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晚剛下樓就看到了周庭修身姿挺拔地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一身黑色休閒西服撐着傘,只露出下半張剛毅硬朗的臉。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擡眸看到了於晚,朝她大步而來。
隔着雨簾,一步步堅定地走向她。
於晚晃了神,在面前的手向自己伸來時不自覺回握住了他的。
直到上了車才緩緩回神,自己古怪的行爲肯定是因着天氣因着清明因着記憶裡慘兮兮的他的模樣而心軟。
“早餐吃了?”周庭修的聲音有些乾澀,像是許久沒開過口這才堪堪說了一句。
“吃過了。”於晚轉頭似不經意地看他一眼,張了張嘴,還是沒問出口。
“嗯。”周庭修也沒多言,自顧開着車。
於晚舔了舔脣,目光往上一轉,瞥到了中央後視鏡裡的他。
頭髮有些亂像是匆匆忙忙沒時間打理一樣,領口微翻,褶皺明顯。
他工作很忙?於晚思量着不禁又瞥了一眼過去,看到了眼底的黑眼圈。
熬夜了?
而後視鏡裡的眼眸突然一亮,直視而來:“怎麼了?”
那雙劍眉微挑,一掃方纔的疲憊之態,還有些談笑風生的意味。
“沒什麼。”於晚眨了眨眼,硬是沒讓自己把目光移開,回視着他:“你好像很累。”
“還好。”周庭修脣角勾起,說道:“習慣了。”
“……”於晚默了片刻:“你車裡沒有水嗎?”
“嗯?”周庭修問:“你渴了?”
“不是,是你渴了。”於晚蹙眉道:“你前邊停一下,我去便利店買瓶水。”
她作勢要開門,眼神示意他停車。
周庭修眉眼帶笑:“沒事,去寺裡有。”
於晚不再堅持,車裡又陷入一輪新的沉默。
她伸手將音樂開起來:
“……
手牽手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望着天
看星星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連成線
背對背 默默許下心願
看遠方的星 是否聽得見
……”
於晚的雙手在腿上安靜地放着,食指偷偷地打着節拍,目光放遠,才知道,原來周庭修也聽周杰倫。
於晚心思飄着,駕駛座上的男人也隨着她彎起的嘴角浮動了心思。
“這個戒指不好看。”周庭修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啊?”有點煞風景。
“不適合你。”周庭修狀似無意地說道。
“可我挑了很久啊……”於晚聲音軟了下去:“陸子昂也覺得挺好看的呀……”
周庭修嚥了咽口水,方向盤轉了個彎,於晚身子有些晃,朝他這邊靠過來。
周庭修睨了眼她在自己手臂上一掃而過的髮絲,突然感到詞窮:“我覺得不好看。”
“每個人眼光不同。”於晚只能這樣講。
切,就她和陸子昂眼光相同!
“有點渴。”周庭修猛一剎車停在了路邊,不待於晚反應過來,人就跑進便利店了。
— — — —
清露寺煙火鼎盛,清明因着大多數人選擇去祭掃加之陰雨紛紛,這天寺裡反倒幽靜。
周庭修放慢了速度配合於晚的步伐拾級而上。
兩把傘時不時地碰在一起,周庭修索性把自己的收了起來,退後一步,鑽進了於晚的傘底下。
“不方便。”
他的聲音很輕,在雨水滴答中更難聽清,於晚一時沒弄清楚是兩人一前一後走路不方便還是問:方便嗎?
正當她失神,周庭修抓緊了傘柄:“我來。”
他的手掌很大,握住傘的時候碰到了於晚的指尖。
於晚嗯了聲,悄悄收了手。
兩人並肩走着,隔着衣料於晚覺得手臂隱隱的燙,乾脆將雙手背在身後,小動作挺多,以爲身邊人不知道。
好不容易看見了寺門,於晚終於深呼一口氣。
“累了?”周庭修斜眸問。
“還好。”
兩人繼續往前,周庭修卻皺了眉:“你腳不舒服?”
“沒有。”
周庭修抓過於晚的手,將傘給她,自己蹲了下來,不容分說掀起了她的褲腳。
“真的沒事!”
於晚疾呼,卻又不敢大聲,周庭修握着她的腳踝讓她動彈不得,於晚只好輕聲提醒:“真的沒事。”
“這兒有道刀疤。”周庭修擡頭:“受過傷?”
