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斑斕的夜下,於晚只能眼睜睜地望着周庭修漸行漸遠。
她無力地坐在馬路牙子上,不爭氣的淚水仿如雨下,滴滴答答打在手上卻像是打在她的心裡,一下一下的,重重地捶着她不能夠呼吸。
也許過了很久,久到於晚的雙腳開始發麻又失去了知覺。
一隻手遞過來,在她的後腦勺輕輕地拍了拍。
“哥哥!”於晚驚喜地擡頭,卻在見到方啓禎的時候瞬間留下落寞的痕跡。
她的雙眸太過澄澈,乾淨地不知道掩飾任何情緒。
方啓禎想起剛纔在馬路對面看到的那一雙拉扯的身影,心頭忽而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妒意。
因爲他看清了男孩的面容。
“周庭修,竟然是你哥哥?”
於晚眨着眼睛,將眼眶的淚珠一掃而空,別過了臉:“你認錯了。”
方啓禎瞧着她的反應,更加篤定了心中所想,只是卻還是抱着僥倖的心態試探問道:“沒看錯,初中同校三年,又是一中的學神,照片都傳瘋了,我怎會認錯?”
於晚起身作勢要走,方啓禎立即拉住她:“周庭修和你小學初中一直都是同班,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他會是你哥哥?爲什麼不承認?還故意保持疏遠?怎麼?他們家不認你嗎?”
“你想多了。”於晚面色冷漠,怒聲斥道。
方啓禎愣了愣,忽而笑了,只是那笑容多是強撐着的比不笑還難看:“原來真的……我這總算是明白他爲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了!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周庭修竟然會是所謂‘見不得人’的盛世太子?原來都是因爲他爸爸周慶霖坐牢了呀……”
“方啓禎!”於晚大喝:“不要說了!”
方啓禎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帶着難聽的譏諷與嫉妒,冷靜下來,看着於晚滿臉淚痕瞬間似乎全都明白了,原來七校籃球聯賽那天他望遠鏡裡見到的笑容燦爛無比的她滿心滿眼都是場上發光奪目的周庭修。
她根本不爲自己的那三年所動,是因爲她的身邊有一個完全不用靠家境也能夠成爲衆人眼中佼佼者的天之驕子。
什麼私生子什麼破相上不得檯面,原來都是外人有意無意的污衊與嫉妒心作祟。
他聽得出自己的話帶着濃濃的醋意,可仍然忍不住問道:“你喜歡他?”
“胡說什麼?!”於晚登時漲紅了臉:“他是哥哥!”
方啓禎見她震驚羞怯又急於否認,心裡頭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澀然道:“你承認了。”
“……”於晚一時呆愣,而後皺了皺眉,轉身離開。
“我送你回家。”方啓禎雙手攔住她。
“……”於晚想起周庭修的話,心頭一陣鈍痛:“家?我沒家。”
“那我送你回去。”方啓禎堅定地說道。
“不用了。”於晚緩了語氣,擡眸道:“啓禎,謝謝你,可是我要自己回去。”
“如果是不夜城的事,你不需要謝我。”方啓禎道:“如果是爲了我送你的話,那就等你安全到達了再謝我。”
“我真的不……”
“你看看你左手邊的那個老男人。”方啓禎突然給她使了個眼色:“這麼晚,你確定自己安全?”
於晚不是沒發現到方纔那雙一直盯着自己的猥瑣目光,可是她沉浸在難過當中,自是給過濾了危險。
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不願意和方啓禎再有牽扯:“我自己回去……太晚了,就不跟你多說了。”
“你……”
於晚不等他說完就跑開了,她推出停靠在馬路邊的自行車,不想剛開了鎖身子就被一雙大手從後邊圈住,於晚還來不及高呼救命,方啓禎就已經將人撂倒了。
“快跑!”
於晚的手被他拉着橫穿馬路,她緊緊反握住方啓禎的手,大步跟着他跑,終於在一輛跑車面前停下。
“沒事,他不會跟來。”方啓禎喘着氣道:“這種人一般沒什麼膽量……你怎麼哭了?”
