒稍微緩解了心靈之上的壓抑。
半個時辰以後,他收回內力,讓安寧重新躺在冰牀上。
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不小心讓她磕了碰了一樣。
蔚邵卿身子晃了晃,手捂着嘴巴,身姿不若平時的從容閒適。他死死壓着從喉嚨涌起的血腥味道,直到走出冰室後,才吐出了一口血。無非是不希望那冰室中會留下安寧所不喜的血腥味。他心中清楚安寧在有些地方格外講究,就連使用的冰塊都喜歡放上花瓣,帶着花香。因此這冰室中也同樣鋪滿了玫瑰花,讓花香盈袖。他又怎麼可能會讓這鮮花染上了血味!
他這段時間,爲了功法能夠儘早修煉而成,有些太過急速,加上又每隔兩日就得爲安寧傳些內力,壓制住體內的毒素,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化開她所服用的藥物,導致身體也出現了些問題。
若是再繼續下去,恐怕遲早有一天會走火入魔。
只願在他入魔以前,他所鍾情的姑娘能夠再次睜開那樣靈慧的眼神,狡黠地衝着他微微一笑。……
丑時方過,夜闌人靜。
安寧恍惚間似乎看見了有人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然後又換成了蔚邵卿啼血咳嗽的樣子,忽的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窗外一片寂靜,只聽到夜風穿過樹叢的簌簌聲響。
安寧手輕輕撫着自己的心臟,剛剛的夢境實在給她一種不安的感覺。蔚邵卿,是不是出事了?
她輕蹙峨眉,恨不得現在自己就在大周那邊。就算不能幫上忙,好歹也能夠站在他那邊支持着他。
因爲剛剛那噩夢,她的心臟到現在仍然跳得很快,她手放在心臟處,感受着劇烈的跳動,輕輕吐出一口氣,讓心情平復下來。
在夢見蔚邵卿之前,她似乎還夢到有人死了。在有過諸多的經歷以後,安寧可不會不把她的夢境當做一回事。
到底是誰呢?
她心中浮現出影影倬倬的不安,偏偏又抓不住這不安的源頭。
她直接從牀上下來,就着淡淡的月色,找出自己的一雙繡鞋,穿上,去給自己倒一杯水。
涼水入肚,讓她的燥熱的情緒也平緩了下來,像是效果十足的鎮定劑,夜風從窗外調皮地鑽了進來,吹起她的髮絲,就連天青色的牀帳也聞風而動。
安寧喝完水後,正要回去繼續躺着,便發現不對勁。平時若是她弄出這麼大的聲響,笑兒早就已經起來了,今日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定神一看,卻看見榻上笑兒常睡覺的地方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從她住到宅子以後,笑兒每一天都睡在這裡的。而且在她晚上睡覺之前,笑兒明明也有在這裡歇下的。
或許是習慣了她的守護,她一不在,安寧冷不防還真有些不習慣。她重新躺回牀上,將杯子往上扯,卻遲遲沒有睡意。
在半個時辰以內,笑兒依舊沒有出現。
安寧對着牀帳發呆了許久,終於勉爲其難地生出了一點睏倦的情緒。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重新陷入了甜美的睡夢之中。
這回一夜無夢到天亮。
等她醒過來以後,笑兒也回來了。
她的眼眶微紅,還有點腫,顯然之前狠狠哭過一場。
安寧問道:“怎麼了?”
笑兒卻只是扯了扯嘴角,說道:“沒什麼。小姐你早上想吃什麼呢?”然後將話題又往別的方向扯了過去。
安寧隱隱有着不好的預感,但笑兒不想說的話,她也是沒有辦法的。笑兒即使之前陪同她去地下拍賣場那個她曾經呆過的地方,也一直都是言笑晏晏,不曾有過失態的情緒,如今卻紅腫着一雙眼睛。
能夠讓笑兒如此,恐怕只有將她從那地方帶出的蘇嬤嬤吧。嬤嬤這是出事了嗎?
安寧抿了抿脣,還是問道:“嬤嬤怎麼了?”她穿到這身體的時候,一直受到那嬤嬤諸多的照顧,對此她也十分感念,自然不願嬤嬤出事。
笑兒道:“嬤嬤一切都好,只是念着小姐您呢。”她頓了頓,說道:“小姐,你打算去大周找殿下嗎?”
