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課程結束,周庭修被一個同學追着問問題,他耐心地給予解答後,同學高興地拍拍他的肩:“一起吃飯?”
周庭修正要拒絕,可耳邊隱約聽到“建築系”、“設計師”等字眼,一時不查被同學拉去了食堂。
“庭修你對建築也感興趣嗎?”莫航問道。
周庭修不置可否,只道:“多接觸對以後也有幫助。”
莫航滿臉崇拜地道:“真服你!還有時間聽金融系教授的課,下午不會也想去聽騰明川的講座吧?”
“騰明川?”周庭修問:“是他?”
莫航點頭:“對啊,宣傳欄上貼着海報呢!不過我沒興趣。”
“哦。”周庭修垂下眼眸掩住波動。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當然大部分還是莫航引着話題,好在周庭修涉獵廣泛,總能及時補上一句,無論是建議還是看法亦或者更加專業的點,他娓娓道來,似乎盡在掌握,這就讓莫航更加佩服了。
下午兩點,周庭修來到了會堂,此時大部分座位已被佔滿,他只好選擇了個後排的空位坐下。
“請問這裡有人嗎?”周庭修屈身問道。
也許是他的態度誠懇,又或許是他語氣溫和聲音動聽,擡眸的女孩一瞬間紅了臉:“沒、沒人。”
“嗯。”周庭修入座後沒有一句話,只是靜靜地望着正中央演講的教授。
他似乎很認真,可隔壁的姑娘卻頻頻走神。
時不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這是不是周庭修啊?”
“他怎麼會來聽建築講座?”
“他也聽金融系的課你不知道嗎?”
“咦,你說他旁邊的女孩是他女朋友嗎?好像是大一的。”
“可別亂說!——呃,不過,他怎麼坐在她旁邊啊!!我好嫉妒!”
“哈哈哈!人家長得多漂亮,看看你!”
……
女孩的心瞬間砰砰直跳,眼角不由自主地向旁邊瞄去,原來,他就是周庭修啊!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周庭修全然沒有察覺,他的目光很溫柔,因爲騰明川此刻正提起了艾菲爾鐵塔。
雖然只是幾句話帶過,但坐在他身邊的女孩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放在雙腿上的手隱隱握緊。
騰明川講得繪聲繪色,周庭修卻再也聽不下去。
他走出會堂的時候還在想,自己過來到底有什麼意義?
可是他知道,總得找道口子來宣泄他的情感以及壓抑了這許多年的念想。
— — — —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周庭修驅車來到B市遠郊久負盛名的清露寺。清露寺起於南朝,在多次戰亂中保存下來,每一次劫後重生都得到擴建,到了現在,規模龐大,是B市最具代表性的建築之一。
周庭修將車停在山下,沿着道路拾級而上。
周慶霖去世後骨灰隨風而散,周庭修每每思及此,都不免懊悔自責,故而每年清明都會進寺燒香替周慶霖祈福,在寺裡抄寫一夜的經書。
翌日清晨,周庭修拜別住持便要離開。
空山新雨,晨風微涼,與昨日不同,今天來寺的人三三兩兩,不可想比。
地面溼滑,周庭修步履沉穩,踏着臺階從容而下。
深林鳥鳴啾啾,拭去市裡繁鬧喧囂,可叫心靈稍做休憩。
山路狹窄,路上偶爾有幾道上山的人與周庭修擦肩而過,周庭修沒有細看,徑直而走,只是,前方蹲着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女孩,她表情難受,想是崴腳了。
四下沒有別人,周庭修猶豫了片刻,便上前問道:“怎麼了?”
“滑了一跤,崴了。”女孩手抓着腳踝,皺着眉說。
周庭修道:“你是上山還是下山?”
女孩這才擡起頭來,沒想到看到來人後立馬認了出來:“學、學長!”
“你認識我?”周庭修眉一挑:“B大的?”
女孩咬了咬脣,點頭道:“嗯……上次你來聽騰明川的講座,我就坐在你旁邊。”
周庭修點了點頭沒有做聲,女孩尷尬,想來學長根本沒注意到自己。
周庭修上前一步將人扶了起來:“我要回去,順道帶你回學校吧。”
“啊?可、可我要上山調研呢!”女孩有些爲難。
周庭修看了她胸前掛着相機,皺了皺眉:“你怎麼一個人?一般這種工作不都是分組進行的嗎?”
女孩立刻解釋:“是分組的,本來我和其他成員決定今天下午來的,可我早上突然想看看空山新雨後的清露寺,於是就先一個人上來了……沒想到會、會碰到你。”
女孩說着漲紅了臉,周庭修默了默道:“可你腳崴了,再上去怕也無法採集什麼素材。”
女孩躊躇:“是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周庭修看了眼表,道:“你決定好是上是下,我送你吧。”
女孩愣了愣,隨即連耳根子都發燙起來:“學長我、我……”她猶豫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道:“學長你還是送我回學校吧!”
周庭修頷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你小心一點,路滑不好走,腳疼了跟我說。”
“好、好!”女孩不由低下了頭,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一路上,周庭修配合着對方的節奏卻是一言不發,女孩也緊張地沒說一個字。
終於到了山下,周庭修鬆開她的手道:“我去取車,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女孩連連點頭:“好。”
她看着周庭修的背影,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明明人已走遠,但心頭仍是砰砰地跳着,她垂眸看着受傷的腳,突然心情大好。
沒過多久,前方一輛車子開來,女孩定睛一看,不禁暗歎:“是邁巴赫啊!”