於晚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哭,究竟是因爲不被周庭修理解而難過還是爲了差點被傷害而害怕?
她抽回自己的手擦掉了眼淚,哽咽着道:“啓禎你送我回去吧。”
方啓禎定定地看着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跑車劃過一道優雅的弧度駛進了車流,而不夜城大門前的一顆大樹後走出一個人影來,他看了看手機裡的照片,笑着撥出一個號碼來:“飛哥,你猜我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
“有屁快放!”
那人笑嘻嘻道:“那個於晚,剛上了方太子的車了。”
“重點!”木飛顯得不耐。
“重點是,於晚之前和一中的學神周庭修在拉拉扯扯!”
“誰?”木飛那頭似乎走出了包廂。
那人覺得有戲,諂媚着邀功道:“周庭修!一中的學神!高一那會兒就沒去上課,看着特頹廢,大家都以爲他完蛋了,沒想到次次考試都特麼第一名!”
“周庭修?”木飛倒吸了一口涼氣,忽而大笑起來:“周庭修和於晚?上次我聽說是從小到大一個班的啊……”
“是呢,他們藏得可真嚴,以前沒發現背後還有聯繫!”那人道:“飛哥你說凌三幹嘛罩着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還有周庭修會不會是周慶霖的兒子啊?周家不剛好有個養女嗎?而且看周慶霖入獄和周庭修的反常,時間也對得上。”
“查!查清楚了有你的好處!”
凌深追了木溪這麼多年,竟然轉頭看上了這個小妮子,現在害姐姐木溪被那些名媛奚落,他不會讓於晚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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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寧子和嶽峰剛和殯儀館的人溝通好明天外婆火葬的各項事宜,周庭修突然打電話過來說了這麼一句:“寧子,借我些錢。”
寧子愣了片刻:“表妹出事了嗎?”
周庭修喑啞着聲音道:“不是什麼大事,錢到位了就行。”
寧子舒了一口氣,爽朗一笑:“這兩年股票市場這麼不景氣,你硬是給翻了一百多倍啊,特麼真神啦!”
聽到周庭修只是輕輕一笑,寧子和嶽峰對望了一眼,正色道:“庭修你有事要說啊,我賬戶有兩千多萬,都是你自己賺來的,要多少直接拿啊!”
“我會還你。”周庭修只簡單的說道。
寧子知他做了的決定難以更改,也不做過多勸慰,聽到那頭隱隱傳來的音樂聲,蹙眉道:“你在哪兒?”
“Search。”
“你一人?”
“嗯。”周庭修頓了頓:“我下午就回去了。”
“好,你別喝太多。”寧子囑咐了句,又問道:“你要取多少,我去拿出來。”
“一千萬。”周庭修打了個嗝。
“好。”寧子覺得事情應是不小,卻沒多問,只是說道:“你下午回來,一起去預約,這麼多錢怕是要挺久。”
“你陪嶽峰,我一個人就行,我爸和他們認識……”
寧子聽着這話直覺往四周看了看,大夏天的竟覺得陰風陣陣,他嚥了咽口水:“看來叔叔之前生意做挺大……”
周庭修許是真的喝多了,電話裡傳來不小的鼾聲,寧子摸了摸鼻頭,對嶽峰道:“庭修一定是遇到難處了。”
嶽峰靜靜地點了點頭:“有錢解決的都不是難事,我擔心的他是心裡有事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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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周庭修鎩羽而歸,據銀行的人說他們行長一聽到周慶霖三個字就稱不認識,所以這取錢的事就得按照流程走,一千萬要拿出來還得費些時日。
其實時間倒不是很急,只要錢在那兒,周庭修想他遲早可以帶於晚離開不夜城,甚至離開F市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只是他突然很替周慶霖感到悲哀。
人這一輩子到底要追求什麼?而他這一輩子到底要追求什麼?