她口中的殿下便是慕清玄。
安寧之前也說過這事,但笑兒表示若是過去的話,保不齊同慕清玄錯過了,直接留在南夏等他就可以,今天不知道爲何,卻又重新撿起了這件事。
安寧點點頭,“可以去了嗎?”
笑兒道:“我收到信件表示,殿下會在大周呆上幾個月光景。小姐若是想去的話,我這兩天便安排帶你過去,這也是二祭司的意思。”
安寧雖然不知道笑兒爲何會突然換了口風,但這本來就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她直接點頭應了下來,“好。”
她離家許久都不見到家人,早就分外想念他們。
至於周李氏他們會不會相信她是周安寧……安寧對此還是有點把握的。
因爲有了回家這門喜事,安寧這些天心情一直十分愉快,只可惜這樣的事情只持續到晚上。
安寧又一次夢見了蘇蘭。不,準確來說,是蘇蘭進入她的夢境之中。
有了上一回的經驗,安寧這回很淡定,她雖然不知道蘇蘭爲何出現,但想來根本沒好事。
她按照笑兒給她交代的那樣,努力去想着讓蘇蘭離開——若是她的精神力足夠強大的話,便可以將蘇蘭給驅逐出夢境,並且讓她反噬一把。蘇蘭能夠成爲他們的大祭司,地位不在慕清玄之下,便是因爲她強大的精神力。但是笑兒也說過,她的精神力並不比蘇蘭差,所以纔會年紀輕輕被當做聖女。
即使安寧全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她的天賦毋庸置疑,所需要的便只是好好地研發鍛鍊。
安寧在想着這件事的時候,感覺自己的精神力像是遇到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一樣,無法將她推倒。
蘇蘭作爲要被她給驅逐的人,顯然也感覺到了抵抗力,她反而笑了。她雖然相貌同安寧相似,看得出有血親的關係,容貌卻更偏向豔麗的那種,烈焰紅脣,勾勒出驚心動魄的魅力,只可惜這人是一朵帶毒的罌粟花。
“看在你是我外甥女的份上,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你那位好嬤嬤死了。”她輕描淡寫地提起她的死亡,用貓戲老鼠一般的戲謔眼神看她,“我殺的。”
安寧耳朵一陣轟鳴,只看見蘇蘭的嘴脣上下翻動着,整個人都被這個消息炸得無法動彈。
蘇嬤嬤她死了?那個將她當做自己的孫女一樣保護的老人家就這樣死了?
蘇蘭見安寧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眼中閃過快意,忍不住酣暢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這就是同我作對的下場。我想要殺了你,偏偏她卻要一直護着你,不惜對我下手。嘿,謀殺一族的大祭司,這樣的罪名足夠那賤人死一千遍一萬遍了。”
安寧的眼眶溢滿了眼淚,整顆心浸在了苦水中,酸澀、痛苦、悲憤皆有之。她從未如此這樣恨一個人。
“她對你倒是真心實意的好,可惜了。”蘇蘭的視線像是毒蛇一樣,舔着她的臉,“我曾經說過的,你身邊的人,我會一個個除去,我不會輕而易舉殺了你。我要讓你一輩子都在悔恨和痛苦之中徘徊,永遠不得安寧。”
“至於她,她的屍首我會丟到野狗堆中,成爲野狗的食物,這也算是她能爲這世界作出的最後一點貢獻吧。”
“哈哈哈哈,我在聖地等你。如果你有這個膽子過來的話。”蘇蘭在丟下了聖地的地址,便笑着看安寧痛苦的樣子,以此取樂。
安寧此時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殺了她!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都要殺了這個人!
滔天的火焰忽的從地上躥起,像是帶着她刻骨的仇恨,狠狠朝蘇蘭身上灼燒過去。
蘇蘭躲閃不及,直接被火焰燒得十分痛苦,發出一聲尖叫,便消失在安寧面前。
與此同時,在雲巖山頂,蘇蘭痛苦地睜開眼,吐出了一口的鮮血。
她沒想到安寧這個從未訓練過的人,在爆發以後,居然擁有那樣的力量。那靈魂中的火焰,即使她只是用一絲的分魂入她夢中,也因此被灼燒掉,使得她被反噬。
這樣的苦頭,她幾十年來第二次品嚐到。
第一次是蘇嬤嬤將安寧給偷偷送出去保護不說,還試圖殺了她絕後患。雖然蘇蘭沒有因此死亡,卻也受到了不小的傷。
“安寧。”她眼中翻滾着滔天的仇恨和惡意,默默重複着這個名字,像是要將安寧給啃咬乾淨一樣。
……
安寧從夢裡醒來,那種悲憤和痛楚的情緒讓她心情沉重,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的眼淚模糊了視線,索性閉上眼。
只是即使閉眼,也無法阻止眼淚不斷地涌出。
蘇嬤嬤,就這樣被蘇蘭給害死了嗎?她終究還是害了對她好的人。
她很想安慰自己,說這一切只是蘇蘭的詭計,蘇嬤嬤肯定沒事。
可是,即使再自我欺騙,她也知道這纔是真的。
若蘇嬤嬤沒死,笑兒又怎麼會哭成那樣?笑兒之所以特地欺騙她,便是害怕她真的過去找蘇蘭吧。
她這裡的動靜如此之大,笑兒自然醒了過來,走到她牀前,語氣帶着擔憂,“小姐,你怎麼了?”