車子在她面前停下,車窗落下,周庭修探首出來:“上車。”
女孩乖巧地點了點頭:“哦。”
車內一片安靜,周庭修開了音樂,女孩逐漸放鬆了身體,對他道了聲謝。
“舉手之勞。”周庭修目視前方,認真行駛。
女孩的餘光皆是他的身影,她好像大腦空空,又好像在飛速運轉,突然說道:“原來學長你也喜歡檸檬味啊!”
周庭修聞言突然手腕一頓,看了女孩一眼,那雙眼睛明媚而靈動,單純而美好,那笑容是真摯又帶着羞澀的。
這一瞬間,像極了她。
周庭修扯了扯嘴角,過了良久才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女孩微愣,隨即好笑道:“學長你反射弧也太慢了吧!”
周庭修也笑了:“是,是挺慢的。”
慢地都沒意識到自己應該早點、再早一點告訴她:我喜歡你。
周庭修一路無言,到了校門口,女孩再次向他道謝。
“不客氣。”
女孩似乎沒察覺到周庭修的走神,當她轉身離開時,突然又折返回來:“學長,我叫林曉楓,楓葉的楓!”
周庭修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可回頭望去,人已跑遠了。
— — — —
眨眼間迎來了暑期長假,周庭修以及另外五名辯論社同學代表B大前往首都參加全國大學生辯論賽。
周庭修方下飛機,就看到嶽峰在出口高舉着他的名字的牌子,他和同伴以及帶隊老師招呼了聲便朝嶽峰揮手示意。
兩人這幾年雖說不常聯繫,但嶽峰打大型競賽時周庭修都會抽空捧場,到不了也會發消息支持,而每年除夕,嶽峰也會回B市和周庭修一塊兒過,故而此次見面倒沒那麼激動,可下館子吃頓好的也是必須的。
他倆來到一家火鍋店坐了下來,你一言我一語,聊了些近日情況。
“呦,你這回可是要上電視啦!”
“嗯。”周庭修淡淡地應道:“不過可能沒什麼鏡頭。”
“哈!你我還不知道,沒把握拿個好的名次就不會答應參加比賽了!況且你這麼帥氣,鏡頭什麼的定是隻多不少!”嶽峰夾起一塊牛肉沾了辣醬嚼進肚裡。
周庭修反問道:“我記得你以前沒這麼愛吃辣。”
“身邊有個四川的隊友,被影響的,我吃不了那麼多,但口味多少會變的。”嶽峰笑着搖了搖頭:“別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吃辣,特有效!”
“比賽輸了?”周庭修聽出他話裡話外的情緒,不由問道。
嶽峰扯起嘴角:“你還是那麼敏銳。”
“比賽有輸贏,不是正常的嗎?”周庭修給他滿了一杯酒,自己卻喝起了橙汁。
嶽峰知他規矩,沒勸他喝酒,只接過杯來一飲而盡:“這次是四年一次的國際比賽,下回就得再等四年了……”
周庭修默了默,也不安慰他,和他碰了杯,一口乾了橙汁。
嶽峰好笑道:“你壓力很大?”
“嗯。”
沒想到周庭修毫不隱瞞地承認了,嶽峰更好奇:“怎麼?”
“……”周庭修頓了好半晌,方徐徐開口:“我想要鏡頭多一點。”
嶽峰聞言,正色起來,他雖然不知周庭修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隱約覺得應該和小魚丸有關係。
他可不傻,四年前還一個勁兒地紮在玩遊戲賺裝備的心思裡,現在雖感情空白,但見識的多了,便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小魚丸可不是周庭修的親妹妹,更不是什麼從小養在自家裡的表妹。
但他不敢問,就像他永遠不會說出自己曾經傻傻地幫他的隊友追一個姑娘的事。
— — — —
首都是人才雲集的地方,這次的辯論賽更是備受社會矚目。
周庭修過關斬將,攜領B大走進四強,當四進三的比賽在電視臺播出時,他終於以強硬的實力和俊朗帥氣的外表上了熱搜榜。
剛開始周庭修隱隱有些激動,目前得到的結果已然比他想象中好上許多,但當他翻閱手機底下的評論時,卻逐漸失了最初的喜悅。
有人開始扒他的歷史,從小學、初中再到高中、大學,尤其是高中和大學,甚至他自己都沒見過的一些活動照都被深挖。
周庭修從不在意這些,可令人鬱悶的是,沒有一處有於晚的身影,連一個字都沒有。
他開始找摻雜在大部分好評下的各類其他評論,開始點擊每一個評論者的頭像,開始尋找每一個可能也許會是她的人,有一次他發現一個路人替自己向一位惡語評論者辯駁便顫抖着手點開,可看到的是一個陌生女孩的照片。
這個時刻有點像一年級那會兒差點溺在水裡的感覺,是無聲無息的強大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無力感。
周庭修嘆了嘆氣,他知道此番作爲猶如大海撈針,但是,他非得這麼做不可。
他的名字在熱搜榜愈發靠前,漸漸的,周庭修感覺更加無望。
後來周庭修想,像於晚那樣的人,怎麼會明目張膽地爲自己寫評論呢,像她那樣的人,巴不得永遠縮在龜殼裡不被人發現纔好。
此番想來,心情好了一點點。
比賽對於周庭修來講,很順利,他的團隊在冠亞軍爭奪戰中惜敗,但周庭修以個人能力得到全場評委青睞以及觀衆喜愛,斬獲最佳辯手的榮譽。
他前前後後上了三次熱搜榜,終於在辯論賽正式結束後一起劃上了句號。
— — — —
周庭修關掉電視,瞬間酒店房裡漆黑一片。
他踱步至陽臺外,放眼望去首都五彩斑斕的霓虹燈點綴在高樓大廈上,幕牆翻滾着某某對女友的表白,他突然好羨慕。
晚晚,你看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