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學習很緊張,尤其是最後一個月,在其他同學都在熬夜苦讀奮筆疾書的的日子裡周庭修也開始進入複習的尾聲。
這一年,唐茹聽到了盛世易主的消息也知道了周慶霖獄中自盡的事,包括於晚已隨親生父母到外地定居。
她流着淚三番四次央求周庭修讓她留下來照顧他,可是周庭修都拒絕了:“真的不用,我一個人過也挺好的,高三對我來說與平日無異,你可千萬別搞得這麼緊張。”
唐茹知道他只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也知道他在生活上是真的不需要自己,可是她不知道,他到底還念不念着自己這個母親,到底是不是太懂事了生怕給自己惹麻煩?
最後是王管傢俬下勸道:“夫人還是聽少爺的吧,他做了的決定誰也撼動不了……”
唐茹愁了大半個月,終於同意回美國去,可是臨走時定要周庭修收下錢,並且讓他保證必須每週至少進行一次視頻通話。
周庭修自然答應。
高考如期而至,周庭修沒有提前交卷,而是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幾遍,最後幾分鐘他甚至在想,倘若自己太早出來,定然會被她說道的。
結束鈴聲響起,走出考場的時候衆考生無論成績如何,各個將書本向上拋去,一本本書在半空中翻轉,書頁捲起風聲,呼啦啦像展翅的蝶,學生們興奮不已,歡呼雀躍。
周庭修看到一張張明媚的笑容,也不禁勾起了脣角。
B大的通知書在八月份遞了過來,周庭修以全省第一的成績如願考上其在國內佔絕對地位的法學院。
張律師得到消息時有一瞬間的驚訝,隨即笑了:“你當真決定要當律師了?”
周庭修苦澀一笑:“不,但法律是必定要好好唸的,免得到時候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張律師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也許這是命中註定的。”
他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文件來:“這是你爸爸入獄前定的合同,其實變相來說,是立遺囑。”
周庭修皺眉:“遺囑?”
張律師道:“別誤會,他只是怕在獄中受人暗害,畢竟恨他的人太多了……只是他也沒想到,最後結束他的生命的是他自己。”
周庭修按下突襲而來的情緒,翻開了那份文件。
“RUE律師事務所實際上是你外公所創立的,但那會兒還不叫這個名字,後來你外公破產,你爸爸暗地裡收購了這家事務所並改名RUE,本意是想送給你母親,但是沒來得及送出去,原因想必你也清楚。”
張律師頓了頓道:“我雖然是事務所的法人,但實際上你爸爸所佔股份最多,他在出事的第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將股份全部轉入我的名下,也是生平第一次以朋友的名義讓人幫他,那就是等你畢業後將其股份轉給你。今年你也快滿十八了,待你正式成年時,便是這份遺囑生效之時,你將會是RUE律師事務所最大的股東。”
“RUE?”周庭修突然心頭一陣翻涌。
他一直以爲這是巧合。Rue是母親的名字啊!
張律師笑着頷首:“是啊,你也以爲我只是他的私人律師吧?”
周庭修一時無話,可微張的薄脣出賣了他的情緒。
張律師想到已故的周慶霖,嘆了嘆道:“當年是你母親看中我,才讓我有機會嶄露頭角,你爸爸又給了我更寬更大的平臺,我才得以在F市一躍而起……庭修啊,你爸爸這人,太固執,太驕傲。你很像他,我也不知這是好是不好。”
周庭修扯了扯嘴角,默了片刻。他不敢去深究,只是又向張律師討教了許多法律問題,問得張律師連連稱讚:“看來你是有下功夫的,庭修,未來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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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大學入學,周庭修並未申請住校,他依舊我行我素,上課只光顧他欣賞的老師,點名甚少出現,於是,周庭修又一次聲名鵲起,只是這回的名聲不大好,都是等着期末看笑話的。
周庭修自然不在意,他做着自己的事,獨自遊行在圖書館各個角落,操縱着一條條跳動的K線,空閒時也會暗中留意桐菲的情況,這姑娘剛步入高三就結交了男友,沒有意外,是上回那個男孩。
周庭修想着獄中的寧子,不免皺眉,可是他又如何能夠插手別人的感情呢?
