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修沒有走遠,他就站在於晚樓下,手中的煙一根又一根地燃起,直到最後一根的菸蒂被他踩在腳底時天已矇矇亮了。
九樓的窗簾早已經被拉緊,他眼睜睜地看着房間的燈亮起又關上。
周庭修想,只要於晚往下看一眼或者是給他撥一個電話,他就會立馬跑上去告訴她自己今天所有的失態是因爲愛。
周庭修要向她闡明心跡,這個一直被他強自壓抑在心裡不知何時萌生的愛意。
可是於晚沒有給他機會。
或者說是周庭修自己沒有好好把握住機會。
他開始不斷想象凌深是個什麼樣的人。淩氏集團的三少,名校即將畢業的金融系才子,無不良嗜好,感情史簡單,又高又帥且專一。誰不喜歡?
何況他救了於晚。無論是用什麼方法,他總歸是救了她。
周庭修覺得自己快要被憤恨後悔以及深深的嫉妒感灼燒地體無完膚。
直到寧子的電話在耳邊響起。
“喂。”
“庭修你馬上看一下我發給你的郵件!姓木的挖了你和於晚的所有底細!真沒想到你藏得這麼深!盛世太子爺啊!我特麼就覺得你有來頭可沒想到來頭這麼大!”
周庭修聞言蹙眉:“曝光了?”
寧子那頭哈哈笑道:“沒呢!你不是讓我扒姓木的黑料嘛!我剛入侵他的電腦了,是有找到一些,不過意外看到他讓人查你的背景,然後我把東西都黑了,他搞不了什麼大動作。”
“好,謝謝。”周庭修下意識擡頭看了眼九樓的窗戶,輕輕呼了一口氣。
“庭修啊……”寧子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晌最後卻只說道:“你要是沒空,就好好休息吧,外婆火化的事交給我就行,嶽峰也挺過來了,不礙事的。”
“我沒事,過會兒就到,你們等我。”
— — — —
早上外婆火化儀式進行地很順利,寧子和嶽峰反而更加擔心周庭修的事,不過他倆向來不是多嘴的人,周庭修不主動提他們便也不多問,只是說有需要一定會竭力幫忙。
又一夜凌晨,周庭修借了寧子的二手破車來到了不夜城對面。
他靜靜地等着於晚下班,期間拿起電腦翻着寧子給他發來的郵件。
不知木飛是何時發現倆人關係的,周庭修覺得資料並不完善,但是卻也將他和於晚的大致情況都掌握地八九不離十。
他按照順序一頁頁翻閱下來。
有劉培第一次帶於晚來之前給周慶霖看的個人照,那時候的於晚才三四歲,對着鏡頭十分羞澀,目光帶怯,嬰兒肥的小圓臉有幾分藏不住的天真浪漫。
底下附着一行文字:周慶霖十年前帶回一個養女在業界不是什麼秘密,不過這張照片費了我不少心思,盛世一個知情人說那期間劉培常去L城,這照片是L城福利院要來的,幾番認證,照片上的女孩也叫於晚,估計就是現在這個。
然後是周慶霖和賈輕芸帶於晚到影樓拍的全家福,那時候的賈輕芸尚未恢復理智,抱着於晚滿臉的慈母模樣。
周庭修蹙了蹙眉,這張照片自從賈輕芸生了周慕昀後就被收起來了,連他自己都忘了有這茬事,沒想到竟能被木飛的人找出來。
他看了看下面的留言:“向老闆旗下影樓,東百街那家,沒想到店長留了底片,說是大佬的照片他都偷偷存着,此人心術不正,不過正好爲我所用,周慶霖一直喜歡來這裡拍照,還有他和他前妻唐茹的照片,他兒子的也有!有七八分周庭修現在的模樣!”
周庭修留意了那店長的名字,便又翻到了下一張。
果然,是自己五歲那年的全家福。
照片中的唐茹笑得很快樂,周庭修臉上也掛着着開心的笑臉,就連周慶霖的眼睛也充溢着滿滿的幸福。
畫面看上去有多和諧現實就有多諷刺。
周庭修按住翻涌的回憶,又翻了一頁。
是他和於晚的小學畢業照,一個站在第一排最右一個站在最後一排中間,任誰也不會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接着是他們的初中畢業照。
照片裡於晚的雙頰紅撲撲的就像是熟透的紅蘋果,那雙水汪汪的眼眸沁着喜悅,泛着內斂而活力的青春氣息。
只是這張照片中的周庭修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外人看不出來,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光已經定在她身上移不開了。
修長的手指在照片的一處來回婆娑,他的嘴角勾起,又往下看去。
僅僅是一瞥,前兩日翻江倒海的情緒再次侵襲而來,似有更甚之意。
周庭修忍住將電腦砸碎的衝動,迫使自己一張張仔仔細細地翻閱下去。
是周慶霖被捕入獄、賈輕芸出軌江明以及於晚此前在校網上曝光的照片,而下面的配文更是字字打在周庭修心上:周慶霖鋃鐺入獄,賈輕芸捲款私逃,於晚替母還債爲保哥哥賣身夜總會。
周庭修顫抖着手拉下一頁,漆黑的眸頓時染上猩紅的血色。
是方啓禎拉着於晚在風中奔跑的背影。
她上了他的車。
周庭修以爲自己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可是現在發現,好像是自欺欺人。
他猛得合上電腦,一瞬不瞬地盯着不夜城的方向,已是凌晨一點,於晚還沒出來。
周庭修指尖夾着一根菸,沒有點燃,他怕於晚會討厭。
昨夜已說了那麼傷人的話,他還怎麼敢再做出一絲令她不悅的事呢。
他已經沒有任何資本,他輸不起了。
車窗開的很大,夏日深夜的風挺涼,但仍掩不去狂躁的炎熱。
周庭修又等了一個小時,索性下車來到了不夜城大門前,他踱步在大樹下,待於晚出來,他就可以接她回家。
許是心有靈犀,他一回頭便看到於晚從裡面出來。
周庭修朝她招手卻見人向另一邊跑去。
停靠在馬路旁的就是昨天送她到樓下的跑車。
方啓禎從車上下來,替於晚開了副駕駛的門將人小心翼翼地送進去後又返回主駕。
車子沒有立即啓動,而是過了大概五分鐘後方徐徐駛入車流。
周庭修的目光有一瞬的呆滯,慌亂地回到自己的車內後他根本不敢有絲毫的停留,立馬往殯儀館去了。
— — — —
外婆下葬後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三人回到寧子租用的公寓,均癱在了沙發裡。
“嶽峰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啊?”寧子開了一罐啤酒問道。
嶽峰捧着電腦埋頭打着遊戲,沒精打采地回道:“可能要參加SC個人選拔賽。”
“SC?是我知道的那個嗎?總部在首都的?”
