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醫院之前周庭修已讓郭容致電預約了骨科醫生,這會兒他帶着於晚坐在問診室,面前是一位五十出頭的老中醫。
“你這骨頭沒問題,可能是當時留下了病根,所以一遇到陰雨天就容易痠痛。這其實對於車禍的人來說很常見,因此引發高血糖高血壓的也大有人在。”老中醫看着片子說着又示意於晚把手給他。
摸了摸脈,他問:“氣血不足,會不會經常頭暈?”
於晚忙道:“以前有過,這兩年好很多了。”
“嗯。”老中醫語重心長道:“女孩子氣血很關鍵,要重視!”
他睨了眼周庭修,又問:“孩子生沒生?”
“我們不是……”
周庭修截口道:“還沒。”
“哦。”老中醫道:“好好調養,以後生孩子不受累,生了孩子就更得養好身子了,帶孩子也很辛苦。”
老中醫很熱情,一邊開藥一邊苦口婆心道:“男人得多顧家,別什麼事都扔給老婆,年輕的時候不要覺得這裡疼那裡疼忍一忍就過了,老了就知道後悔了!”
“嗯。”周庭修屏息凝神地聽着,態度倒是很真誠。
老中醫看他這樣,也沒多說,囑咐了中藥早晚一次泡開水喝,每晚用藥泡腳15分鐘。
周庭修連連點頭道謝,帶着於晚去抓藥了。
大醫院排隊取藥也得大半小時,今天陰雨天人少,故而等候的人不算太多。
周庭修拿着號碼時不時看着屏幕上的取藥號數,好像很耐心,可是隻有自己知道,此時心裡有多慌亂。
他甚至不敢看於晚。
於他而言,他倆有個孩子誕生在一個多月前,又被扼殺在搖籃中也不過瞬間。
這個消息帶來的衝擊在這一個多月來還未完全平復。
“先回去吧,我晚點讓人來取。”周庭修轉頭詢問。
於晚卻搖頭:“等會兒吧,來都來了。”
兩人目光碰撞,一個沉若古井一個明眸如星。
於晚定了定神,甫一擡頭,一個曼妙的身影映入眼簾,幾乎同時,後者也朝這邊走來,彷彿有一束寒光射來,於晚立時起身:“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沒做,我們先回去吧。”
周庭修猝不及防,手已被於晚拉起,不自覺地跟着往外走去。
“怎麼了?”
於晚向來不擅長說謊,如今這般似是看到了什麼,周庭修下意識回頭探去,不想於晚扯地更用力了,雙手並用,將他拉出了醫院。
雖然不知道她何故如此,可週庭修很是受用,嘴角不由地揚起一個大弧度。
他低眉,反手握住了於晚的左手。
於晚微怔,周庭修已然反客爲主拉着她走進了雨幕。
— — — —
周庭修這兩天心情很好,郭容最是清楚。
關秘書來問時他還特意擺譜:“這老闆的私事可是你我能胡亂八卦的!”
關秘書睨了他一眼:“我還以爲公司有什麼好事呢,既然如此,跟我也沒多大關係。 ”
郭容急了:“你怎麼這麼實心眼呢!做事也一板一眼的,以後誰敢要你!”
關秘書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不勞郭助費心。”
郭容瞬間跳腳:“誰費心了,我除了對老闆,誰也不費心!”
“哦。”關秘書不平不淡地應了聲而後坐回位置繼續工作。
獨留郭容在原地目瞪口呆暗歎這女子是怎麼爬到周總秘書的職位的。
想到這兒,郭容不禁更加堅定周總是個值得效力的上司。這年頭,不亂搞男女關係的老闆簡直絕跡了呀。
嗯,好好工作,爭取二環!
