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高掛起時,楊氏和馮氏聯手總算弄出兩大桌豐盛的飯菜了,張志仁從徐老頭家回來,手裡提着兩罈子米酒,臉上滿是高興的笑容。
作爲一個前秀才,張志仁自然也是喜歡讀書人的,能夠和讀書人說到一塊兒去,更何況來的是晗生相處極好的同窗!
自家兒子,自家知道,以晗生的性子,他肯來往的同窗想必也是精於讀書,日後或有大前途的人。
男女分成兩桌,但是畢竟屋子小,不像大戶人家庭院重重,男女雙方分的格外的遠,潘牧之坐在堂屋,就能夠看到女客朝旁邊的廂房走去。
張樂兒過來的晚,因爲不需要她幫忙,所以是繡好一株荷花後,這纔過來的,穿着一襲石榴色襦裙,頭髮鬆鬆的挽起,斜斜的插了一根桃花銀簪,桃花花瓣鑲嵌的是粉紅色的碎寶石,在陽光的折射下閃閃發光。
待走的近了,白皙的皮膚,精緻的五官,絲毫不像鄉下人的面貌,令一向鎮定的潘牧之忍不住多了兩眼。
這張家果真厲害,出了一個讀書厲害的晗生不說,女孩子也生的格外的好,假以時日晗生取得功名之後,便也是這臨川的鄉紳人家了。
張樂兒早就聽說今天來了客人,是晗生的同窗,所以潘牧之在打量她時,也順着視線看了過去,果然發現這客人滿身的儒雅氣息,和鄉下的泥腿子儼然不同。
一時間張樂兒心中有些驚讚和心動。
自從和張沁兒關係生疏之後,張樂兒也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斷的做活,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去縣城,一直放在心中的劉康盛的身影,也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淡薄,她以爲自己的心已經漸漸的枯萎,卻沒有想到在看到這少年的時候,居然也會有驚豔的感覺。
一時間她下意識的將這少年和劉康盛對比了起來,結果卻諷刺的發現,她不但不瞭解劉康盛,也一點都不瞭解眼前的這個少年。
想到此處,她垂下眼眸,朝旁邊的廂房走去。
“這是?”潘牧之低聲問着旁邊的晗生。
晗生並沒有多想,笑着說:“這是我的堂妹,張樂兒,比沁兒大幾個月。”
佳人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視線內,潘牧之有些遺憾的收回視線,若看外貌,這位少女比起張沁兒來說,更勝一籌,就是不知道她爲人如何,學問見識又如何。
不待潘牧之亂想,張志仁已經開始給大家倒酒,一面熱情的招待他,一面問着他的學問,潘牧之自然收斂心神,對答如流,引得張志仁格外的歡喜,幾倍酒下肚,便附和風雅一般談論起詩詞文章來。
潘牧之先前不以爲然,雖然晗生曾說他父親有些學問,是他父親給晗生啓蒙的,但是潘牧之依舊覺得那不過是些小學問罷了,登不了大堂的,結果在這般輕視情況下,潘牧之險些被問住,好幾次都差點回答不上來了。
這才知道張志仁是有真才實學的,不敢再輕易,盡力回答問題起來。
一頓飯,主賓盡歡。
廂房女人們的這桌,就沒有那麼客套,而是隨意許多,不過她們談論的也大多就是潘牧之,從他的外貌長相,人品學問到家庭等等。
“沁兒知道晗生和這同窗是怎麼認識的嗎?”楊氏一直在廚房忙活,倒沒有和潘牧之真正說上幾句話,而平時也不過是問問晗生在縣城生活上的事情,所以對於晗生的同窗並不太瞭解。
張沁兒時常會詢問晗生在書院的生活,所以她應當是知道一些的。
“我倒是知道一些,這潘牧之家開了一家書店,當初晗生就是在書店找書時,和他認識熟悉的,又因爲都是得賢書院的學子,漸漸就成了好朋友了,雖然是第一回上咱們家的門,但是在縣城時,他們彼此去過對方的家,一起探討學問文章。”
張沁兒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她還記得當初爬山時,潘牧之和晗生他們一起談論風生,十分的暢快,外表雖然儒雅,內心卻帶着一絲傲然狷介。
“他比晗生還要大上一歲,也是明年一起科舉考試的,我聽晗生說,何山長對他的評價也挺高的,若沒有意外,明年應該能夠考中秀才的。”
“晗生這孩子穩重實在,他交的朋友,肯定也是不錯的。”楊氏十分相信自己的兒子,口吻很是信任。
一旁的馮氏也說:“家裡是開書店的,想必博覽羣書,只要肯下功夫,功名肯定是有的。”
“那是,多看書,人才聰明有學問,沁兒的這些小點子,不也大多是從書上看來的?可惜我只認識幾個字,也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書。”楊氏有些感慨,神色間恍惚起來,彷彿記起當初剛嫁給張志仁時,兩個人情投意合,張志仁晚上看書時,也會教她認識幾個常見的字。
那般歲月,如今想來,都是令人溫暖不已的。
從始至終,張樂兒都沒有吭聲,一直默默的聽着,神色間卻有些低落,如今的她,已經徹底不敢妄想了。
別人在如何?於她何干?
