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剛昏暗的時候,陳青雲破天荒地回來早了。
李心慧覺得秋高氣爽,用過晚膳便讓青黛扶她到院子裡坐坐。
陳青雲回來的時候,跨進正房便看到她坐在藤椅上,那藤椅擺在梧桐樹下。
天色昏暗,廊檐下的燈卻還沒有亮起。
那綠如翠玉一般的濃蔭下,她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後撐着臉頰。
她傻呆呆地看着他,長長的睫毛輕輕地眨動着,像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一樣。
好似偷窺了憨憨的懶貓兒,陳青雲的嘴角下意識就噙了一抹笑意。
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讓他迫不及待地走向她的身邊,然後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便落了一吻在她的眉間。
“今日怎麼會這麼早?”
李心慧微微愕然,那瞪大的眼裡,只餘一張近在咫尺的面孔。
看着是清減不少,眼下浮腫,還有深深的烏青。
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睡上一個安穩覺了,她心疼地撫上他的臉頰,那手來回地摩擦着,似乎感受了風霜般的磨礪。
陳青雲受不住她這樣愛憐的目光,彷彿他纔是受苦的那一個。
他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然後將她的手帶到他的腰間。
他將頭伏在她的腿上,然後用慵懶的聲音道:“案子有些眉目了,皇上特准我早些回來。”
“皇上還說了,等這個案子結束以後,便准許我陪你到莊子上小住幾月。”
“到時候我們等孩子滿月再回來。”
陳青雲說着,眸光有些溼潤。
他的手溫柔地撫摸着她的小腹,可卻沒有擡起頭來看她。
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
這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太難受了,他真害怕自己會堅持不住,等到那希望來臨的那一刻。
有陳青雲這種深情的眷戀,李心慧覺得自己心裡好受多了。
她眼眸亮了起來,嘴角慢慢浮現笑容。
溫柔的手摟着靠近自己的男人,然後出聲道:“如果京城裡的煩心事太多話,那就多住幾月再回來。”
“不過玉衡的婚事總是要參加的,我們冬天的時候再去莊子上吧。”
“到時候弄個暖房,我就侍弄侍弄花花草草,你就給我多畫些花花草草。”
“如今“譞雲居士”的墨寶已經是有價無市了,我總要爲我們的孩子多積一些傳家寶。”
陳青雲那最後的餘光,都埋進了她的雙膝之中。
可卻用自己的衣袖,墊在了眼睛下。
淚痕溼溼時,他嗡聲嗡氣道:“都聽你的。”
“你說畫什麼就畫什麼?”
“最好種滿一院子的牡丹,到時候再在牡丹叢裡面擺上一張軟塌。”
“等待三月花開時,我便爲你畫一副《美人春睡牡丹圖》。”
“也只有那個,才稱得上是我們陳家的傳家之寶。”
陳青雲說完,那頭動了動。
李心慧察覺時,他已經擡起頭來了,並且那瀲灩清亮的眸子裡,全是調侃的戲謔之意。
她的呼吸微微一滯,心裡下意識覺得青雲是哭過了。
可看他嘴角浮現的笑容,又分明像是忍着笑意在逗她。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總覺得青雲有些不對勁,連跟她開個玩笑,她都會深思幾分。
她當即也跟着笑了起來,並且下意識摸了摸臉頰道:“那個時候正值產期吧?”
“我一定胖得不能見人了。”
“要畫也是後年去畫了,明年估計成不了。”
“既然是傳家之寶,畫中人就算不是傾國傾城,也該是一位清秀佳人才好。”
明年?
後年?
如果真的有的話,不管她胖成什麼樣子,在他的心裡都是最美的。
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又有些熱了,可他不想讓她看見。
他俯身吻上她的脣,極盡纏綿地吸允。
她被動地承受着,嘟囔着,微微掙扎。
他全然不顧,一雙手覆上她的眼眸,一雙手卻快速地抹去淚痕。
終於,在她嚶嚀聲中,他放開了她。
她的身體往後仰着,微張的紅脣在喘着氣,那脣瓣上面紅豔豔的,有着曖昧的痕跡。
她嬌嗔地瞪視着他,似有不滿道:“都快要做爹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孟浪?”