周庭修不知道郭容心裡的小九九,接到了寧子的電話後竟讓郭容直接下班,連帶着老吳也放了回去休息。
加班到晚上8點,周庭修離開辦公室之後,開着邁巴赫來到了他們的老地方——Search。
“好事啊!今晚好好宰寧子一頓!”嶽峰見周庭修風風火火地趕來,起身給他倒了杯飲料。
“男主角還沒到?”周庭修將外套一脫往沙發角落扔去,在嶽峰身邊坐下,一手執起杯子一飲而盡一手鬆了鬆白襯衫的領子,這一連貫下來吸引了不少目光。
嶽峰笑道:“果然是發光體,坐這麼偏的地方你還能不斷招蜂引蝶。”
周庭修聞言一哂:“沒準是看你呢。”
嶽峰不答,反靠近了道:“寧子如願以償了,看來咋們的紅包得趁早做準備了。”
周庭修拍了拍他的肩:“好傢伙,這還是結婚,以後孩子出月、週歲、壓歲錢,哪哪兒不是開銷,峰子你得抓緊!不然這些份子錢何年何月得討回來。”
嶽峰笑着捶了他一拳:“沒着落。”
周庭修看他眸中一掠而過的失落,心中有底:“有喜歡的人了?”
嶽峰搖搖頭,可是也沒否認。
周庭修但笑不語,兩人悶了一大口,寧子姍姍來遲:“久等了。”
“是挺久了。”嶽峰道:“給我們打電話,炸了那麼一通,結果自己遲到!罰!”
“罰!”寧子很豪氣地自罰三杯:“送老婆回家,路上耽擱了,對不住啊!”
嶽峰和周庭修對視一眼,皆不可思議。
周庭修道:“這就改口了?”
寧子也不知是喝酒上了頭還是燈光照紅了臉,目光所視都是笑意:“你們不懂。”
“哈哈,我們不懂?”嶽峰好笑道:“你這十年前有庭修給你照顧小女友,後有我給你出謀劃策,你說我倆不懂?”
周庭修接道:“我倆比你懂!”
寧子被說得不好意思:“是是是,你倆理論都比我懂地多了,就是這談戀愛啊,你們沒我懂!”
嶽峰聽罷,目瞪口呆:“這是寧子能講出來的話?!”
周庭修回以一聳肩:“他說得不錯。”
寧子又叫了一箱酒:“來,今天我高興,我請客,不醉不歸!”
嶽峰趕忙攔住他開瓶的動作:“不是啊,我倆喝不了這麼多。”
這幾年嶽峰打職業每天進行高強度訓練,酒這東西雖然也碰,可豪飲這活他是幹不了,寧子從裡面出來後一直潛心做研究,喝酒也只是小酌,周庭修更是滴酒不沾,他三人湊一塊,能喝這麼多?
今兒寧子高興,陪着他醉一醉就是了,可這麼多也受不住啊……
寧子卻疑糊地看了過來:“庭修?”
周庭修擡眸瞧了瞧他:“我陪你們喝。”說着他又倒了一杯水:“祝賀你得償所願!”
寧子卻正色問:“你不喝酒?”
嶽峰拍了拍他腦袋:“你樂傻了?”
寧子道:“我家小菲說他們老總看到你喝酒了呀,她在公司聽到的八卦,怎麼?假的?”
嶽峰聞言轉頭一愣:“你喝了?”
周庭修雙手一攤往沙發後仰去:“情勢所迫。”
“你戒了這麼多年,什麼情勢能讓你破戒喝酒?”
周庭修挑了挑眉不說話。
寧子道:“那天林曉楓生日會上,你沒喝酒?”見周庭修不答,他又說:“我本來覺得他們說叉了,可小菲回來很肯定地講是她老總親眼所見,你敬了林曉楓一杯,我以爲你們倆……”
“還有這麼傳的?”周庭修這才坐直了身。
嶽峰嗅到了一絲不同以往的意味:“有這事?”
周庭修傾身往前,手肘子搭在膝蓋上,指頭一下一下地在桌上打着。
看這架勢,嶽峰雙目一亮:“你真喝了?”
周庭修頷首:“嗯,替她擋了一杯。”
嶽峰瞠目結舌:“你替林曉楓擋酒?!”
“不是!”寧子不可置信道:“你怎麼會替林曉楓擋酒?她可是豪門千金,會不能喝酒?”
周庭修默不作聲,一手插在褲兜裡,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嶽峰越看越不對勁:“那天林曉楓生病了?”
“不對,是小魚丸?”寧子說出了口之後越發覺得自己想的沒錯:“小魚丸也在?”