他自己就已經一塌糊塗了。
大學的活動很多,社團活動也十分豐富,但周庭修僅看一眼就報了新生辯論賽。
B大向來人才雲集,法學院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辯論賽歷時兩週,周庭修過五關斬六將,帶着同班同學一路殺入三強進入冠亞之爭。
決賽當天,無不意外座無虛席,大家都在翹首以盼看看今日法學院兩個班級的巔峰之戰。
舞臺上,古今中外,引經據典,脣槍舌劍,刀光劍影,周庭修以一人之力在最後力挽狂瀾將敵方各個擊破,贏得喝彩不絕。
當他的大名配以一張生活照打在屏幕上時,堂下立即沸騰。
其他學院自然是因爲更清楚地看到了冠軍的長相,而法學院的人不僅如此,還因爲這名字早已臭名遠揚,但他們知道,從今天起,這個名字怕是要風靡B大了。
這些卻無法在周庭修心裡激起絲毫漣漪。
但校圖書館被埋伏已久,周庭修甫一踏進這裡就發覺暗暗有目光投向自己,他無奈地搖搖頭,徑自查閱需要的書籍。
然而他不知道,校網上早就存了他低頭看書的側顏,也扒出了F市一中的舊照片,頓時,周庭修的人氣在B大越燃越旺。
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周庭修的成績榜上有名。
衆人羨慕不已的同時,他卻暗自皺眉,因爲平時分佔了大半,讓他卷面第一的分數一下子跌了不少,而且,他的卷面成績只比第二多了幾分。
故而自下學期開始,周庭修不再缺席,不僅如此,他還兼顧着其他系尤其是金融系優秀教授的講課,硬生生拉高了班級的出勤率,課後找老師提出的問題也很誠懇,瞬間又成了他們眼中的可造之材。
並無意外的,周庭修拿下了法學院穩居第一的大神稱號,此後,有關他的帖子總能被頂上校網首頁。
大二時期,周庭修收到的表白不計其數,有B大同校,也有隔壁學校的,但每每如此,他總能溫和而堅定地回絕。
這年,趙君屏找過他。
“你爲什麼不接受我的表白?”兩人站在摩天輪下,趙君屏望着他的眼睛,語帶顫抖,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我是爲了你來B市的。”
周庭修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無數翻涌的情緒,就在趙君屏以爲他終於動容時,周庭修忽而脣角一勾,反問:“你沒跟着我考B市來不就是因爲要給自己留後路嗎?”
趙君屏愣了愣,羞怒道:“庭修你告訴我究竟是爲什麼!你明明對我有好感的,爲什麼一到高中就對我疏遠了呢?!”
周庭修嘆了嘆:“我沒喜歡過你。”
趙君屏不信,拉過他的手:“我初一剛見你時就很喜歡你,你難道不是嗎?就算不是,也有欣賞,後來我約你練習英語,你也答應了,你那麼高傲的一個人,怎麼就偏偏答應我了呢?我知道你如果要練口語有的是辦法,爲什麼就答應我了呢?難道還不是因爲喜歡我?”
周庭修的記憶被拉回到從前,他竭力要忘的那段揪心又溫暖的歲月,他擡頭望着摩天輪道:“不是,不是因爲喜歡你。”
趙君屏一時身形不穩,周庭修只得伸手攙住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有讓你誤會的地方,我道歉……”
話音未落,他的臉上落下了一道掌印。
趙君屏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對、對不起。”
周庭修苦笑地聳聳肩:“理應還你的。”
趙君屏像是有備而來,很快恢復了理智:“我是不是再沒有機會了?”
周庭修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已經做好選擇了嗎?”
趙君屏再次氣急:“還不是因爲你從未給過我什麼!”
周庭修長長地呼了口氣,鄭重地凝着她:“君屏,你捫心自問,到底是喜歡優秀的男生還是喜歡優秀的我?亦或者,只喜歡我?”
他一步步靠近,眼神漸漸鋒利:“當你知道我真正的脾性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所有你幻想的都會破滅。”
“別、別這樣……你、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趙君屏不敢回望他,只是一個勁兒退後,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不認識這個叫周庭修的男人。
“這就自我懷疑了?”周庭修轉身點了一隻煙,懶散地倚在過道燈下,自嘲地笑了笑,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出鞘,反着燈光閃過一道鋥亮的刺目的光。
趙君屏想說沒有,可是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因爲她已經被嚇到了。
那個陽光上進溫暖的少年何時變成了這幅模樣?
“這把刀子捅過人。”周庭修悠悠地說着,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趙君屏哭了,她知道自己也許一開始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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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庭修的傷口被撕開,只得再次將它縫上。
他沒日沒夜地學習、工作,努力地讓自己好起來,可是,元旦到了。
當校園裡的晚會如火如荼地進行着的時候,當跨年的鐘聲敲響的時候,當幕牆上投影着各類大膽的表白的時候,周庭修不可抑制地取了車子開往朝L城去的方向。
福利院一般是不準外人進來的,但周庭修兩年前便以“Z”的身份資助兒童學習,院長認出他的身份後自然放行。
彤媽媽去年退休了,方芳媽媽仍在這裡工作,當她聽到周庭修提起於晚時,想了許久,終於記起來確實有這麼一個姑娘。
“是小晚啊!她現在好嗎?你是她男朋友吧?真好!真好!”
周庭修脣瓣蠕動,卻也沒再解釋一個字。
方芳媽媽動容道:“小晚這孩子從小心善,自己有什麼都會分享給別人,還喜歡對着花花草草說話。有一次啊,她聽了同伴的話,偷偷將心願瓶埋在一棵大樹下,我發現了她還非要我幫她保密……哦,就是那棵榕樹。”
周庭修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棵有了些年紀的樹。
畫面似乎回到從前,他能想象,於晚穿着白色連衣裙蹲在樹下埋瓶子的樣子,一臉虔誠與幸福。
周庭修借來了鏟子開始挖土,明知道物是人非斗轉星移,可還是一股腦兒地採取了行動。
當鏟子碰到了一個硬塊時,他的心瞬間又開始恢復生機。
瓶子的確是年代久遠的產物,裡面的紙拿出來時已黏黏的成了塊。
周庭修興奮地小心翼翼地鋪開之後,只依稀能夠辨別出“家”這麼一個字。
但他想也沒想就認定了這就是於晚的埋下的心願瓶。
她曾對自己說過,她許過一個願望,每年都許,因爲只要能堅持十年,那就一定會實現的。
可是晚晚,我親手毀了你的家,你可曾怪我?而如今,你又是否有了新的家?
又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