周庭修回到家裡時於晚並不在,此刻已是夜裡九點多鐘,他窩進沙發裡想,於晚定還在上晚自習,她應該就快回了。
時針指向十點,又指向十一點。
周庭修忍不住燃起一根菸來,他深深地吸氣又呼氣,腦海開始不斷地閃現昨夜看到的畫面,而後抵擋不住開始各種污穢不堪的想象,他開始侷促不安,逐漸胸口跌宕起伏,呼吸沉重起來。
周庭修從未如此害怕過。
對於周慶霖,他從來都在遙遠的仰望,即便周慶霖突如其來的入獄和死亡,帶給周庭修的也是震驚、憤恨、無力和傷心鈍痛。
而於晚一直是他的救贖。
瞬間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慌亂在周庭修心中蔓延。
桌上落滿了菸灰和菸蒂,尼古丁的味道浸透整個房間。
凌晨,於晚還沒回來。
周庭修踱步來到陽臺,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小區入口的方向。
有零星的人影自暗處出現,卻都不是她。
周庭修的一顆心提起又放下,他的眼眸同樣忽明又忽暗。
目光落在客廳牆上的鐘,凌晨兩點。
煙在指尖點燃,燒灼着周庭修的皮膚,可他不覺疼痛。
又過了一刻。
有車光緩緩從綠樹叢中照射出來,漸漸點亮周庭修的雙眼。
是一輛蘭博基尼。
他的眸子瞬間凌厲。
車子停在樓下,於晚從上面下來。
周庭修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看到了方啓禎和她揮手告別時嘴角洋溢的笑。
那是幸福地刺目的笑容。
從一樓到九樓的時間,周庭修覺得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他知道自己應該飛速地想想等會兒可得怎麼做?可是腦子卻空白一片,控制不住地發懵。
“哥哥?”於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着驚慌。
周庭修的胸口就像被狠狠刺了一刀,卻竭力不讓自己失態,仍強自淡定地問道:“怎麼這麼晚?”
“我、我……”於晚雙手背在後面支支吾吾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周庭修心頭一涼:“上班回來啊?”
於晚禁不住他冰冷的語氣和看透一切的眼神,立馬轉頭將包放下,佯裝自然:“噢,是啊。”
“什麼班這麼晚還留着你?”
於晚蹙了蹙眉:“哥哥你知道的……”
“噢?”周庭修忽而哂笑:“我以爲昨晚的話你聽進去了。”
“我……”於晚想解釋,卻真的不知該從何說起,她也還在猶豫要不要找個時間問凌深是否可以將事情告知周庭修。
她的愁緒寫在臉上,周庭修不忍再看,他的心隱隱顫抖,說話的語氣竟似帶着懇求,根本看不出方纔一句句明知故問的譏諷:“我說了,錢的事你無需操心,儘快辭職了吧。”
“我不行……”於晚哽咽地回道:“現在不行。”
周庭修再無法僞裝,他騰身而起:“怎麼不行?江明那裡只要有錢就能解決!那你究竟爲什麼不肯離開?是不是凌三?他威脅你對不對?!”
“沒有的!”於晚立即否認:“哥哥你別找他!”
周庭修望着她漆黑明亮的眼眸,那雙眸子透着緊張和激動,周庭修頓時天旋地轉,竟開始口不擇言:“你昨天沒回答我,你當真爲了他自甘墮落?”
“他是好人……”
“好人?”周庭修截口反問:“原來只要陪你睡了一覺就是好人了?那方啓禎呢?他也是好人吧?”
“你說什麼?”
“我說,你有方啓禎一個就夠了何必又去凌三面前轉悠!”
“我和方啓禎沒什麼!”
“沒什麼他會屁顛顛送你回來?”周庭修說話已經不再經過大腦,語氣又衝又直:“還是說凌三的牀上功夫比他好?”
“哥哥!”於晚嘶聲喊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周庭修愣了愣,猛得眨眼睛,他大口大口喘着氣,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但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留了。
當大門“砰”地開啓又合上時,世界一片寂靜。
可是門內和門外的兩顆心卻久久無法平靜。