聲線顫抖,聽在於晚耳中,有片刻溫柔心疼的錯覺。
她才發現,周庭修另一處手臂不知何時都溼透了。
於晚一急,將傘往下傾斜,將他完全罩住:“出過一次車禍,不過沒什麼大礙。”
“會疼?”周庭修再次望向她,目光如炬,於晚呆了呆,忙解釋:“真的還好,就是下雨天會有點痠疼。”
周庭修幾不可聞地嘆了嘆,起身問道:“多久了?”說着,又不着痕跡地將傘握在手中,往於晚那邊傾了傾。
“七八年了吧。”於晚不甚在意地道:“在英國旁聽那會兒。”
“嗯。”
單音節的字,於晚沒發現周庭修的語氣驟然冷了幾分,只看到他在眼前突然蹲下身子。
“上來。”於晚這才意識到,周庭修生氣了。
他的身材頎長,背也不是特別寬厚,可於晚就是覺得安全,就像小時候無論怎樣緊張,在看到他的時候都會心安。
“上來。”周庭修見她不動,便直接反手找到她的膝蓋窩,於晚一個不察,跌入了他的背上。
“抓緊了。”周庭修將人墊了墊,轉頭道:“這麼瘦?”
於晚的鼻尖差點沒碰到他的側臉,忙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直待他往前看時才說道:“是你有勁兒。”
於晚不敢再說話,只緊緊抱住周庭修的脖子,望自己能替他多省點力氣。
她的呼吸打在男人的耳邊,即便努力讓自己降低存在感,可是周庭修的耳根子還是紅了起來。
“其實我可以走的。”於晚弱弱地說。
“你早點說,我就不讓你來了。”
“你不說,我也是要來的。”於晚默了默,繼而說道:“爸爸對我那麼好,我都回來了,哪裡有不來的道理……”
“如果你沒見到我,是不是就不會來了?”周庭修突然脫口問道。
“我會去問王爺爺的……”嘀咕着還以爲他聽不到。
周庭修良久沒答話,就在於晚以爲他累了的時候,他又道:“所以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會再見的。”
“啊?”於晚愣了愣,她很想說,其實也不是,要不是在滕明川壽辰上偶然碰到,即時自己和王爺爺聯繫了也不一定會讓你見到的……
於晚的沉默讓周庭修的背愈發僵硬,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長長呼了一口氣,問:“你三年前回來過的。”
“啊?對啊……”於晚將頭埋得更深了:“那年師父陪我來L城的,我、我當時也沒準備好,所以沒去找王爺爺和孫姨……”
於晚的話沒講清楚,周庭修卻是聽清楚了。
所以她的意思是,現在完全可以坦坦蕩蕩地面對自己,過去的一切她都可以拋去不做想法了?
到了寺門前,周庭修將人放下來:“先去房裡把衣服換一套。”
於晚緋紅了臉:“沒事,我……”
“快去,彆着涼了。”他率先一步往前走,於晚也不得不跟上。
有小沙彌路過,對周庭修報以微笑,看到後邊的於晚後,微有吃驚,卻還是點了點頭。
周庭修也許是這裡的常客,竟然在寺裡也留了一間房子。
清露寺歷史悠久,休息室也是古色古香,雖然是後期建造,可是細節處仍見明代時期的風格。
像是看出了於晚的打量,周庭修解釋道:“這是你滕教授帶隊改造的。”
他說着,一邊推開了門:“衣服在裡面。”
於晚跟着周庭修進來,卻一個沒注意磕到了他的背:“怎麼了?”
她順着周庭修的目光看去,林曉楓竟然在這裡。
後者一臉震驚地看過來:“小於姐你也來了?”
於晚這纔看到來人,林曉楓坐在沙發上,面前還有兩盞茶,一盞放在她面前,一盞放在旁邊,還冒着熱氣。
“曉楓也在?”於晚覺得自己的口有點幹,急需喝水。
“你怎麼在這兒?”周庭修眼風掃過,落在林曉楓身上,似是警告。
林曉楓後背發涼:“郭容開的門。”
周庭修蹙眉:“他人呢?”
話音未落,後面傳來一道聲音:“哎呀林小姐我好不容易向小沙彌借來了感冒靈……老闆你回來啦!……於、於小姐也在?”