陳青雲聞言,當即歉意地笑了笑道:“是孟浪了。”
“我想告訴你的是,以後的每一年,我都會爲你畫一幅《美人春睡牡丹圖》。”
“直到我提不動畫筆,你也華髮滿鬢。”
他的話說完,下意識給她理了理鬢角。
李心慧覺得心都軟成一團了,這世間,就有這麼好的男人,深情入骨,而且還被她給遇上了。
她伸手摟住他的腰身,將自己的額頭貼進他的懷裡,眼淚汪汪地道:“我應該繼續多做一些善事的。”
“我可以調配更多的秘方和藥方,我還可以畫很多的花樣子,布匹的染色和麪料等等。”
“我做得太少了。”
“上天將你給了我,這是我莫大的福分。”
“我們的這段情緣來之不易,波折重重,可即便如此,你也不曾想過要放開我的手。”
“每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都可以很肯定地跟自己說,我的青雲永遠都不會放棄我。”
“因爲這個,你不管多晚回來,我都相信,你會回來的。”
所以這些日子他每一次的晚歸,她都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陳青雲迫不及待地想說,夠了,夠了。
你做的夠多了,是他做得少了,也許正因爲他做得少,所以上天才會重重地懲罰他。
如果做善事有用的話,他做一輩子可不可以?
如果蒼天真的那麼有情的話,再眷顧他們幾不可以?
孤單的夜晚,她一個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最近冷落了她的時候,一夜夜天明纔回來的時候,她是不是失落地看着他即將又要離開的背影?
甚至於有些時候,只知道他回來過,卻連背影都看不到?
陳青雲想說,他真的不夠好。
別人的丈夫是什麼樣子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她是他求來的。
那些過程艱辛和曲折都歷歷在目。
他是想給她一世安穩,一世榮華,一世康泰。
他要的不是這短暫的半生,最後讓她痛苦死去。
如果這結局依舊不能改變,那麼他寧願她從來都沒有回來過.......
他也寧願他自己永遠不曾甦醒過,依舊痛苦不堪地待在那永不見天日的地方。
心裡百感交集,千般滋味。
可就算這般,到最後他也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他只是將她抱在懷裡,深深地吸取她的氣息,然後用心感受着,她在會懷裡的感覺。
這種充實他懷抱的幸福感會沖淡一切恐懼,讓他獲得繼續堅持下去的力量。
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認輸。
不將仇人的心剜出來,他無法面對她的信任。
......
孟貴妃捏着手裡的字條,恨不得揉個粉碎。
那個人竟然想要讓她救賢妃或者殺了賢妃。
賢妃若是在她自己的宮裡,她或許可以想想辦法。
可現在,賢妃在禁衛軍和陳青雲的手裡,這個時候,她除非有通天的本事。
否則在如此森嚴排查的時候,她別想接近賢妃。
就在孟貴妃心煩意亂,恨不得與之同歸於盡的時候,姚淑妃上門了。
天色黃昏,華燈初上。
尚未用晚膳的孟貴妃攏了攏寬大的宮裝,心裡卻尋思這姚淑妃此行的目的。
姚淑妃早些年的時候跟盛氣凌人的孟貴妃有些罅隙,因此自成王死後就甚少進入重華宮,以免一不小心就被孟貴妃以爲,害死成王背後的兇手是她。
當然,她也害怕會被皇上猜測,她上趕着來重華宮奚落孟貴妃。
以如今吳王的勢頭來說,說是刺孟貴妃的心也不爲過了。 畢竟前些年,爭太子之位最迅猛的人,當屬孟貴妃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