安寧從牀上坐了起來,滿含淚水的眼睛望向她,“笑兒,嬤嬤死了,對不對?蘇蘭告訴我了。”
笑兒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卻還是強撐着說道:“小姐,你別相信,這都是大祭司的詭計。她只是想引你出去,你千萬別中了她的圈套。”
安寧嘴角勉強勾起了一個比笑還難看的弧度,“你莫要騙我,我都知道了。”
笑兒聲音含着淚意,“我天亮後就送小姐出城。在殿下身邊,即使是她,也不敢輕舉妄動的。”
安寧沉默了一下。她知道即使自己說不願意,笑兒也一定會將她強制送走,爲了她的安全起見。可是她想要報仇,想爲蘇嬤嬤報仇,更不忍蘇嬤嬤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她也不願讓自己的親人因爲她的緣故被蘇蘭給戕害。
她緊緊咬着下脣,垂下的眸子中閃過了破釜沉舟的堅毅。
即使是同歸於盡,她也要讓蘇蘭消失在這世上,再也無法對她重要的人產生威脅。
她抽了抽鼻子,再擡頭的時候,已經收斂了其他的情緒,對笑兒說道:“放心吧,我不會去找她的。只是我打算三天後再離開。蘇蘭既然找不到我,就說明這地方是安全的。”
“我想做一些在路上拿來防身的東西,你幫我將這些材料買齊全吧。”
笑兒點點頭,答應了下來。有她親自守着,她不必擔心安寧自作主張跑去找蘇蘭復仇,那無疑是自尋死路。蘇嬤嬤已經死了,她在這世上唯一的信念便是保護安寧。
安寧笑了笑,眼淚掉了下來。
“碳酸鈉、濃硝酸、濃硫酸……”後兩者顯然暫時不存在,甚至還得她親自弄出來。
她不知道這身體死了以後,她能否還有機會回到原來身體,同親人相聚。可是她一點都不想要還沒來得及告訴大家,便從這世上消失。至少也要同他們說出自己的一些心裡話,不留下遺憾。
安寧在笑兒外出買需要的東西時,拿出紙筆,開始動筆寫了起來。
第一份是寫給周李氏的,倘若她離開的話,她這些年所攢下的產業,三分之二交給陸鳳萱她們,由周李氏監督,用於解救這世上更多的無辜女子。剩餘三分之一則是交給周李氏。那些首飾的分配,她也都寫得好好的,其中一部分還作爲了周貝貝長大以後的嫁妝。
周慧的話,因爲周慧此時應該還沒生出孩子的緣故,爲了以防收到信件後她會受到刺激,安寧只好將她的信件同周李氏的放在一起。並且在給周李氏那封信上寫明瞭,必須得周慧出月子後再交給她。
給周慧的信件也無非是讓她好好照顧周李氏,不要讓她娘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
安寧一一寫了信件,腦海中最後浮現出蔚邵卿的身姿。
蔚邵卿,是她穿越以後第一個動心的人。若是在平時,安寧肯定不會對他說出自己的話。可是她都已經要死了,總不能還白白留着這個遺憾吧。
她擡起筆,終於寫下了最後一封,給蔚邵卿的信。
這與其說是信件,不如說是情書。
這是她第一封,也有可能是最後一封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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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大概可以明白了,無論是皇宮裡的刺殺,還是安寧這次中毒,都是這位搞的鬼。
她爲什麼會那麼恨安寧,後面會出現原因。不過大家不用擔心,這篇是爽文,所以不虐主是必須的~
下篇迴歸家裡~嚶嚶嚶,大家不喜歡這幾章嗎?感覺好多人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