而她只想着多賺錢,這樣那顆被傷成千瘡百孔的心,纔有踏實的感覺。
努力吃着碗裡的飯菜,今天的飯菜十分豐盛,她卻覺得滋味膩味的很。
不多時,便放下手中的碗筷,說了句:“吃飽了。”
和楊氏說話的馮氏扭頭看了她一眼,關心的說着:“你才吃了小半碗,就飽了?再吃一些吧?不然喝些湯?今天熬的是鯽魚湯,很鮮美。”
張樂兒本來想搖頭拒絕,但是馮氏已經擅自給她盛了半碗鯽魚湯,到嘴邊的話便吞了下去,悶頭將湯喝了,這才說:“今天身體乏力,沒什麼胃口,我先回去休息下。”
“你天天低頭刺繡,脖子肩膀痠痛,肯定乏力了,回去別急着刺繡,要麼小睡一會,要麼在村裡走走,不然晚上也沒有胃口的。”馮氏細聲叮囑着。
張樂兒點頭,和楊氏打了招呼,起身走了。
楊氏看着張樂兒的背影,然後和馮氏說:“樂兒看上去瘦了不少。”
馮氏無奈,這個女兒真是讓她操碎了心,有時候想和她說些什麼,看着她那平靜如死水的面龐,那些話又全部堵在喉嚨了。
她搖了搖頭,說:“天氣漸漸熱了,她又不愛動,自然沒有胃口。”
“你也別總是拘着她,這樣的年紀,就喜歡愛熱鬧,再過幾年,怕想出門走動都沒有法子了。”楊氏若有所指的笑着,馮氏只能回以苦笑,隨着張樂兒的年紀越來越大,馮氏一面努力攢嫁妝,一面到處打聽是否有適合的人,卻一直沒有消息,她揹負的壓力,可想而知。
楊氏和馮氏的心思,張沁兒自然是不知道了,她吃飽之後,就看着甜兒吃,甜兒早就自己獨自吃了,不過吃飯的時候,下巴彷彿長了個洞一樣,一面吃,一面漏,讓人實在無奈。
桌子底下,三隻小奶狗正在主人們的腳間穿梭着,將地上的飯粒和骨頭一一吃掉。
這三隻小奶狗是旺財和黑虎去年冬天生下的,一隻純黑,一隻褐色,一隻花白,排成一排,就像染色的墨汁越來越淡似的。
飯後,馮氏也因爲家中還有事情,先行離去了,因爲男人們還在喝酒說話,楊氏也不急着收拾碗筷,側耳聽着張志仁笑得格外的開懷,認不出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來。
“你爹喜歡和人談論詩文,平日晗生和永安也不常在家,這村裡也沒有幾個讀書的人,他也憋的難受,唉,之前就一直叫晗生邀請同窗過來玩,今天總算邀請了一回。”
“我看這潘牧之倒像個好的,不管是學問還是外貌,都不錯的很,下回得問問他有沒有婚約。”
張沁兒一愣,心想楊氏不是想做媒牽線吧?
果然,不等她發問,楊氏已經又說着:“他要是沒有婚約,配樂兒倒是不錯,樂兒長相好,又有一手好繡活,肯定是不差的。聽你三叔說,他家打算今年再買一些田地,等明年就辭掉藥鋪的事情,就準備在家裡種植甘蔗了。”
張志禮向來是個腦袋靈活的,去年他家也買了十來畝地,但是因爲張志禮要在現在做事,家裡馮氏一個人忙活不過來,所以地是租佃出去的,後來經過去年的紅糖利潤,一算賬之後,張志禮就發現只要多種一些甘蔗,一年賺的錢,絲毫不比他在縣城藥鋪賺的少!
何況農閒的時候,他還可以上山找藥材,平日裡還能夠幫着村裡人抓一些風寒發熱的藥,或治療普通的跌打損傷等,都能夠賺上那麼幾個小錢。
怎麼算,怎麼都划算!所以張志禮這才決定今年再攢一筆錢,明年就大幹一場了。
對於他這個想法,張沁兒一家都是支持的。
給人做事,拿固定的銀子,實在難以發家致富,何況每個月還要從微薄的收入中分出五百文給張家老宅那邊,這日子實在過的寒磣。
而張沁兒一直覺得張樂兒家之所以一直沒有大富起來,就是因爲之前走的都是中庸路線,還額外負擔奉養銀子,這才如此的,比起家產來,其實張老頭和連氏絲毫不差,只不過兒女奉養,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