“嗯,就是那個。”
“哇哈!他們公司要收人?”寧子興致勃勃地問。
“嗯,準備組隊,打競技賽。”嶽峰依舊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寧子嘖嘖道:“嶽峰是有大志向的人……真羨慕。”
“因爲我只會這個。”嶽峰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
寧子失笑:“別這麼瞅我,我現在也有小目標了,庭修說我好好寫程序也能賺錢的。”
“賺大錢。”周庭修補了一句。
“對對對!賺大錢!”寧子躊躇滿志地道:“日後我也是正經青年了,到時候娶個白富美直奔人生巔峰!”
嶽峰不由噴笑:“預先祝賀你馬到成功。”
“你也加油啊!”寧子捶了他一拳:“幾時動身啊?”
“國慶。”
“呦,普天同慶的日子啊!”寧子笑嘻嘻地攔住他的肩:“我一起,去給你打氣!庭修,你來不?”
周庭修一時沉默未答,嶽峰看他愁雲慘淡,嘆了嘆:“擔心小表妹吧?”
寧子恍然:“也對,小晚妹妹一個人也着實叫人不放心……”
“什麼小晚妹妹,這也是你叫的?”嶽峰斜睨了他一眼。
寧子瞅着周庭修笑了笑:“她可是庭修的小青梅,不就也是我妹妹嘛!”
“一副虎狼模樣!”嶽峰嗤之以鼻。
寧子揉了揉鼻尖,對周庭修道:“誒,今兒下午取錢去吧?”
周庭修想了想,點點頭:“好,流程也該走好了,去問問。”
— — — —
然而下午到了銀行後,寧子發現自己的銀行卡被凍結了。
“你現在必須跟我們走一趟。”警方出示逮捕證,將寧子的雙手拷上。
“不、不是,我犯了什麼事?”寧子臉色慘白,看着面前站的警察,說話都不利索。
“有人舉報你五年前加入涉黑組織A團非法盜取他人銀行密碼。”
“涉黑?”嶽峰擋在寧子面前道:“他怎麼可能會涉黑?”
警察卻只直直地盯着寧子道:“A團不日前已被一網打盡,有人舉報你當初替他們黑了諸多大老闆的賬戶,而我們也查出你多年前所用的銀行卡存在與A團來往交易記錄。”
“什麼A團?我根本不認識!”寧子竭力否認,可是突然他眼前一閃,似是想到了什麼,驀然愣住了。
“無論如何,你都得和我們走一趟。”警察作勢壓寧子走。
嶽峰還要阻攔,寧子卻猛得拉住了他:“嶽峰。”他顫聲道:“我、我可能真的要坐牢了……”
“什麼?!”嶽峰震驚地看着寧子閃爍的雙眼,心頭一顫,強自冷靜:“你、你究竟怎麼了?”
寧子哽咽道:“當時年紀小,根本不懂他們要做什麼,他們找上門時,我只是覺得又好玩又刺激……”
周庭修眉頭緊縮,正色道:“你拿錢了沒?”
寧子立馬回神過來:“沒有沒有,我只是破解了那些大佬的密碼,並沒有吞一分錢!而且後來我覺得破密碼太容易了,就沒了興趣,於是我就不跟他們玩了啊!”
“可是你拿了A團的錢對不對?”周庭修低喝了一聲。
寧子慌了:“庭修,我壓根不知道他們是什麼A團,我真的只是爲了好玩!”
他緊緊拉住周庭修的衣角:“我、就是後來缺錢,決定離開時,也沒想過他們就給了我二十萬塊,我、我當時家裡欠債,我爸被人打得腿都廢了……”
警察有些不耐,催促道:“快走了!”
寧子被他們推着往前,他回頭疾喊:“我真的沒想過犯罪,我那時候真的不懂,你們信我!”
“信你!信你!”嶽峰也大聲喚着:“你一定要好好配合調查!千萬別急啊!”
眼睜睜地看着寧子被帶走,周庭修長長地嘆了口氣,他蹲下身來,心裡頓時空洞一片。
這個世界真是處處與他作對。
“庭修,怎麼辦?”嶽峰着急地問。
周庭修默了良久,終於擡起頭,雙眼佈滿血絲,聲音飄忽不定:“我認識一個律師,可能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