“嗯……”於晚如芒在背:“我,我來……”
“你也來祭拜老先生吧?”郭容一副瞭然的模樣,在林曉楓和於晚身上來回看着,可看着看着就不好了,因爲他收到了周庭修的眼神,很危險。
“老闆,都準備好了。”立馬一副恪盡職守任勞任怨的模樣。
周庭修這才指着裡間對於晚道:“之前讓人送了一套過來,你去換一下,不然又得感冒了。”
“哦……”於晚都不知他何時讓人送了衣服過來,只想着他果然一直都事無鉅細。
於晚關上房門後深呼了一氣,她是沒想到林曉楓也在這裡,眼下似乎被誤會了。
想到這兒,她突然開始不舒服,小腿的痠痛感愈發嚴重,身上也開始逐漸發涼,於晚一個哆嗦,趕緊把外衣換了一件。
款式是當下最流行的Oversise衛衣,商標被撕了,不過摸起來衣服的質感很不錯。
於晚對着室內的浴室鏡照了照,今日簡單梳了個丸子頭,和這一身,莫名的搭。
出來後,她下意識往周庭修看去,後者心有所感,同一時間望了過來。
很明顯的一挑眉,帶了些揶揄:“是小時候的模樣了。”
“哦,看來我還是很年輕。”於晚眨了眨眼,覺得此時不說話氣勢就要被壓下去了。
“嗯,一樣的呆。”
“我……”
“小於姐既然來了,那一起去吧。”林曉楓適時攔住於晚的胳膊,親暱道:“清明節學長習慣提前一天過來抄寫經書,我本來是要陪着一道抄的,可學長需要靜心,我怕影響他,就都是這一天再來陪他祭拜伯父。”
郭容在一旁一邊聽着一邊點頭,心想這話說得可真有藝術。
一路上於晚都在神遊太虛,腦袋像是空着的又像是想了好多好多,可讓她具體說來,又說不清楚。
回神時,周庭修將香放在她的手中:“跟我一起。”
於晚被拉到蒲團前跪下,跟着周庭修拜了三拜。
最後要起來時,於晚纔想起,忘記跟菩薩說話了。
“我再拜拜。”於晚復又跪下,模樣虔誠,嘴裡唸唸有詞。
周庭修笑着看了方丈一眼,方丈慈眉善目,報之一笑:“於小姐純潔可愛。”
於晚乍一聽,整張臉都紅了一圈。
事情結束後,周庭修和方丈說了會兒話兩人才道別。
郭容道:“老闆,準備回去嗎?遊戲部有個文件要您過目,貌似是代言和IP拍攝製作的事。”
林曉楓也道:“小於姐,我也跟學長一起回公司,你回哪兒?”
林曉楓目光灼灼,刺地於晚心虛又難受:“我回萬雲城。”
“萬雲城?”林曉楓餘光瞄了一眼周庭修:“你跟學長?……”
“一起吧。”周庭修截口道。
於晚沒弄清楚他說的是一起回公司還是他陪自己一起回去。只是當着林曉楓的面,於晚思量着便沒有多問。只是這心裡啊,還是不住地冒着泡泡。
郭容今天充當司機,很緊張,彎道太急降速不穩加速過快,好在周庭修沒有動怒。
郭容這會兒特別想念司機老吳。他也覺得自己特慘,只是獎金的事還萬萬不敢提,因爲擅自把林曉楓帶進房間還被於小姐看到,他十分委屈和懊惱,以前老闆自己都在的……
只是郭容今天才知道,於小姐和周總是兄妹?
啊——這個關係好微妙啊——
快到公司時,周庭修道:“你倆先上去。”
郭容反應快,連忙哦了一聲,路邊停車,就撐着傘來後排接林曉楓出來。
林曉楓問:“學長要送小於姐回去嗎?”
周庭修竟是很認真地回答:“嗯,先送去醫院。”他頓了頓,將林曉楓逐漸失去血色的表情看在眼裡,道:“你的那個問題,我晚點跟你說,我讓老吳送你回欣銳。”
“……”林曉楓腳趾緊緊抓地,面上仍扯出笑容來:“好,那今晚見。”
周庭修餘光瞥了於晚一眼:“好。”
車子重新啓動,於晚纔開口道:“我不去醫院。”
“這條路沒法掉頭。”意思就是不去也得去嘍?
於晚覺得今天是木偶被支配的一天。
周庭修等着紅綠燈之際轉頭看於晚:“有一年清明我去寺裡剛好碰到她在那兒完成作業拍攝,所以她知道。”
於晚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解釋,手裡拽着安全帶,點了點頭。
“因爲她的爺爺奶奶也放在寺裡,所以後面她說也來抄經文時,我覺得無所謂,反正也礙不着我。”
於晚愕然地看向周庭修,她沒想到他會解釋地這麼細緻。
“以後不會了。”周庭修又道:“我們公司和欣銳有些業務往來,她又是林董事的獨女,所以她日後也是要接管公司的,今晚可能要去幫忙看下她的問題,雖然我不是最好的幫手,可這是她生日那天林董提的,不好拒絕。郭容也去。”
郭容:我被安排地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