周庭修擡眼凝了他片刻,嗯了一聲。
兩位好友倒吸一氣,這就不奇怪了。
“我替她擋了一杯酒。”周庭修想起那天的情形,除卻最後是陸子昂送她回家,其餘的都是不壞的回憶,尤其是他還和晚晚共舞了。
“她胃不好。”周庭修道:“曉楓不知道,我得提醒她。”
寧子心知肚明,周庭修這兒說的提醒其實有兩個意思。
一是提醒林曉楓於晚胃不好彆強迫,二是提醒林曉楓他周庭修是爲了於晚畫地爲牢也同樣可以爲於晚突破牢籠,彆強求。
不過怕這一舉動還不足已讓林大小姐碰壁回頭。
“你家小魚丸……最近怎樣啦?”嶽峰很委婉,不敢直接問他的進度,這般曲折婉轉。
周庭修默了半晌,隨之掏出一個閃閃發光的硬物放在桌上。
寧子眼睛一亮:“這麼快!”
“你神速啊!”
“不是。”周庭修又躺進了沙發裡:“從她手上偷偷掰下來的。”
嶽峰忍笑:“路漫漫其修遠兮。”
寧子點頭:“加油。”
兩人不鹹不淡,都沒有出謀劃策的自覺性。
周庭修突然問:“陸子昂知道吧?”
“嗯,挺帥的。”
周庭修睨了嶽峰一眼:“本人就那樣。”
嶽峰被噎地夠嗆,寧子很貼心地給他拍後背順氣:“電視上都是包裝過的。”
“對。”嶽峰附和。
周庭修不語,就在他們酒過三巡後突然問了一句:“寧子你什麼時候結婚?”
寧子詫異,這話題轉地夠快。
“快點,我得提前觀摩學習。”他口中喃喃,明明沒喝酒卻像比他倆還醉。
寧子看着周庭修一隻手暗中不住轉動着戒指,心中喟然,也許,一切心急都是因爲沒頭緒。
沒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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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晚這兩天遵醫囑喝了藥也按時泡腳,果然比往常好得快一些,這兩天雨未停,但也不再感到痠疼了。
不過中醫講究的是堅持不懈長久根治,於晚覺得董悅琳說得不錯,自己的確應該保持下去。
畢竟Z先生的方案還得落到實處,要想出成績,她務必得做好跟蹤,她在B市的時間應該足夠自己治療。
她方纔出來超市買些日用品,這會兒提着大包小包回來看見董悅琳在客廳和小甜甜打俄羅斯方塊的遊戲,雖然簡單,不過兩個人對戰地很激烈,連她回來都只是說了句:“回來了呀”便重新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PK上。
“嗯。”於晚見她們玩得高興,徑自把東西歸類,湘姐要的給她放廚房後就回了臥室。
電腦裡的效果圖還在渲染,她甩了甩被雨水淋到的髮梢和劉海,突然思緒飄到清露寺的那一天。
周庭修是怎樣做到沒讓自己淋一滴雨的?
那天本來是心情不錯的一天,可是因着醫院裡不經意的一瞥,回來後於晚一直心神不寧。
她當時幾乎是跑着衝進了洗浴室,顧不着腳踝的痛感,只想洗掉一切胡思亂想和緊張。
董悅琳以爲她是因爲天氣原因引發的生理性疼痛,可實際上不僅如此。
花灑的溫水從頭頂傾斜而下順着臉頰流至趾間,於晚覺得四周溫度驟降,寒冷沁入骨髓浸透四肢百骸。
她閉着雙眼,眉頭緊鎖,一個女人的身影在腦海裡勾勒出來。
起先是整體的輪廓,婀娜多姿體態輕盈,而後是她常穿的那件紅色旗袍,細節到裙襬的那朵金邊描繪的牡丹花和脖子處的暗色鈕釦,最後落在她完美的下顎,直至整張精細的臉出現在眼前。
於晚只希望自己看錯了,世界這麼大,賈輕芸怎麼會出現在B市呢?
她長長地呼氣,應該只是長相相似罷。
這兩天她做足了心理準備,賈輕芸對爸爸不仁對自己和哥哥不義,她不可能原諒她。
只是也不能讓周庭修看到她,於晚真的不知道倘若兩人見了面後果會怎樣。
她習慣性地摸了摸左手無名指,才驚覺戒指不知何時已不翼而飛。
不過她肉痛了一陣子便也沒放心上了,改天再去買一枚新的,雖然無名指的戒指不能完全抵制追求者,可是卻能讓她心安。多年前在英國發生的一幕,於晚不想再遭遇了。
這夜,她毫無意外再次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